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韶兰是被胳膊上的痒意弄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萧执正在给她小臂上的擦伤处上药,一边的桌案上点着烛火,昏黄的火苗跳动着,在萧执的脸上映出一片阴影。
她动了下手臂,萧执看向她笑道:“醒了?”
高韶兰嗯了一声,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装饰优雅而又豪华的屋子里。她愣了愣,另一只手揉了揉酸痛的额头,问道:“这是在哪?不是说去营帐的吗?”
“这是九江郡的行宫。”萧执道,“你睡着的时候,我接到消息,上都那边有急报,我便只好来行宫理事。看你睡的沉,就没叫你。”
他把她抱了回来。
温香软玉,不过如此。
高韶兰大概能猜出自己是怎么到这间屋子里的,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如果说阳兴谷还属于边境的话,九江郡就彻底进入大周境内了。
饶是她心再大,此时也忍不住生出一丝警惕之意。她问:“我睡了多久,几时了?”
“卯初刚过,天快亮了。”
高韶兰眉心微蹙,她睡的也太沉了。
萧执道:“我刚跟人议事回来,本想看看你醒了没,却不小心碰到你胳膊上的伤,于是又让人寻了治擦伤的药。”
高韶兰将袖子放下来,道:“不必劳你动手,你找个婢女帮我涂一下,或者等我醒了自己涂就可以。”
萧执:“姐姐,我身边没有婢女。”
都是清一色的宦官和文武大臣。
高韶兰一愣。
“只是涂个药而已。”萧执微微笑道,“毕竟当初我半夜发烧,姐姐也守了我一夜。”
高韶兰忆起一年前仓淮山下发生的事,不由恍然,那点异样感顿时消散了一些。看来他就是真心把她当姐姐,才与她这么亲近的。
难得他登上高位,还能有这么一颗赤诚的心。
只是……
高韶兰看看窗外,蹙眉道:“你临时把我带来九江郡,红玉他们还能赶过来吗?这里离柏县太远了,到时候我回去还要好久。”
“是我考虑不周。”萧执将药箱归置一边,眼睫微垂,轻声道,“我已经让人给孙芳递信了,姐姐放心,你的随从会赶过来的。”
高韶兰哦了一声,轻呼一口气。
萧执假装没看出她的顾忌,淡声问道:“要起了吗?我让人送洗漱用具。”
高韶兰道:“好。”
萧执便屈指轻敲案几,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小内官端着清水、牙具、干巾和一套簇新衣衫走进屋中,内侍们放下东西便躬身告退,萧执看着她道:“你的脚好些了吗?用不用我帮忙?”
高韶兰趿拉上鞋子,站起来试着走了走:“好多了。”
虽然还是隐隐作痛,但已经能走路了。昨天萧执给她涂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效果很好。
萧执便不多留,他道:“一会儿收拾好了,让人去告诉我一声,我再过来,与你一同用膳。”
高韶兰嗯声应下。
萧执步出房门,脸色有些阴沉。
贴身内监吴忠迎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要去书房吗?”
萧执点头。
吴忠便陪着他往书房走,走了一段路,他回头看看高韶兰所在的屋子,终于没忍住把心里的疑惑问出:“陛下为何不与公主直说,却选择了这么一个迂回的法子……有旧情在,昭阳公主未必不会同意。”
萧执斜睨他一眼,神色有些冷淡。
吴忠知道自己逾越,连忙住口,直到萧执步入房中,他躬身奉上热茶,退出门外,心里那口气儿才疏散开。
萧执指尖贴着杯壁,有些烫,但他却仿佛不觉,思绪渐渐放空。
为什么不与高韶兰直说?
因为他不敢。
高韶兰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她眼中似乎没有情爱,也不想成婚。
他怕,他怕自己一旦表露出那种心思,高韶兰就厌恶他,疏远他。
就如当初的梁光誉一样。
……
高韶兰走出房门,旭日初升,天边刚刚露出微亮。
吴忠就守在不远处,他小跑着迎过来,哈腰笑道:“公主怎么出来了,奴婢这就去请陛下过来。”
高韶兰摇头道:“你直接带我去找他吧。”
吴忠一愣,眼珠子转了转,应道:“也好,您请随奴婢来。”
高韶兰点点头,跟着他转了个弯,沿着回廊往前走。
回廊一侧是一个小小的荷花池,里头盛放着几朵莲花,另一侧则立着一座假山,周围点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蓝的、粉的、白的,各色都有。
高韶兰四下看看,感叹一声:“这行宫还挺大的。”
吴忠笑说:“这是恒帝在位时修建的,恒帝最爱巡游,几乎每个郡都有他修建的行宫。陛下这次亲临前线,也不是一直在军营里待着的,平日都是在行宫处理政事,偶尔才去军营那边巡查一番。”
高韶兰哦了一声表示知晓。
不一会儿便到了萧执的住处,吴忠把她引到门口就停下了,高韶兰自己进去。
只见屋子中央,萧执正坐在案前,垂目翻阅着什么。高韶兰走上前去:“是不是很忙?”
