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矶嘴角抽了抽。
所以说你一个病号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跑到这里来吃什么飞醋?
越晴波拽了拽陆矶的袖子,悄声道:“停舟哥哥,这是谁?”
沈知微挑了挑眉毛:“停舟哥哥?”
“这是秦国公沈大人,”又瞟了眼沈知微,“越晴波,我新认下的妹子。”
沈知微“哦”了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了然而轻蔑的神色,看的陆矶顿时一梗。
他这是什么表情,都说了是妹子,妹子!
沈知微低头笑了笑:“微臣只是新奇,殿下身份尊贵,认亲也如同儿戏,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也不怕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么?”
陆矶冷笑道:“沈大人提点的有理,我这可不就往家里领了个大麻烦么?”
越晴波一怔,还当陆矶是在说她,但顺着陆矶的目光看去……他看的却是沈知微。
陆矶:“沈大人也呆够了吧,不如早些回国公府?景王府庙小,恐也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是吗?”沈知微不以为意,微微笑道,“微臣觉得,景王府风水宝地,却是养病的好去处,更何况当初殿下将我领回来,只说要我住到病愈,殿下的好意,微臣自然不能不心领。”
陆矶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暗骂沈知微是个厚颜无耻的老狐狸,当下也懒得管系统的任务提醒,拉着越晴波就走,正与站在原地的沈知微擦肩而过。
陆矶走后,沈知微仍在原地站了片刻。
林伯送走陈太医,方绕过府门前的照壁,迎面撞见的就是一身单衣,独立庭前的沈知微,忙上前急匆匆道:“沈大人病还未愈,衣衫单薄站在此处,当心又受了凉。”
“无妨,”沈知微颔首,轻轻笑了笑,“我本也是才醒,左右无事,便出来走走。”
“病去如抽丝,不可儿戏,沈大人还是快随老奴回去吧。”
沈知微却是一拉不动:“林伯,你这样叫我,倒显得生分了。”
林伯一僵,看着沈知微的眼神颤了颤,忽然哽咽一声,抬袖擦了擦眼角。
他一把握住沈知微的手:“礼不可废,小公爷如今袭了爵位,又领着兵部的职,不可同日而语啦,只是老奴这心里,实也总记挂着老王爷和老国公,当年一同在北疆杀蛮子的事儿,那时小公爷才十四,已经是骁勇善战的小将了,可……”
林伯说着呜咽起来,不住地拿袖子揩眼角,口中道:“老奴失态了,小公爷莫怪……”
沈知微低眉,轻轻拍着他的背,谁料林伯竟越哭越凶了。
林伯未尽之话他如何不知。
沈知微出身国公府,老国公只他一个独子,却从未惯出他一点骄纵的毛病,沈知微年少时些许的骄矜,都被疆场磨得一干二净。
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随父北上,便在交战中三擒匈奴小儿子伊屠,后又独守燕燧城三日不破,北疆两地谁人不知晓,骠骑将军公沈青云,有个骁勇善战的独子。
秦国公府历代为将的赫赫威名,总算他也不曾辜负。
彼时匈奴部族给他起了个绰号唤作“巴图尔”,赞他为不怕死的勇士,却是与如今的小单于伊屠同样的称呼。
可十年后的今日,大雍惨败,沈青云战死,他虽侥幸留得一命,却是苟延残喘,哪里还找的回当初的一丝威风?
如今这副模样,却是不如早日去死……
但是不,沈知微眼神一凛,他现在还不能死。
要死,也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林伯又揩了揩眼角:“可怜老王爷去的早,这些年你常随国公爷戍边,老奴也没得个机会再见见小公爷你……”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握住沈知微的手,语重心长道:“昨日王爷同你说的那些个话,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哎……说来也是我对不住老王爷王妃,老奴有罪……”
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沈知微耐心宽慰,趁势道:“陆……王爷他到底怎么了?”
林伯霎时止住了哭,神神秘秘地四处看了几眼,这才一边拉着沈知微往卧房走,一边同他道:“王爷醒的那日,我就寻人来瞧过了,那人说王爷乃是得了失魂之症。”
沈知微挑了挑眉毛:“失魂之症?”
林伯凑近他耳朵,神神秘秘:“那高人说王爷这是一半魂被人拘了去,这才想不起来以前的事。”
沈知微眼底晦暗不明。
林伯眼看着把他送到了卧房前,却正望见一个蓝衫的小厮在门前打转,见了沈知微忙三两步凑上前,迭声道:“小公爷,你上哪儿去了,可让小的好找!”
老国公死后,按理说沈知微承了爵,该喊一声国公爷了,可众人见了他这副玉面小郎君的模样,再加上府上众人喊小公爷喊的久了,一时半会儿却也改不过来。
沈知微一直随他们喊,见陈三儿不住地给他使眼色,便转头对林伯道:“王爷这病症,圣上可知晓?”
林伯苦着脸:“小公爷久未上朝,怕是不知,这几日正值夏讯,前日里钱江道才上了折子说又淹了堤,西北却又发了旱,北疆那头匈奴还是不安生,圣上焦头烂额的,就算知道,怕是一时也顾不上王爷。”
沈知微点了点头,又问:“那太后呢?”
林伯想了想:“日前王爷才得醒,若是宫中已经得了信,想来明日便会谴人传召也说不定。”
沈知微颔首,又宽慰了林伯几句,只说让他别担心陆矶云云,林伯听得又红了眼,到临走还叹着“幼时王爷同小公爷也是一同长大的情谊,前两日还好好地,怎的就如此……”
沈知微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与陆矶幼时寥寥几面,能有什么一同长大的情谊?
