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好像并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黑猫竖着尾巴,在桌上走了两圈,似乎在思考什么。
第二圈转回来后,黑猫甩了甩尾巴,走回到宁诗玉面前,在桌面上蹲坐下来,抬起一只爪子,然后抬起头,眼巴巴地看了看云澈。
云澈会意,倒了一点点药水在黑猫的爪子上。
黑猫一脸嫌弃地看了看宁诗玉,黑乎乎的猫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翻着白眼把毛茸茸的爪子整个塞进了宁诗玉口中,然后被开水烫到了一般迅速地抽|了出来。
从宁诗玉口中抽|出爪子后,黑猫立刻跳出了两尺远的距离,“啪”一爪拍飞桌上一只茶壶的盖子,把自己的整个爪子浸入茶水中清洗了好几遍,又用带着水爪子抹了抹自己的脸,把自己浑身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把爪子上的水舔舐干净。
黑猫正在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宁诗玉悠悠睁开了眼睛,先是迷茫了一阵,忽然“嚇”了一声,一把抓起自己的长剑从凳子上跳起来,大喊道:“师尊、小黑,你们别怕!我来保护你们!”
云澈:“……”
黑猫:“……”
四周安静得有些异常,宁诗玉愣了愣,望旁边瞟了一眼,才发现店老板仰面躺在地上,脖子上、身旁是一大滩血,早已死透了。
“啊!死了!师尊!是你杀的吗?师尊好厉害!!!”宁诗玉欢快地叫起来,抬起一条腿,在店老板的尸体上重重踹了一脚,道,“为了救一个人害其他人就有理了吗?难怪我师尊当初不愿意帮你!现在也不会有人同情你这种人的!自食恶果活该啦!”
黑猫站在桌上,垂眸俯视着地上那具尸|体。
这个人,想要将心爱之人死而复生,相信了一些邪魔外道,不知从哪里听说银眸的通灵黑猫可以复生,还要为此平白牺牲其他人的性命。
他心中执念之深,与当初的自己别无二致。师尊若是知道自己为他干过的那些事,见到自己如今真正的面目……也一样会与自己势同水火,除之后快吧?
黑猫正想着,突然觉得周身一紧,整只猫都被人举了起来。
黑猫被搂得喘不过气来,只听头顶传来宁诗玉欢乐的叫声:“啊!小黑!你还活着小黑!小黑你怎么受伤了?!”
黑猫一脸冷漠嫌弃,挣扎着想从宁诗玉怀里钻出来。由于挣扎的幅度太大,撕扯到了伤口,痛得“呜”了一声,整只猫都蔫了下去。
云澈走上前两步,对宁诗玉伸出手,道:“给我吧。”
宁诗玉恋恋不舍地把黑猫递给云澈,道:“师尊,这个人死在这里,到时候要是被人发现了说不清楚惹一身麻烦……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云澈微微点头,怀里抱着黑猫,并不去开前门,而是在屋中走了一圈,找到后门,和宁诗玉一起从后门走了出去。
出了屋子的后门是一条狭窄的弄堂,宽度仅能容纳一人通行,几乎没有人来往,两旁的墙角都生了绿苔。
云澈让宁诗玉走在前面,自己抱着黑猫在后面,回身将小屋的后门重新轻轻关上,贴了一道符纸以防尸|变,方才走进了小巷。
小巷静谧而荒凉,两旁都是紧闭的低矮门户。偶尔有一扇几乎一人高的小窗,用木栅栏隔着,里面黑漆漆的,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逼仄而冗长,巷子不见岔路,也不知道通往何处。
然而既走了这条路,便不再回头。
沿着小巷越往前走,一种冥冥的感应便越来越清晰。云澈能感觉到小巷延伸的方向,传来一种十分熟悉的气息。
回想起昨晚那一对男女说的“开天符碎片”有关的话,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期望,脚下的步伐也不觉快了起来。
忽然,走在前面的宁诗玉停住了脚步,挡住了前方的去路。
云澈跟着停下脚步,淡淡问道:“怎么了?”
