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看着清朗的天空突然就阴沉下来,下起了连绵细雨。
穆元咏咬着牙,从身上那此时已经被泥泞染成污黄的衣上撕扯掉一条布锦,包裹住刚刚掉下来时,蹭到的擦伤。
雨水开始击打在他的脸上,湿润的气息侵上了他的鼻尖。
一时没忍住,他打了个喷嚏。
甩了甩头,穆元咏抚着一旁凸起的石头站了起来,刚起身一半,用力的右脚就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不由得踉跄一下,差点没又摔回去。
一块碎石因为他刚刚的动作而从一旁滚了下去,他不由得顺着那石头落下的方向望去。
一路下滚,直到被层层的树峦遮盖了视线。
他闭上眼睛,没有再往下看,用力的抓住手中的这块石头,尽力无视脚下钻心的剧痛——也许是断了。
穆元咏啊穆元咏,你缘何落到如此境地?
——
“皇上,秦山地势险峻,又多山谷盆地,一时不慎,很容易误入敌人圈套。这次大军西行,本就无全胜把握,不可听信王将军一家之言,御驾亲征不是小事。皇上!请您三思!”那人跪在他的面前,头贴着地面。
可他却不爱听他说的话。
“孔公公,你是会打仗啊,还是带过兵?”王将军在旁边掐着嗓子阴阳怪气:“说得还有鼻子有眼儿的,不过是屈屈几支躲在山里头的土人,待我大军浩浩荡荡而去,我看,甚至不需要废一兵一卒,那些土人就自己跪着要降了。”
说完,王将军抬头,向他谏言:“皇上,这次御驾亲征正是为了威慑那些土人,让他们知道,咱们这次是要动真格了,不是还跟以往那样,要他们奉点土货,就纵容他们。”
“你!”跪着的孔家子抬起头,瞪向王将军:“王衷!你可知如若这次皇上出征,要有个三长两短……”
“孔公公,你不是站在土人那边的吧,怎么百般阻挠?这还没出征,就开始咒皇上了?再说皇上乃天龙之子,逢凶化吉……”
“好了,不必说了。”他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孔家子,你起来吧。朕意已决。”
孔家子不敢置信的模样定格在他的眼睛里,那未出口的话藏在嘴中,虽没发声,却还是动了动。
现在回想起了……
“你一定不要有事。”穆元咏轻轻的念出了这句话,接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笑自己愚蠢,看不出王忠到底是谁的人,听他几句奉承,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龙之子,逢凶化吉,箭射到自己身上都会转弯?
他不知道是呛到哪里,扯着脖子咳嗽几声,雨水让他的头发变成湿漉漉,贴在脸上,湿冷又难受。
“哈哈哈……”可是他仍旧还有心情笑出声,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极:“哈哈哈……朕……朕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什么至富至贵,还不是烂命一条,说死……也就真的死了。
他咬着牙,艰难的攀着石头往前蹭了一步,想起掉下来之前,王忠忽然低着头,凑过来对他道:“皇上,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你了。”
“孔公公被你赶走,你只留给他一匹马,就要让他回京城,你可真是狠心,他是对你唯一衷心的人啊……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一个养尊处优的太监,大概已经死在半路上了吧……”
“你!王忠,你要造反吗?”他不敢置信的怒叱。
“造反?不不不,我是在救国啊,穆元咏,你真的以为,你这样一个无能之人因一时大运,成了穆元氏最后一位活着的皇子登上皇位,就能长长久久的坐下去吗?”王忠朝他一笑:“等我杀了你,我会跟旁人说是孔公公意欲谋反,挟持了你,而我不得不带兵回朝,把控朝纲,只为救你回来……”
他看着穆元咏脸上的愤怒和绝望,忽然觉得自己没有白白讲这么多废话,为的不就是看着他这样一幅表情吗。
他笑了一下,就要抽出刀剑,忽然听到这个皇上大叫一声:“孔家子,快救驾!”
