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里的尸傀目光空洞而猩红,此时定定地看着秦弦,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也不再同陆剑离动手。
秦弦嗓子更紧了,他的双手几乎是颤抖着抚摸上了那尸傀的手臂,指心下清晰地传来了冰冷的触感,凹凸不平,似乎是一道形状奇怪的伤疤。
陆剑离看着秦弦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死死地抓住了那尸傀的手臂,嘴唇轻颤,说不出话来,最终,两道水痕从他脸上滑落,和着之前眼中流下的血,再次化为鲜红的血泪隐没在土地之中。
秦弦从小便是太华仙君最宠爱的弟子,天赋异禀,无意中得到了一点机缘,掌控了阵术,从此更是成为太华仙府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少年时期的小秦弦虽然有些冲动,然而心地善良,正气凛然,很受师兄师姐们的疼爱,尤其是他师父座下那几个亲传弟子,对他更是疼爱有加,几乎是哄着他长大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兄师姐们不再哄他了,反而开始喜欢开他玩笑,捉弄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一个秦弦一直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他的大师兄,洛天河。
当年秦弦少年意气,凭着自己不凡的天赋和阵术上的本事下山历练,碰见了一只妖兽,因为多年的正道思想教育,他本想直接杀了那妖兽,可那妖兽被打退境界后竟然变回了一只白色幼虎,对着那副模样的妖兽,秦弦实在不忍心下手,又不敢放虎归山,只得带在身边暂且养着。
养了几年,秦弦就养的习惯了,渐渐的就生出了一丝感情,平日里对那虎妖很是宠着,哪怕被师父训诫也不放在心上,只当规矩死板,并不在意。
然而妖终归是妖,有一天,那虎妖竟然趁着秦弦离开,偷了他的一瓶子丹药便逃了。
秦弦回来后大怒,追了上去,那虎妖被逼急了,死命地咬了他一口,这一口不当不正,刚刚咬在了他的大腿根,差一点秦弦小师弟就变成了秦弦小师妹。
秦弦性格冷傲,见那虎妖不曾真的害过人,去意已决,虽然被咬了一口,却有些心灰意冷,便放他走了,只不过那时他年纪太小,一下子被伤透了心,从那之后性格大变,整个人开始变得刻板持重,极为看重师门规矩,虽然年纪小,却进了戒律院负责看管新的弟子。
可是他虽然不想重提旧事,那伤还是实打实的是真的,洛天河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狂笑了整整一天,流月和照偃原本不想笑,但是一看见小秦弦那冷冰冰的脸和那一板正经看透人生的模样,也忍不住失笑。
第二天,整个太华仙府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秦弦走来路上,有些奇怪为何那么多人诡异地看着自己,后来实在忍不住揪了一个小弟子一番逼问,这才知道洛天河将这事抖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戒律院严肃刻板的大师兄竟然还有被虎妖差点咬掉蛋蛋的光辉往事。
小秦弦恼羞成怒,怒气冲冲地提着师父送给他的古剑“长天”去找洛天河算账,然而洛天河这人平日里极不正经,修为却是实打实的强横,小秦弦不仅没打过他,还被他扒了裤子看到了那伤疤。
当时秦弦都气疯了,脑袋一热,吭哧一口死命地咬住了洛天河的手臂,那一口带着内劲,毫不留情,直接咬破了血肉,鲜血糊了一嘴,咬得他自己牙都疼。
洛天河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被咬了也不恼,将自己的胳膊从秦弦嘴里抢了回来,冲他摆了摆手:“得了,这回我也被咬了,你去传热闹吧。”
秦弦哼了一声,本打算也将他被咬得事情传出去,然而走了一半却突然呆住了。
自己是被虎妖咬的,可洛天河是被自己咬的,这二者能一样么!洛天河将把自己比作虎崽吗?!
混蛋!又被戏弄了!
秦弦反应过后并没有再次落入洛天河的圈套,然而他那一口却是让洛天河手臂上多了一道奇怪的伤疤,别人问起来,洛天河每每都是笑着说也是被虎崽咬的,气的秦弦七窍生烟,又偏偏不能承认。
那时候,秦弦一见到洛天河就牙疼,他想着,就算这混蛋化成灰,只要一看见那道伤疤自己都能认出他。
此时,秦弦再次摸到了那熟悉的伤疤,心神大恸,没想到十年之后,再次见面竟然已是这般情形。
这尸傀不是别人,正是洛天河。
“唔啊 !”