宁诗玉指了指前方的弄堂,道:“前面……有个人拦路。”
云澈顺着宁诗玉指尖的方向往前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满脸褶褶皱,皮肤黝黑,骨瘦如柴,一手住着拐杖,一手伸得直直的,向云澈这边挥了挥。
宁诗玉回过头,轻声问道:“师尊,那个老头是什么意思?”
云澈没有答话,越过宁诗玉,径直走到了那老人面前,问道:“您有何事?”
老人的声音好似被风沙打磨过的树皮,粗糙而苍老,说话也不太利索了,舌头打结道:“帮……帮……帮帮我……”
宁诗玉凑上前来,踮起脚尖从云澈肩头挤出一个脑袋,向老人问道:“帮你什么?”
“这边……”老人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转过身,面向小巷侧面的一条岔路,回头看看云澈和宁诗玉,再用手窄窄的岔路上指了指,道:“就是这边,走这边……”
宁诗玉看了云澈一眼,见他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连忙也跟上云澈的脚步。
老人用两只手住着拐杖,一瘸一拐、一顿一顿的,走得很慢,云澈边从容不迫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弄堂左手边那条狭窄的岔路。
七弯八绕过了几条小巷后,老人慢吞吞转身进了路边一扇低矮的小门,回头向云澈招了招手,道:“这里,这里。”
云澈抬起长腿,跟着老人跨过了门槛,眼前是一间阴暗狭窄的小屋。
小屋只有四五步见方,正中采访着一张方形的木桌,几乎占据了半个屋子。
屋子的最里面,堂上靠着墙摆放了一张高高的几案,几案后挂着一幅画像,然而灰尘遍满,依稀只能看见画的是一个人,却看不清画中之人是什么模样。
不仅是画上,屋中的几案、方桌上,都落满灰尘。
老人住着拐杖慢慢地进了屋子,往右转进一间更小更阴暗的房间,又对云澈招了招手,道:“这里,这里。”
云澈转过头向老人的方向望去,方才抬足,便听得宁诗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声道:“师尊小心。”
云澈不答,右转穿过一个矮矮的、没有装过门的门框,进了老人所在的房间。
这是一间厨房,角落里放着一口水缸。厨房正中的土灶台占据了半间屋子,灶台旁堆着几捆柴草,灶台上摆放着一块砧板,砧板上是一根黄瓜、一把菜刀。
厨房比外面的大厅更为逼仄黑暗,周围能透过光线的地方,唯有墙上一扇不足一尺宽的小窗,和屋顶上漏了几块的瓦片。几道阳光光穿过屋顶的破瓦,在黑漆漆的地上、灶台上留下几个鸡蛋大的金色圆印,却无法将房间照亮。
老人两手住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灶台面前,看了看砧板上的黄瓜和菜刀,回头对云澈道:“帮……帮我,切一下……”
跟在云澈身后走进房间的宁诗玉顿时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叫我们来,就是让我们来帮你切菜?”
云澈没有说话,将怀里的黑猫放在地上,依言走上前,拿起砧板上那把菜刀和黄瓜,去角落里的水缸中,将菜刀和黄瓜都清洗了一遍,然后放回砧板上,将黄瓜切片。
云澈垂着眸子,切得十分认真,每一片黄瓜都均匀薄透。
刀落在砧板上的响声清脆明朗,在静谧黑暗的厨房中清晰可闻。
老人看着云澈的动作微微愣了神,愣了片刻,方才答道:“是啊……我这腿不方便了,不拄这个拐我站不住……切……切不动这个菜了啊……”
宁诗玉看了看老人两条打颤的腿,走上前看了看云澈手中切的黄瓜,叫道:“啊呀!你这个黄瓜放了多久?一大半都已经烂了呀……”
听了宁诗玉的话,老人似乎有些窘迫不安,支吾道:“就……随便吃吃吧……放好多天了……我不是切不动吗……”
“我好多天没吃东西了……能吃上就行了,随便吃吃吧……这边路上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有也假装看不见我不理我……以前那个隔壁的阿李看我可怜,倒是会帮我切一切菜的……”
“不过他半个前去河边打鱼就没回来过了……唉,大家都说那个河边有东西不能打鱼……他怎么就去了……唉,年轻啊……”
云澈切下最后一刀,放下了手中的菜刀,问道:“河边?”
