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暮云卷积在远处的天边,槿桦望了望窗外渐晚的天色,也知道是拖不过去了。楚华樆的吩咐她明摆着是忤逆不得的。现在想起昨日他说过的话,槿桦心中仍有余悸。楚华樆待她不薄,甚至比她重生以来见到的任何一人都要好。只是欺瞒的事一旦布下,真实的话便很难再说出口了。

    若是被他发现了……

    槿桦心头一紧,手指间被细汗濡湿,紧握着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咬了咬唇。这事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槿公子?”

    槿桦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闻声朝门口望去。门外站着的小厮朝里面探了探脑袋,“槿公子,殿下叫我们来帮你。”

    槿桦轻吐了一口气抬手合上了面前最后的一个箱子,她本就没多少东西,只不过是不愿过去才一直拖着没有收拾完,她随手指了指剩下的两个包袱,“那替我把这些东西搬走吧。”

    由于槿桦的消极怠工,这搬屋一事一直拖到了将近傍晚才算彻底忙活完。书房之中,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照进屋里显得微微有些暗淡。小厮走上前将屋中的几盏灯一一点燃,楚华樆放下毛笔听着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估摸着应该是人已经搬了过来。

    楚华樆薄唇轻抿着,一只手支在桌面上偏过头望着西边的方向,朝身边开口道:“我昨日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站在一旁的侍从立即上前行了个礼,“禀殿下,事情已经查明了,正如您先前猜测的那样。”

    楚华樆从喉间“嗯”了一声,视线淡淡地扫在他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着书案,漆黑的眸子里不带一点温度,“那便按照我说的去办吧。”

    对面的侍从随即一凛,额前生出了些细汗,他着实有些想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对贤雅轩那种地方出手,只是殿下的命令向来是不容置喙的,再说殿下做事总有殿下的道理,他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属下遵命。”

    还未等他退出去,一个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殿下,槿公子在外面候着了,应该是来谢恩的。”

    楚华樆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叫他回去好好歇着吧,今日不必过来。”

    小厮低头应了句:“是。”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连门外也没了声响。

    ……

    一连几天,风平浪静。槿桦本以为搬过来就要过上和楚华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了,可是这几日下来,除了往常的侍读工作,她还从未在院中遇到过楚华樆。

    早晨的时候她从小厮们口中听说了件新鲜事。昨日上朝,有大臣启奏贤雅轩等地风气不正,并在奏折上所列数条,条条所言一针见血,群臣复议。皇上震怒,随即下令整顿此处。至此,从前门庭若市的贤雅轩一夜之间再无往日的喧嚣。

    槿桦后来还听闻此番还牵扯出朝中不少人来,其中便有那姓宋的一家。槿桦垂眸想着这大约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吧。那么上天让她重生归来,是因为看到了她心中的不甘?

    楚华樆瞧着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声音带着些低醇的质感:“在想什么呢?”

    槿桦敛了敛神色,“殿下相信天命一说吗?”

    楚华樆眸色微深,他放下茶盏,手指轻搭在杯沿上转动摩挲,缓缓开口道:“我相信天命,也相信尽人事听天命。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要先学会谋事才行。”

    槿桦恍然,是这个道理了。她望着楚华樆,忽地觉得皇上那句“性温而难成大器”是带有偏见的。何为大器?所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温则有礼,进退有度,是克制也是掌控。槿桦只觉得楚华樆是与他人不同的。

    ……

    身为侍读,除了每天要随侍在书房,还有一样躲不掉的便是陪着皇子练习骑马和射箭了。前一项槿桦倒是学过,出身将门接触马匹的机会很多,小时候她也央求过她哥哥偷着教她骑马,虽然次数不多但也大体掌握了这项技能。可这后者她是从前连碰也没碰过了。

    她先前早就听说过在王府的一角有个小型的演武场,据说每个皇子府里都会设有这样一块地方。说起来她入王府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槿桦望着老远处一排草绳编捆成的靶子不由得有些发慌,射箭不必读书,读书她可以提前自学而成,可这射箭……皇子府中,她若不是跟着楚华樆来了这演武场,根本连个摸着兵刃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提前练习了。

    槿桦握着弓的手心已经濡湿了些汗出来,这偌大的演武场中除了静立在一旁的小厮就只有她和楚华樆,殿下那边她本就心虚,生怕和那人对上视线,巴不得对方专注练习忽略了自己,自然是不敢主动看过去的,可这样一来,这里连个能让她悄悄模仿浑水摸鱼过去的人都没有了。

    楚华樆射了三箭,回眸便见自己的小侍读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槿桦轻颤了一下,自知是躲不过去了,又不能装作是看不见,只好硬着头皮将头抬了起来。

    “以前没射过箭?”楚华樆一眼将她看穿。

    槿桦知道这不承认是不行了,她顿了顿,声音小得如同蚊音却还是不得不如实地回答:“没有……这是第一次。”

    楚华樆没有出声,槿桦垂下了视线垂眸盯着脚尖,连她自己也觉得她身为一个出身将门世家的“公子”,连弓箭都不会握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了。她张了张口,想将什么早年流落在外那套说辞搬出来应对,一抬头却见楚华樆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声音温沉:“我教你。”

    他伸出手将槿桦手里的弓调整到了合理的位置,绣着金丝云纹的靴子碰了碰槿桦的脚尖示意她站好。楚华樆绕到她身后,抬起了槿桦拿着弓的胳膊,另一只手示意她将箭轻搭在弓的中央。

    槿桦感觉自己完全被笼罩在了对方的影子里,像是被那人圈进了自己的领地,周身尽是他如玉般轻触温凉的气息。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楚华樆。

    这样的认知让槿桦忍不住屏息。

    楚华樆像是浑然不觉,他自然地将右手轻搭在槿桦的手上,同她一起捏住箭尾,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手端平。”

    槿桦身子绷得紧紧的,她看见楚华樆那骨节分明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上,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冷,带着丝丝的凉意像是从手指间直接浸到了槿桦的心尖上。

    槿桦感觉自己的心脏蓦地停跳了一下,连指尖都开始颤抖了,偏偏手还被那人握着缓缓地拉开了弓弦,她听见他声音温和语调斯理地在她耳边说道:“我只教一次,学不好的话出去可就不能说是我教你的了。”

    槿桦身子一僵,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松了力道,连靶心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上一看就将箭射了出去。

    弓箭射穿草靶的声音清晰可见,槿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她熟悉的轻笑。

    “想不到你还挺有天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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