秦弦死死地咬着唇,一把抱住了洛天河化为的尸傀,陆剑离一惊,刚要拉住他,却发现那尸傀本来空洞的眼中竟然隐约出现了一点水光,虽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而却也没有丝毫伤害秦弦的意思。
唐谨伤势不轻,在沈乡的搀扶下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见到这一幕眸光有些复杂,却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等秦弦冷静了一些之后,他凭借着气息缓缓地走到了沈乡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陆剑离见此心中一痛,虽然秦弦什么都没说,但是在场的人都明白,他定是与这尸傀活着的时候相识,而这一跪,怕是要求沈乡来救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尸傀。
陆剑离一声不吭,衣服一掀,紧紧地挨着秦弦跪了下去,沈乡惊得一跳,没想到这二人竟是一言不出就是跪在自己面前,顿时惊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是神医,可我救的是活人!这人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你们让我怎么救?”
秦弦面色一黯,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他从未想过,他还能活着再碰到洛天河,他这位师兄惊才绝艳,虽然变成了尸傀,却不知道如何保下了一丝残魂,所以哪怕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要求沈乡。
秦弦一生,无父无母,不跪天地,只跪过师父,此时却跪在沈乡面前,伏在地上轻轻地磕了一个头。
陆剑离心里又是一痛,只觉得这一幕既是刺眼,又是熟悉,然而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何时见过有人这般执拗地跪在地上求人。
不,不能让他再这样……
不想看见他又是这样!
陆剑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痛得厉害,他突然一把拽住了秦弦的手,将他直接从地上拉起了起来,半是护着半是抱着,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沈乡。
“救他。我不管活人死人,你必须救,我陆剑离倾尽所有来请你救他!”
沈乡被这一出出惊得瞠目结舌,也冷了脸,破口大骂。
“陆剑离,你也不看看,那是个死人!你让我救一个死人?就怕你的那点家当还撑不起我的名声!”
“那便再加上我的家当吧。”唐谨突然出声说道,声音飘忽,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一心修行端正严谨的唐家堡少主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陆剑离深深地看了唐谨一眼,冲着他点了点头,一旁的沈乡脸色瞬间无比难看,无论是陆剑离还是唐谨都是他多年的至交,能让他们二人同时求自己,自己本不该拒绝,可他就算是神医,又有什么本事能救活一个死人?
沈乡阴着脸看着那尸傀,一声不出,就在这时,秦弦从身上掏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他,沈乡一见,顿时惊得又是一跳,差点从地上窜起来。
“九幽锁魂石?这东西怎么还存在!”
陆剑离今日被秦弦已经震惊的有些麻木了,他盯着那黑漆漆泛着紫黑色幽光的石头,虽然知道那是幽冥之地的邪物,为正道所不容,然而却无比的平静,就连一旁的唐谨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还有……一丝残魂,用这个……保他命。”
秦弦艰难地说道,嗓音嘶哑,几乎要沁出血来,又让陆剑离万分心疼。
“别说话了,你嗓子都什么样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放心。”
秦弦似乎已经坚持到极限了,身体摇摇欲坠,被陆剑离几乎是整个抱在了怀里,却依然咬着牙死死撑着,脸上的血泪已经干涸,只留下两道刺眼的痕迹。
“帮我……查,求……你。”
陆剑离叹了口气,干脆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这一抱才感觉到这人竟然比初见的时候又轻了不少,本来修长的身体此时意外的单薄,让他心里紧紧地揪了起来。
“放心,我帮你。”陆剑离第一次正了颜色,几乎是发誓一般许出了诺言。
“别担心,我在呢,你累了,现在需要休息。”
秦弦怔怔地由着他抱着,听着陆剑离的声音,不知为何自己心里也有些发酸,十年了,他一个人将所有的一切背负起来,没人记得他,记得他的人也盼着他死,今日见了洛天河,心神大震,听到了这流氓的话竟然也真的有了一种疲惫的感觉。
身边温暖的感觉让他昏昏沉沉地又想起当年与小柯初遇之时,自己在洞穴之内,也是这般寒冷疲惫,那时是小柯在身边陪伴着自己,如今,自己已经是面目全非,竟然还有一人愿意这样陪着自己。
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陆剑离的话让秦弦终于放下了一点心,秦弦就那样安静地靠在陆剑离怀里睡了过去,面色苍白,眉头还皱着,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在黑柳林内那个洞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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