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里的时候,季予玫和李真的脚步下意识的放慢了些,他们站在围观的人群后远远的观望着杨家院子前停着的那辆警车。
“杨家这怕是出了什么事了。”
前面人群低低的讨论声顺着风飘入了季予玫的耳中,抬起头看了看,便发现了眼熟的面孔:
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褂子,手里提着两个小折凳,正和身边同样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同低声聊着。
提着折凳的正是季予玫的姥爷,而他身边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季予玫也认识————那是住在村子西边的柳大爷。柳大爷很受村里孩子们的喜欢,因为每年夏夜大家一起出来纳凉的时候,柳大爷总会摇着蒲扇讲着故事。
孩子们记住了他的故事,记住了他的大蒲扇,自然也就记住了他。
…………
“都这么久了,王萱还是没消息。”
季予玫的姥爷叹了口气,而他身边的柳大爷吸了一口旱烟,鼻子和嘴里都吐出了白茫茫的烟后才道:
“那两口子日日折腾这么多年来都没事,乡亲们哪儿知道这次是真出事了都早让杨家小子报警了,他偏还憋着气撑着,这下真出事了,怕是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季予玫的姥爷才想答话便被一个忽然的力道拽住了手,他已经快要出口的半句话只得又咽了回去,而后他低头看向身后:
自家外孙女正背着书包站在他后面,见他看过来还笑得挺开心的。
“哟,玫玫放学了啊?”
柳大爷也低头看向季予玫,他一张口便是一阵烟雾扑面而来,闻着有些呛人。季予玫下意识的抬手挥了挥,柳大爷便哈哈的笑了起来,而后将旱烟杆暂时熄灭了放在了一旁。
既然遇见了季予玫姥爷,李真也就不必将季予玫送到家了,他向两位老人打了声招呼后,便提着书袋转身回家去了。
…………
李真离开不久,李家院子里的警察已经出来了,跟在警察后面的还有杨子航和他的父亲。杨子航的父亲——杨兴贵。此刻他正有些丧气的和那些穿着警服的人员说着话,时不时的摇一摇头。
杨兴贵在村子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早年外出做生意赚了点儿小钱,人又长得不错,还带了个外地媳妇回来,可惜风光了没几年,生意破产后便一蹶不振了,整天游手好闲到街上闲逛打牌,更甚至于有好几次都有人看见他从那间办特殊服务的发廊中走出来。起初他老婆还去街上堵他,也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都骂过,但并没有什么用。后来,他老婆也就不多过问他的事了,只是一心想着弄钱,人自然也显得吝啬尖酸了不少。只不过每隔几天,拿着菜刀追着杨兴贵在村里打骂也成了家常便饭。
在杨兴贵和警察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站着的杨子航一直没有说话,沉着的一张脸看上去有些阴沉,他看着院子外聚集的村里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很明显的表达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
“唉,造孽啊!你说婆娘跑了,兴贵怎么就不上心呢?再有气也不能让气头上的她半夜一个人跑出门啊!”
柳大也叹了口气,即使没有再吸烟了,他呼出的口气也带着几分烟雾缭绕的感觉,和他满是褶皱的脸上的白胡子有些融为一体。
季予玫的姥爷点头附和道:
“是啊,航子这娃子多可怜啊!”
季予玫听了半天还是没能理清楚具体的事情,于是只得拉了拉姥爷的衣袖低声参与进他们的悄悄话之中:
“王婶……是出事了吗?”
…………
之前村子里最爱传谣的那几个妇人在满村子的传:王萱丢下儿子和野男人跑了。有不部分人信了,也有部分人没信。对于没信还替王萱说话的那些,那几个爱传谣的妇人转身又不悦的传人家假清高,装模作样。
她们之前传得凶,在杨家院子外来警车的时候,她们也是来得最快的那批看热闹的人。此时,这三个妇人就在离季予玫身边不远处,在警服人员进了杨家的院子后还时不时的踮起脚仰起头试图看到杨家院子里面的情况。
她们正看得起劲的时候,忽然听到侧后方传来的悄悄话声音,是在询问王宣的去向。正愁找不到热闹说的三人当即就有些控制不住的转过头来,朝着季予玫道:
“哟~这不是玫玫吗?你还不知道吧?”
