第24章 授业

    陆矶瞪大眼看着沈知微,心跳得飞快。

    沈知微勾了勾唇角:“大皇子为人谦和,事勤克俭,德才踔绝,的确是储君的合适人选。”

    陆矶顿时喜出望外,总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原主废了那么多功夫做成的事,他一天就做成了?!

    陆矶喉头干涩,半晌才挠了挠头,颇有些难以启齿:“可这……我也不会文啊,不从武,我还能干什么?”

    虽说这里的字他能认出个七七八八,但写的却也是鬼画符,让他以此行文办公往来应酬,难道要以后的六部同僚都跟着学习看图猜字?

    “要你入朝,乃是多方考量。”沈知微低低道,“你想必不知,如今大皇子在朝中,麾下可用之人寥寥无几。”

    “自左相身故,满朝文武皆以穆恒马首是瞻,大皇子行事处处受掣,可无论是依从祖训,亦或考校资质品行,他明显都更胜魏王。”

    “孝文皇后尚在时,大皇子本是满朝公认的储君人选,如今,泰半官员虽拥戴魏王,其实哪里是真心实意看重于他?”

    这个事实众人皆心知肚明,与其说是拥戴于他,不如说是他背后的穆恒更为贴切。

    “如今之势,陛下虽独宠穆氏,却也并非无可转圜。”沈知微沉吟道,“朝中尚有与穆相一派相持之人,且左相生前乃天下士林之首,陛下要废长立幼,总得想法子堵这悠悠众口。你欲助大皇子也好,与穆相抗衡也罢,此时入朝,乃是最佳之选。”

    陆矶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可我要如何入朝?”

    他一本没事,二没背景……

    等等,背景?

    陆矶顿时眼前一亮,他怎么忘了!他现在可是堂堂正正宗室亲王一个,哪怕是个异姓王,那也是皇亲国戚,入朝弄个官做一做,有什么难的?

    脑海中浮现出影视剧中常见的权贵子弟蒙荫封官各式场景,陆矶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他也有能靠背景吃饭的一天。

    不知道房东大叔知道他如今有这样的出息,会不会后悔当初给他涨房租涨得太勤。

    他正畅想着一路开挂的人生,沈知微却忽然无情打断。

    “你要入朝,本来不难……但如今朝中六部,除礼部外皆由穆恒把控,他擢升右相前,更是吏部尚书出身。你若凭借荫爵入朝,吏部大可将你安排去个闲散衙门。入朝自然简单,但如此于事何济?”

    三伏天一盆冷水,将陆矶泼了个透心凉。

    陆矶垂头丧气:“这要是不行,那还能怎么办?”

    默然片刻,头顶忽然传来两个字。

    “科举。”

    陆矶愣了两秒,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接着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

    “不行不行,这我真不会,沈大人,我好歹叫你一声兄弟,你不能坑我啊!”

    开什么玩笑,他连毛笔字都写不利索,让他做文章考科举,还不如让穆恒自己自首来的更快!

    等他从劳什子的乡试一路考到进士,怕不是要当第二个范进。到时候指不定国号都已经改完了,他只能在穆恒的登基大典上山呼万岁,接着被当做典型案例一刀咔嚓。

    那还要他干嘛,不如洗洗回家睡了。

    陆矶就差把拒绝两个大字直白写脸上,沈知微无奈:“我朝不成文之规,若得三品以上职官举荐,可直入会试,只要你能于殿试面圣,由他为你点官,你既是凭真才实学考入,只这一层,无论旁人如何阻挠,也不能随意将你发落,你也好有个名头,向陛下求个实差。”

    陆矶脑子如同生了锈,讷讷道:“可我上哪里找这样一个三品官?”

    闻言,沈知微轻轻理了理衣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下官不才,如今在兵部挂了个闲职,区区三品兵部侍郎,加袭从一品国公爵罢了。”

    哈?

    陆矶反应了一瞬,下一刻几乎要吐血,他怎么忘了眼前就坐着这么一个碾压他的存在,区区三品,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平淡语气说这么装逼的话啊朋友!

    陆矶抽了抽嘴角:“这倒是个法子,可穆恒能由着我明目张胆去考科举?”

    沈知微淡淡道:“他自然不会,可伪造个身份,送你入考场这等小事,下官还是做得到的。”

    陆矶无言以对,忍不住用力抹了把脸。

    为什么沈知微能用一脸正气的表情说出这种话,话说回来,他这样冒用身份去考试,皇帝不会生气吗?!

    “为何要生气?”沈知微听了他的话,微微挑眉,“以亲王之尊,尚且要科举授官,对于推广科举一事有利而无一害,我朝实行科举不过百年,蒙荫察举之陋习尚不能完全废除,只要你不徇私舞弊,陛下嘉奖你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怒。”

    陆矶被他说服了,但还是觉得这个想法十分空中楼阁:“可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啊,我要怎么考过?”