“姐姐怎么过来了?”萧执连忙把折子合上,扔到一边,起身笑道:“朝中大事我都交给两位经验老道的大臣了,他们决断不了的才会八百里加急送过来。其实并不太忙。”
他不着痕迹地站在桌案前方,恰好挡住了高韶兰看向那封折子的视线,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那折子是他派去出使东仓淮的杜昌送来的,可不能让高韶兰发现。
高韶兰面色平静地嗯了一声,移开目光。
她无意窥探大周政事。
高韶兰既然来了这里,吴忠便让厨房把早膳呈到萧执这边。
二人简单吃过,高韶兰起身在屋子里闲逛,走到一侧的书架边,看着上面陈列的摆件珍玩,一边打量一边问道:“现在你可以说,到底是什么事了吧?”
萧执微怔,慢吞吞走到她身边,垂目看着她的发顶,似是踌躇半晌,才轻声开口:“我要是说了,姐姐可不能生气。”
高韶兰皱皱眉头,转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萧执目光与她相接,神色有些紧张。
高韶兰笑了笑:“只要你没做什么坏事,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萧执道:“其实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要你陪我几天。”
高韶兰一怔。
萧执道:“姐姐……我很孤独。”
高韶兰神色柔和下来,她下意识伸手轻拍他的肩,温声安慰道:“这是怎么了?”
萧执眼眸微垂:“不知姐姐可曾听过一些关于我的传言?”
高韶兰微讶:“什么?”
“当初我的父皇纵容我的皇兄对我痛下杀手,后来我回去洗净冤屈,斩杀兄长,幽禁父皇……世人都说我得位不正,骂我心狠手辣、暴虐弑杀,这些话,姐姐可曾听过?”
高韶兰下意识想否认,却在对上萧执目光的那一刻心头一颤,点头应道:“听过一点。”
萧执眸光微闪:“还听过什么别的?”
高韶兰想起之前高鸿告诉她的那些,倒也没有隐瞒:“说你软禁了自己的生母,杀了许多反对的大臣……”
“这些话,姐姐可信?”
高韶兰看向他,沉默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不像是那种暴虐之人。”
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温和有礼,风度翩翩,跟她说话时还担心她会生气,哪里像是传言当中的暴虐之人?恐怕是讹传。
萧执唇角微勾,眼睛也亮了一些。
“都是他们瞎说的,对不对?”高韶兰问。
萧执摇头:“倒也不全是。有些事我确实做过,只是……”
萧执微微一顿,“姐姐,当时我那种情况,父皇昏庸,兄长不仁,我若不出手反抗,恐怕等待我的就是下一次逃亡。第一次时,还有姐姐救我收留我,第二次呢?”
高韶兰点点头,她虽然只是个公主,但身在王室,夺嫡之争有多么残酷,她怎么会不知道?
“还有说我杀了许多大臣的,那些人打着忠君爱国的名义骂我,到处散播我暴虐弑杀的传言,我若不用强硬手段镇住他们,还不得容他们骑到头上来?到时候朝廷一乱,江山危矣。”
高韶兰嗯了一声:“有时候强硬手腕也没错。”
“再就是我的生母……”萧执眉心微动,“她和父皇一样听信道士的话,怕我厌我,改为扶持我那个七岁的幼弟。在我登基那晚,她竟然带着匕首来我寝殿刺杀我……”
高韶兰听的惊住,这该是宫闱隐秘了,在外人眼里,便只看得到萧执软禁太后,从而骂他不忠不孝。
她轻叹道:“好了,你别说了,我信你。左右现在柏县军情也不严重,我多陪你几日就是。”
众叛亲离,孤家寡人。怪不得他这么依恋自己。
萧执面上一喜,道:“你答应了,就太好了。”
高韶兰看着他,他目光灼热,其中似有星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萧执又靠近她一些,低声问道:“姐姐,我能不能抱抱你?”
高韶兰一怔,还在犹豫时,就感觉到肩头一沉,萧执的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整个人被他环住了。
然后听见萧执叹息的声音:“姐姐要是能跟我一起去大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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