“对啊。”老人道,“就是村口的小河边……”
云澈问道:“河边怎么走?”
“刚才那条路……我拦你们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出去看到一片树林,也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河边了,河边有一块石头做的大碑……”
“诶,你们问这个干什么?”老人对云澈连连摆手,道,“那个河边……可去不得。”
“你们真好呐……还愿意帮帮我……你们可别去那个河边啊……别去别去……”
“您放心吧,我们不去那个河边。”宁诗玉笑嘻嘻道,“喏,爷爷,你的菜切好了,我帮你炒菜吧,我炒菜特别好吃。”
宁诗玉果真替老人炒好了菜,从灶台旁边找到了一只碗沿有缺口的白瓷碗,洗了洗里面的灰尘,替老人把菜盛了起来。
老人双手捧着宁诗玉递过来的破碗,坐在灶台边的矮凳上,一手颤巍巍地举起筷子,慢慢地吃起宁诗玉炒好的黄瓜。
替老人炒好菜后,两人抱着黑猫步出厨房,云澈忽然低声道:“生魂。”
宁诗玉惊讶道:“啊?”
云澈以目光看了看小屋左手边,一间更加黑暗的小房间,道:“一看便知。”
宁诗玉顺着云澈的目光,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小屋左的手边,也有一个矮矮的门框,正对着厨房的门。
厨房对门的这间房间,和厨房一样,只有一个不足一只宽小小的窗,且在背着阳光的一面。窗子的方向只能看到一块白白的方形,却几乎没有光亮能透过窗子进入小房间。
房间小得容纳下一张床后,便连一个人走进去都觉得拥挤。
宁诗玉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在靠着窗边墙角处那张床前站定,望床上看去,突然瞳孔一缩,一声惊呼破口而出:“啊!!!……”
喊出了半声后,宁诗玉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剩下的半声堵在了自己喉咙里,生怕惊动了厨房里吃饭的老人。
床上躺着一具枯瘦的尸体,相貌与方才厨房中的老人别无二致。黝黑褶皱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大大地张着嘴,好像要吞下什么,一只手笔直伸着,如同刚才在弄堂中拦路一般。
“师尊……”宁诗玉抬起头,一脸苦相地轻声道,“他、他已经死了……”
云澈微微点头,道:“饿死了。”
“他是因为隔壁那个人没回来帮他了,自己切不动菜,所以饿死了……”宁诗玉想了想,分析道,“因为一直没吃上那根黄瓜,直到死了都没意识到自己死了,还执着于吃那根黄瓜,所以去路上拦人帮他切菜?”
云澈点点头,道:“你再去厨房看看。”
宁诗玉点点头,又轻手轻脚地摸到了厨房。厨房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只碗摔在地上,炒熟的黄瓜撒了一地,哪里还有老人的身影。
宁诗玉微微张大了嘴,回头向云澈问道:“您什么时候发现的?一开始吗?我们为什么要跟他过来……”
云澈还没答话,云澈怀里的黑猫已经一脸冷漠和嫌弃。活了一百多年,竟然连个生魂都没见过?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云澈垂眸思索了什么,沉默片刻后,终于说出了一段平生鲜少说出的一段完整句子:“执念深可为害,即使只是一饭。今日不帮,若成大患,为时已晚。”
宁诗玉咬了咬唇,道:“难怪他莫名其妙把他们叫来,让你切菜你就真帮他切菜……”
听了云澈的话,黑猫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避开云澈有伤的手臂,侧头望云澈的手上轻轻蹭了蹭。
忽然,小屋几案后的墙面传出一阵骚动,竟然是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在剧烈颤抖。画上的灰尘都被抖得脱落,逐渐展现出画中人的轮廓。
看清画上的人后,宁诗玉惊呼一声。就连云澈怀里的黑猫,都微微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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