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独酌(十五)
沈倦试了雷符,雷声轰隆响起,炸上岸一堆鱼。他又试了风符雨符,风呼啸而至,雨哗啦啦砸向地面,桃花林东南角秃了一大片。
但也仅限于此,杀人放火打架,或者操纵高深符咒、高品法器,都不是凭借这等投机取巧的物件可以成功的,不过这枚玉扳指,到底能为沈倦带来一些便利。沈倦真心实意向沈见空道了声谢。
昼阳早被重云吞没,天光偏暗,时辰已至酉正。
沈倦走回先前的地方,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打算捏碎一张从沈见空那薅来的传送符,回去白华峰找沈八万他们。
“你炸上来一堆鱼,就这么不管了?”沈见空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飘来,听上去凉幽幽的,似乎在嫌弃。
“我拿去喂飞行兽?”沈倦思索一番,转过身试探性问。
沈见空:“有专人喂养它们。”
沈倦摊开手:“但它们在你这儿都赚不到银钱,吃得肯定不好。”
“听你这话,是我治理停云峰不力,苛待它们了。”沈见空瘫着脸,眸眼深黑不见底。
“没有没有。”沈倦弯眼笑道,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不过停云峰的治理,的确可以小小改进一番。”
“如何改进?”沈见空问。
沈倦想了想:“扩招?”
沈见空表情半分不变,接话接得非常自然,似乎就等沈倦这一句:“行,过段时间的入门试炼通过后,你记得到停云峰来。”
沈倦:“……”
“沈峰主,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果然是为了招揽我。”他不笑了,声音听上去平直无波。
这一次,沈见空不置可否,他定定望了沈倦片刻,道:“既然如此,你先来停云峰习惯着,于日后有益。”
沈倦面无表情:“就不了。”
“哦?”
“我想去明光峰。”沈倦道。如果一定要再拜谁为师,他当然选择自己的师父。天大地大,让他心甘情愿行跪拜礼的,可没几人。
沈倦以为沈见空会拿说辞诱惑他去停云峰,没想到这人回了两个字:“也好。”
他微微一怔,在心底缓慢打出一个问号。
居然轻飘飘同意了,这人还真是为了御雷派才招揽他的?又或者说,他藏着什么后招再等他?
沈见空偏头远眺天际,淡淡道:“日色已晚,再过不久恐怕有雨。你确定要下山?”
“不下山我吃什么?”沈倦没好气道,“沈八万他们定然没去买菜,门派伙房做的俗食又那般难吃,我可不愿饿着。”
“你炸了一堆鱼上来。”沈见空抬手一指。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一堆鱼吃了?”沈倦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沈见空,俄顷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回沈见空身上时,带了点儿不可置信:“你给做?”
沈见空:“顺手为之。”
沈倦眼角轻抽,心说您这手顺得真够可以。不过这人厨艺相当优秀,他便没有拒绝。
不仅如此,为了不给沈见空制造太多麻烦,沈倦于众多烹饪方式之中选了烤鱼,并且在沈见空剖鱼时打了下手,然后泡来一壶茶。
泡茶的手艺依旧不如何,若非拿的是好茶,还不如井水来得甘甜清爽。
天幕阴云密布,风刮得有些狂,雨似乎随时要落下。
沈见空把烤鱼的地点选在山巅宫殿的长廊上,本打算直接拿灵力真火烤,却因沈倦说炭火烤的更好吃作罢。
将鱼串好,涂抹均匀佐料,架到火堆上后,沈见空提醒沈倦:“你该给那条蛇和那只猫传信,告诉他们不必等你。”
沈倦盘腿坐在地上,目光一刻不离沈见空的手和手里的鱼,沈见空手法娴熟漂亮,手指修长有力,那一连串动作,端的是赏心悦目。
闻言,他轻轻“啊”了声,反应过来似的摸出一张传音符,给沈八万传讯。
没过多久,香气飘出来。
沈倦耐心等待,等鱼烤熟、捞起长签,正逢廊前庭院传来哗啦一声响,大雨砸落在地。
“下雨天留客啊。”沈倦抬头望了仿佛晕开水墨的苍穹,嘀咕一句,把鱼肚皮肉吞进肚子里。
烤的是鲫鱼,刺多,沈倦吃得非常慢,大概半个时辰,才将两条鱼吃完。另一个临时搭起的灶台上,沈见空给他煮了碗番茄汤底的面。
但沈见空厨艺再好,到底是没留住人。吃饱喝足,沈倦起身朝西,猫似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脸上写满回去的意图。
“别忘了,你的鱼。”沈见空把装得满满当当的鱼篓取出来,放到他与沈倦之间。
“沈峰主,鹏鸟和仙鹤都喜欢吃鱼的,况且,停云峰还有几只年老的云龟,交给它们,定能一条不剩。”沈倦真诚地说。
“自己拿去喂。”沈见空冷冰冰道。
沈倦:“哦。”
雨深深,帘幕厚重深沉,停云峰山颠春花仍未盛放,雨过之处,一地落叶。
沈倦瞥了眼沈见空,左手拎起鱼篓,右手甩开伞,一步一步走进庭院、行入雨中,步履缓慢,背影看上去甚为凄凉。
“你在做什么?”沈见空眼皮一跳。
“我去喂鱼。”沈倦头也不回地说。
沈见空也“哦”了声,然后道:“不若我送你过去。”
说完一抬手,带沈倦化作一点流光,于刹那间来到停云峰上飞行兽驿点。
沈见空的鱼篓并非普通鱼篓,乃是一件法器,因形似竹篓而被沈倦如此命名,里头的鱼仍活着,众飞行兽寻着味道而至,但因沈见空在场,不敢靠近。
沈倦不由有些心疼它们。他揭开篓盖,打算一条条丢过去,沈见空却先他一步动手。
但见这人手指一弹,篓里的鱼齐齐飞出,跟不断坠落的雨似的砸到飞行兽们身前。飞行兽们哄抢而上,一时之间水珠飞溅,就是站在丈外,都被波及。
沈见空带沈倦避开,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某处时,神色一凝。
沈倦敏锐察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得竟是白华峰。“怎么了?”顾不上在意这人还抓着他手腕,沈倦偏头看定沈见空,轻声问。
“你的院子里有生人。”沈见空道。
沈倦蹙眉:“嗯?”