若要论青梅竹马,那个人才比他更够格。
沈知微不知想到什么,愣在原地出神了半晌,才被陈三儿叫醒。
陈三儿搓了搓手:“小公爷,日暮天凉,我们进屋吧。”
沈知微看着淡紫色天幕下点缀的几颗灿黄星子,没有回身:“查到了?”
陆矶领着越晴波一路回了他住的院子,吩咐后厨做了一桌子的菜,端上来给越晴波挨个尝。
越晴波眼瞅着如花似女的婢女们挨个上了一道又一道菜,初始还有些不敢下箸,待到陆矶给她夹了一筷子虾仁茭白,顿时双眼一亮,好似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甩开腮帮子就是一顿狼吞虎咽,活像上辈子饿死鬼投胎一般。
问她,却说:“撷芳苑的鸨母总嫌弃我不够苗条。”越晴波又夹了一筷子鱼,有些忿忿,“偏要我少吃些,我自去了撷芳苑月余来,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
陆矶打量她一圈,不知大雍对女子是个什么审美,他分明觉得越晴波身材正合适。
越晴波忙着吃饭的间隙,见他只顾着看自己,眨眨眼,口中含含糊糊:“停舟哥哥,你不吃吗?”
陆矶摇摇头,一脸冷淡地看着眼前这一桌子淡出个鸟的菜,委实没有一天胃口。
更别提系统还不停在他耳边聒噪。
“系统任务:煎药,剩余时间半个时辰。”
然后眼前一张透明小光幕,就在那里跳啊跳,陆矶翻了个白眼,十分干脆地将它点掉。
但是过一会儿这个框框就又出来了。
陆矶几欲抓狂。
忽然,“啪嚓”一声脆响,陆矶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只见越晴波面上苍白汗水淋漓,捂着肚子嘶嘶呼痛,一个瓷盘碎在地上,鱼肉滚落在地。
陆矶忙起身:“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
越晴波眨去眼睫上的汗水,气若游丝:“腹、腹痛……”
陆矶面色一沉:“可是这饭菜出了差错?”说着就要唤人去拿厨子,却被越晴波死死拽住了袖子。
“停舟哥哥……不是他们的错,是我,吃不得……”
她声音渐小,陆矶着急忙慌地抱起她,迭声喊人去唤郎中。
这一番忙碌,整个王府内院鸡飞狗跳,好一阵子才安定下来。
这番来的却不是陈太医,事急从权,便只传了个临巷子口的老郎中。
越晴波躺在床上,虽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却没再呼痛,颇有些赧然地瞧着郎中坐在桌边写着方子。
“小姐体质特殊,若误食桂花,轻则腹中绞痛,浑身起疹,重则危及性命,这事后厨难道不知晓?那桂花醉鱼,怎么能给小姐吃呢?”
越晴波忙道:“老伯伯,这事怨我……我、我吃的太急了,这才一时疏忽……”
老郎中捋着山羊胡,无奈一叹,就着案几上的烛火托起写了药方的纸,吹干了墨,这才递给陆矶:“王爷只管着人照着方子煎药,三日后,若仍旧不见好,再来寻我。”
陆矶道了谢,老郎中收拾起药箱,就要离开,陆矶被越晴波吓了这么一出,自然不放心再将煎药一事假手于人,想要自己去,却苦于自己掌握不了火候。
眼看着老郎中要迈出门,陆矶忙开口叫住他,几步赶上前:“小王不通医理,煎药之事怕是难逃纰漏,不知老伯可否随我一同前去?”
郎中连声道“不敢”:“王爷折煞草民了,草民姓宋,单名一个祁字,王爷唤老朽名字便可。”
陆矶自然还是坚持唤宋伯,宋祁呵呵笑道:“王爷对小姐倒是十分关切,连煎药一事,都要亲力亲为,老朽自然更没有拒绝的道理。”说着后退两步拜了一礼,这才道,“王爷请。”
陆矶忙也似模似样的还了一礼,宋祁顿时笑得更欢了,陆矶这才发现,他一个王爷,居然给一个平民施礼,说不出岂不是平白遭人笑话。
陆矶摸了摸鼻子,自觉自己的古代礼仪很成问题,他这颗小市民的心,不知何时能转变过来。
亦步亦趋地跟着宋郎中抓了药,又凝神在药炉边听了半晌的火候,陆矶只觉得脑袋被阵阵清苦的药味儿熏的发昏。
正在这时,一个婢女忽然进来,见礼后,将一包药材倒入炉中,拿把小扇子忽闪忽闪地也扇起了风。
正在一旁看着火的宋郎中忽然蹙起眉头:“这药……不对。”
陆矶不解:“这是宋伯你亲自抓的药,怎会……”
宋祁霍然起身,几步来到那小婢女跟前,掀开盖子一闻,顿时面色阴沉:“好阴毒的心思!怎能将川岐与玄参一同熬制?岂不知这二者相克?”
那婢女一听,顿时吓破了胆,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奴婢都是按着陈太医的药方抓的药,王爷不信,奴婢这里还有陈太医的方子,奴婢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宋祁接过那张方子看了看,冷笑一声:“川岐补虚,玄参补阳,二者放于一处,经年日久,虚不受补,阳气下滞,缠绵病榻,终不得愈…这倒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好方子!”
“你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陆矶有些发颤的声音,“这是谁的药?”
婢女将头磕得震天响:“这确实是沈大人的药,可方子都是陈太医开的,陈太医是淳醴公主殁前最赏识的太医,也是王爷的心腹,奴婢给沈大人煎药,一直听从王爷和陈太医的吩咐,绝无半句虚言!”
“这药中古怪,奴婢当真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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