王忠不由随声音转头望去,接着听到一阵东西滚落的声音,再回头,那个人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下山坡,此时已经滚得只剩下一点明黄色的影子,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什么都没有了。
王忠差点没跟着一起跳下去,想了半天:我犯不着陪这个蠢货一起送死。
接着他站在原地,神情有些阴沉,没有亲手手刃皇帝,让他心里很有些不舒服,可事已至此,也没时间再去后悔,当务之急,是下一步该怎么做。
——
穆元咏艰难的又贴着石壁,走了一段路,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回过头,才发现不过十米不到,那颗被他曾抓住的石头几乎就在他的眼前。
这简直让人绝望,天在下雨,身处山坡,底下还不知有多深,脚又断了。
也许……是真的完了吧。
可是那声无声的话语又一次的响在耳边,明明没有声音,可穆元咏却总能清晰的记住,孔家子低垂着头,眼睛半抬,看他的目光充满乞求,嘴巴微动——你一定不要有事。
“一个养尊处优的太监,大概已经死在半路上了吧……”
王忠的话也随之翻了出来,穆元咏没来由的心里就一酸,愧疚后悔已经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如果……
如果,他还活着……
穆元咏,你在想什么!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你还想着,被你抛弃的人会回来救你吗?
可是……只有他,只有他会来救他。
“哈哈哈……你可真好笑。”他靠在石壁上,仰着头,张开嘴大笑,却被雨水呛住,咳嗽了几声,无力的从石壁上滑了下去,也不介意背后蹭着的泥土:“你就该死,你该死。”
他闭上眼睛,有些自暴自弃,想着也不知道是那些人先找上他,杀了他,还是他先在这荒郊野外,饿死,冻死。
总之……就是死。
可他等了许久许久,等到雨停了,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又慢慢的干了,他仍旧没有死,也没有人来找他。
他忽然有些觉得讽刺——他好像真的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了。
最后,也不知是从哪里积累的力量,他又一次的艰难的站起来,蹭得一身的泥土,往前走着。
“我一定要活着。”他一边努力忽视着脚上的剧痛,一边自言自语:“我一定要活着。”
可是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么六个字。
他走啊走,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再也没有力气走,走到身体一阵阵的冒起了冷汗——定是淋了阵雨,发起烧了。
“啊……”他用力的喘着气,抓着斜刺生长的树干,弯着腰,艰难的抬起头,忽然看到了一处火光。
是人吗?
他心里道,心里一松,一直憋在心中的气一下子卸了出去,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紧接着侧身无力的瘫倒,这个声音大概惊动了那个人,只听几声衣袖甩到空气的声音,一张脸露在了他的视野当中。
那人伸出半凉的手抬起他的下巴,似乎在辨认他的面容。
“孔……家……子……?”他好像看到了那个人——定是发烧激起的幻觉吧。
那张熟悉的脸再一次凑近,一双手抹掉他脸上蹭上的泥,一双平常看不出喜恶的眼睛第一次露出那么惊慌的神情。
“主子?……”
真的是他……
穆元咏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我是不是死了……也好,死了能够见到你,可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主子,你发烧了?”温凉的手触上他的额头,让他不由得生起了一丝丝眷恋。
不对……
一直昏昏沉沉的脑袋难得清醒了起来,他用力的瞪大半睁着的双眼,又眨了眨眼睛,伸出手猛地抓住了那双冰凉又纤细的手腕:“孔家子?”
孔家子弯着眼角:“哎。”
一声温柔的应答声,平白无故的触动了他的心田。
穆元咏痴痴的看着他,接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哽咽一声,死死的抓住那手不放,呜咽的哭出声来:“孔家子,我……我错了。”
“皇上,您应该称朕。”
“我不要……我不要……我错了……呜呜……”
那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拭去他的眼泪:“皇上,别哭了。”
“我不要当皇上……我当不好……”
“当不好也要当。”
“他们都瞧不起我。”
“他们不敢瞧不起你。”
“你……你骗我……”穆元咏哭得更大声了,抓着孔家子的袖子:“你骗我……你也跟那个王忠一样,骗我……”
孔家子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奴……绝对不会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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