    沈知微挑唇:“不会,不能学么?”

    “可是……找谁学呢?”陆矶苦恼咬指甲,学是能学,可这个人选,当真十分棘手。

    首先,既是秘考科举,这授业恩师自然不能找穆恒的朋党,但告诉计划之外的任何人,其实都十分容易泄露。

    其次,此人还必须有足够耐心和功底,不然只怕还没教会他,就先被他气得见了阎王。

    最后,这人必须还能经常见面,要是跟牛郎织女似的一年见一回,他基本可以选择放弃了。

    陆矶想了一圈,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沈知微缓缓坐正身体。

    陆矶看了看他,试探道:“大皇子?”

    沈知微顿了顿,还未回答,陆矶先自己摇头否认:“不行,大皇子住在宫里,出入不便,不是好人选。”

    沈知微淡淡“嗯”了一声,陆矶继续皱眉苦思。

    沈知微几步下了床,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斟了杯茶。

    陆矶挠着下巴,忽然眼睛一亮,“嘭”地一拍桌子:“宋伯怎么样?上回我俩唠嗑,宋伯也是念过书的,据说还是当年科试的头名来着!”

    “嗒”的一声,沈知微用力放下茶杯,似乎想要开口,陆矶却又迅速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宋伯只过了乡试,会试他又没去过,何况现在都过去多久了,指不定这题型都改了……”

    陆矶几乎要想破脑袋,眼瞅着沈知微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似乎茶杯能长出朵花儿来,忍不住道:“我说沈大人,你别顾着喝茶,既然大家同为大皇子做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也替我想想?”

    “我……”沈知微张了张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陆矶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口中絮絮叨叨:“都说了让你多歇歇,这酒啊以后还是少喝,俗话说……”

    一句话没说完,沈知微咳嗽得更厉害了,陆矶拍着他的后背,蹙眉道:“我再去叫郎中来看看。”

    “不用。”一步尚未迈出,袖子忽然一紧,沈知微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下,“还是,想一想人选要紧。”

    “你真没事?那怎么咳嗽的这么厉害?”陆矶不解。

    沈知微脸上有些红,几句话却像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似的:“夜里风大,有些凉罢了。”

    “嗨,你不早说,兄弟我在这儿能不给你关窗户吗。”陆矶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转身走去关窗。

    窗外夜色浓浓,已是掌灯时分,偌大的国公府却十分安静,好似只有沈知微这一处卧房有人一般。

    但陆矶知道,只要喊一声,准会有下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这好像是国公府下人们独具的特色,不像在景王府,动不动身边呼啦啦围了一群人,想干点啥都不自在。

    但是一想到景王府,陆矶忽然有些怅惘,国公府位置太过偏僻,虽然安静,却显得有几分冷清。不过半日,他竟已经开始想念王府门口的人声鼎沸,烟火喧嚣。

    还有林伯阿五和越晴波,若是知道他今日这一遭生死徘徊,指不定又要怎么没完没了地念叨。

    只是今晚怕是要在国公府过夜了……

    他仰头看了看暗蓝天幕上灿黄的星子,心里有了几分牵挂,连星星都似乎多了些看头。好在他已给景王府递过信儿,想来他们也不至于太过担心。

    阖上窗户,陆矶转身,正瞧见手边一张案几上放了几本书。蓝色的封皮上,《时务方略》《诗文要辑》几个大字十分醒目。

    陆矶忽然想起,似乎每每见着沈知微,他都在看书,本以为他看的会是兵法谋略,这书名却不太像。

    他指了指封皮:“这些书我能看吗?”

    沈知微一脸平静,微微颔首。陆矶拿起来翻了翻,字体大多他都能认得,只是他的古文一向学的不太好,只能勉强看个大概意思。

    “这都是你写的?”陆矶翻着书,只见上面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批注,字体隽逸,风骨蕴秀,虽然看不出门道,却也十分赏心悦目。

    没想到沈知微一个武将,居然也会看这些。

    沈知微“嗯”了声,淡淡道:“不过是一些策论诗文类的书,要说会试,大体考的也就是这些……”

    “你都会?”陆矶讶然,兴致勃勃坐到他面前,“那你老师是谁?”

    沈知微顿了顿:“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并皇室子弟,幼时皆入崇贤馆一同习文,主课恩师乃唐学士,业已仙逝。”

    陆矶点点头,面露愧色:“对不住对不住,不该问的,唉,若是你恩师尚在就好了,让他来教我指不定能行……”

    沈知微忽然站起身,陆矶愣愣看他,沈知微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冷冷道:“你想了那么多人,就没想到我?”

    “啊?”陆矶一脸呆滞,沈知微双眼微眯,忽然一手撑在他身后椅背,微微俯身,渐渐凑近。

    “下官的意思是,阁下想了这许多人,为何独独将下官忘了?”沈知微淡淡看着他。

    “还是阁下觉得,下官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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