和季予玫搭话的那个妇人正是上次因为谈论这个被杨子航扔石头砸中的那一个,外号“花大嘴”,穿着暗红的裤子,碎花袄子,肤色偏黑,有些高的颧骨使得这人一看就像是喜欢搬弄是非的那类人,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的话刚落,她旁边那位村子里风评与她齐名的“刘长舌”便抢过了话头,完全没给季予玫姥爷和他身边的柳大爷开口的机会:
“王萱上次和兴贵吵架后就失踪了,这次警察来他家就是因为河下游有人捡到了一只鞋子,跟着鞋子一起捡到的还有一只玉镯子,本来是报警寻找失主的,结果找到这里来了……”
她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本就有些尖锐的声音听起来叽叽喳喳的,很是嘈杂。她话还没完,刚才那位“花大嘴”又稍微提高了音量啧啧道:
“要我说,这可真吓人!河边洗衣服时忽然发现水里飘来一只女人的鞋,你说这吓不吓人嘛?”
这搬弄是非三人组中最后一人——王红丽,她也跟着附和道:
“可不是嘛?要我遇见这事可不吓晕在那儿。”
说完这句后,她还假模假样的带着感叹道:
“你说这王萱大半夜的想不开干嘛,非要往河边走,这不是找死吗?兴贵也是,自家女人跑了,也不知道去追看看,万一这出了什么事故该怎么办?”
花大嘴呲了下嘴,发出了鄙视而有些乐祸的声音:
“杨兴贵要是有半点顾家,王宣也不至于这样啊……”
她们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柳大爷摸着烟袋没搭话,季予玫姥爷也只是低头摸了摸季予玫的脑袋,也没搭话。没人搭话,那三人也自感无趣的转过头去了。
待她们转过头去后,季予玫姥爷才低声对季予玫道:
“玫玫,我们该回家了,你姥姥今晚做了红烧鱼,我想尝尝都没让我尝一筷子。”
刚才季予玫问出那个问题时,季予玫姥爷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便被那三人枪了话头,他是有些不悦的。他总是不想让年纪还小外孙女听这些东西,因为自家外孙女的特殊,也因为他怕她害怕。再说谁家会这么肆无忌惮的给一个孩子讲这些?
…………
穿着警服的人上了警车,车顶上的警报灯一闪一闪的,很快离开了这个村子。警车走了,杨兴贵也没有和大家说话的意思,见没什么看头后,围在附近的人群便开始散了。
季予玫被姥爷牵着手朝家的方向走去,只是她总是忍不住回头去看杨家院子,去看那孤零零站在院子门口,迟迟不进去的男孩。
她还记得小时候被杨子航请大家吃橘子,然后被王婶逮住一顿骂的事,她对王婶并不太喜欢,却也没想到忽然间她就没了。连带着她院子里的那几棵橘子树没人照料,连树上都橘子也没有往年的多了。
季予玫回转视线的时候,她的视线瞟过那一向嘴碎的三人身上,忽然发现那是四个人。那三妇人因为喜欢搬弄是非,又嘴碎爱吵架,一般是没什么人会和她们走一块儿的。但季予玫确确实实看到了四个人的背影。
此时的太阳刚刚下山,西边的天空只有最边缘的地方还余留着几丝霞光。天空虽然未能全黑,但暮色却已经悄然降临了。
入秋的晚风吹起来总是凉嗖嗖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穿过一般。
季予玫忘记了走路,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多出来的背影:
她穿着村里女人常穿的灰蓝色裤子,一件毛背心,背心主体颜色是淡蓝的,但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一片红一片黑的,颜色有些花。
她盘起来的头发看起来很湿,季予玫甚至感觉她发丝的边缘还在滴着水,就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
最后,季予玫发现那人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没穿鞋的脚光着踩在地上,走得有些慢,一步一个湿脚印,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也能看见那有些惨白的肤色……
似乎是察觉到了季予玫的视线,那像是才从水里出来的女人微微的转过脸来看向了季予玫。
那还滴着水的惨白面容明明隔得有些距离,却异常清晰的映入季予玫的眼中,并与她记忆中某个人的脸对上了。
她无意识的开口念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王婶。
…………
正牵着外孙女手回家的季予玫姥爷忽然感觉到自己外孙女停住的步伐,他回头去看,却见自家外孙女正偏头朝那嘴碎三人离去的背影看得出神,甚至于忘了走路。
姥爷正准备问季予玫在看什么都时候,他忽然听见季予玫开口叫了个称呼:
“王婶。”
季予玫姥爷的心里下意识的一紧,然后看向那三人的背影,没有发现异常后才低头拉了拉季予玫的手:
“玫玫,走了,回家了!”
“啊?”
背着红书包的小姑娘才恍然惊醒一般回过头来,跟着姥爷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
“姥爷,王婶出事了吗?”
走在路上的季予玫忽然抬头又了姥爷那个问题。
他们经过一颗树时,晚风恰好吹过,树的枝丫晃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姥爷没有回答季予玫,她只感觉姥爷牵着她的手似乎稍微用力了几分。
“姥爷?”
“我刚才看见王婶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