“他们布了阵,布的是九蛛吸灵阵。”沈见空探出神识,辨了片刻,道,“人走了,用传送符走的。”
沈八万和花甲约莫下山进城了,这才给了不怀好意之人机会。沈倦露出一点了然的神色。
“过去吗?”沈见空问。
沈倦漫不经心回答:“当然过去。”
沈见空也就是象征性问一下,当即抓了沈倦手腕,同他一起来到白华峰最僻静的小院里。
院门两旁,血红的花在雨中摇曳,花瓣落了一些,漂浮在水凼里,零落在青石上,勾出来者足迹。
沈倦瞥了两眼,对沈见空道:“吸灵阵会无声无息吸收体内灵力,你还是别跟进来的好。”
“无妨。这点伎俩,我还不曾放在眼里。”沈见空淡然道。
“啧。”
沈倦斜撑着伞走到房门前,抬手、推门而入。
阵法布得隐蔽,若真是一个新入门不久的低境界弟子住在此地,眼睛一闭一觉睡过去人就没了,做了鬼阎王问他怎么死的都答不上来。
沈倦凉丝丝笑了一声,刚要拔刀,他身旁的沈见空振袖一挥,灵力如涟漪扩散,扫过屋内每个角落,九蛛吸灵阵当即现形。
“多谢。”沈倦低声对沈见空道,手一松,露出半截的刀掉回乾坤袖里。
沈见空沉沉应了声,反手抓出长剑,走到阵法中央。
沈倦叫住他:“我不太想就这样把阵法给破了。”
“你欲如何?”沈见空回首,不错目凝视沈倦。
屋中无灯火,窗外雨夜沉,冷冽的风勾动衣摆,沈倦眉心一点红痕幽幽,一双桃花眼似弯非弯,映着阵法光芒,如星辰破云而出。
“对方下定决心要杀我,我怎能让他好过?”沈倦低笑着,蹭的一声,点燃一支烛火。
“以杀止杀?”沈见空沉声问。
“以杀止杀。”沈倦道,声音虽轻,却透着坚定。
沈见空眉心可见地蹙起,沉着眸和沈倦对视许久,但终究还是将阵法中心的位置让出来。
沈倦掌灯过去,蹲在阵法中央,空出的那只手在地面一寸寸摸索。
这类法阵,乃是以施阵人自身灵力布成,所以在此之中,必然能寻出与施阵人的联系。境界高深之人往往会想尽办法掩饰,但今夜这个布阵者,不仅修为低,心思更不慎密。沈倦凭着直觉寻了片刻,便找见了。
他取出一张雷符,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打过去。
轰隆——
漆黑雨夜,惊雷倏然炸开。
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毕竟春日时常打雷。
清云峰。
楼阁内灯火明亮如昼,风挟着雨点狂奔而至,但因一道瞧不见的屏障,止步在门槛外。
两人对坐室间,几案上有酒有菜,色香俱全。
“纰漏?怎会出纰漏?那可是我张家的阵法,但凡是修行者,就没不中招的!”坐在左边之人是张琦,听见对面那位清云峰少峰主所担忧后,毫不在意笑出声来。
“等着吧,那个沈倦,明日一早就成一具尸体了,死于消耗过度,模样将和纵欲过多的嫖客一般。这种死在未成名之前的人,谁会在意他根骨到底有多好?最多惋惜一番,更多的,是唾骂他的放浪。”
“不出纰漏就好……不,就算出了岔子,我爹也能帮我遮掩过去!怪就怪沈倦太狂放,得罪我,活该!”右座里的狄衫亦是笑开,抬手斟酒,眸眼中的光芒阴狠毒辣,“张兄,谢谢你为我出谋划策,还同我一道布置你的家传阵法,我敬你一杯。”
张琦与狄衫对饮,大笑开怀。
倏闻天边一道沉雷。
轰隆!
雷声甚远,约莫落在别的峰头,阁楼内正在笑的两人却是各喷一口心头血,溅到地砖上,如同被雨打残的落红。
哗啦——
春日雨贵,却是如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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