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虽然溺爱着女儿,但处事的手段并不差,不然也不会将后宅管理的井井有条。这林家秀才家的公子林云生就出身而言,确实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可世道如此,失了闺誉的女子没有哪个世家子弟能够看的上。就是有不在意的,哪里又拗的过家里的长辈。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找到家世还算可以的,嫁了过去,难免还是会被看不起,受到蹉跎。
江氏看的长远,将后路都推了一遍,发现还不如直接将苏安宁嫁给了林云生,以后再寻着机会给他弄个职位,总归日子能够过的红红火火。
话音落下,苏安宁久久未语。
江氏的心不由又抽了一抽,继续晓之以理:“安宁,这林云生娘已经去打听过了,长相上乘,学识渊博,处事风评皆是不错,你嫁过去不会吃亏。”
如若不是这样,江氏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如今只盼着自家这傻女儿能够想明白。她轻叹了口气,隐隐透出一股疲态。
苏安宁反手握住了江氏的手,恢复不少的嗓音娇娇软软:“母亲,你说的安宁都省的,事以至此,唯有这个办法是最好的,我愿意嫁。”她心中一松,潋滟的挑花眼像是花瓣。
苏安宁自认心胸并不宽广,但同样不是知恩不报之人。她欠林云生的,会一点一点的还回去。至于那些算计她,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的,她同样不会放过。
眉目向下一睑,苏安宁手上力道紧了紧,语气莫名沉了几分:“但是,母亲,我不甘。”
江氏欣喜之余猛然一惊,急忙问:“可是还有不满?”
“并无。”苏安宁摇了摇头,眼中划过一道暗芒,“女儿这次落水并不是意外,而是苏如月推的。”前世她没有发现端倪,虽然感觉奇怪,但查不出异常,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如果不是一次意外听到苏如月亲口承认,她又怎会知晓这件事儿。
唇角微抿,一旁的江氏却是猛然站了起来,怒极了般:“她推的你?安宁你确定吗?”
“母亲,我确定。”苏安宁连眼睛都没眨。
江氏面色阴了下来,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怒气。
苏如月是苏国公的庶女,是一位姨娘所生,一直养在姨娘底下。到底是做嫡母的,虽然心中不舒服,可也没有亏待过苏如月,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算不上顶好,却也绝对不差。
苏如月亦是一副知礼乖巧的模样,没想到竟存了这般歹毒的心思,要直接毁了她家安宁。
怒气腾了腾,江氏怕吓着了还未大好的苏安宁,特意柔了声:“安宁莫怕,这事交由娘来处理。”
苏安宁心中存了事,顺从的点了点头。
将石前脚刚走,后脚红芍就回来了,“小姐快尝尝这鸡汤,听着厨房里的人说,炖了一整天呢。”
苏安宁抿了一口,鲜美的味道冲散了口中的苦涩,她眉眼弯了弯:“确实不错。”
红芍一开心,忍不住又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可不是,不过小姐不能多喝,都好几天未进食了,要有适应的过程。”
苏安宁忽而停住了动作,“自我落水醒来有几日了?”
“整整两日。”
两日?
苏安宁记得,前世时她落水时为了保住所谓的清白避免被林云生相救,可是下了狠劲挣扎的,为了救她,林云生不得不在寒冷的水中待着。
这春日宴虽然扯了春日的由头,天气确是实实在在的冷,就是壮汉都保不准会挨不住,况且,林云生只是一介书生。
苏安宁秀美蹙了蹙,朝着红芍招了招手,开口道:“红芍,你找大夫开几副伤寒药送给林云生,顺便带些滋补的物件。”
“林云生?”红芍瞪大了眼睛,“小姐,你莫不是转性了。”往常的小姐眼里心里都只有那钟承毅,今儿个醒来后怎的还要凑到那个林云生面前去?红芍百思不得其解。
苏安宁斜斜的依靠在了枕背上:“不要多问,按我吩咐的去做,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未出阁的姑娘私下送东西给男子到底不合礼数,就算江氏已经有了结亲的想法,也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儿发生,只能先行瞒着。
揉了揉还有些发痛的额头,却见红芍不知道在短短时间里脑补了什么,一脸严肃的保证道:“小姐放心,奴婢定会将这件事办的妥妥帖帖。”
红芍离开后,苏安宁方才闭了眼,开始梳理起发生过的细节。可是越想那记忆倒是越发模糊起来,很多细节都在时间的潜移默化之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苏安宁无奈,只得放弃,安心养起身子。
几日转瞬即逝,这天苏安宁正在看书时,红芍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语气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小姐,小姐,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
“何事?”苏安宁直着脊背,白色的裙衫笼罩在单薄的身上,越加显得弱不经风。
红芍心疼替她关上窗户,将风挡在了门外,埋怨道:“小姐,你身子还未大好,怎能这般不注意。”这春日的风可厉害的紧呢。
不过想到刚刚发生的事儿,她又眉开眼笑:“小姐,真是恶人有恶报,那苏如月和唐姨娘被夫人给打发到乡下的一处宅子里了。”
苏安宁是让苏如月推下水这件事儿,红芍原本是不知晓的,但因着她是苏安宁的贴身丫鬟,方才听了那么几嘴,慢慢琢磨过来。
最初知道时,她差不多都要炸了,在背地里将苏如月骂了不知多少遍,心中憋着一口气儿,如今,这口恶气总算是出了。
反观苏安宁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并无多少波动,只轻放下了手中的书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儿个晚上,唐姨娘和苏如月哭的可惨了,国公也在。”红芍绘声绘色将当时的场面给说了一遍。
苏安宁点了点尚带墨香的纸页,清清冷冷的挑了一下眉,母亲办事确是雷厉风行,果断又干脆。
苏安宁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道:“在外人面前不能直呼苏如月的姓名,该是如何叫就如何叫,莫要失了礼数。”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免不得又要吃一顿苦头。
红芍性子不坏,只是太过于意气用事,容易得罪人。前世那莫名其妙染上的恶疾,怕也是有问题。
红唇向下压了一瞬,苏安宁对这事上了心。
早晨的太阳升起没多久,淡淡的红色洒在天边。苏安宁领着红芍去了红氏居住的拂晓院,方才一进门,一个上了年纪的丫鬟便亲切的笑了笑:“姑娘来了?”
她是江氏的陪嫁丫鬟,姓赵,苏安宁跟着唤一声赵姑。赵姑此刻明显心情很好,不一会几人就入了内间,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江氏外,苏国公也在。
见着苏安宁,苏国公严肃的脸松缓开来,带出一丝笑意:“安宁来了?”
“爹,娘。”苏安宁唇间向上一扬,婷婷行了一礼。
江氏赶忙将她扶了起来,摸了摸她略显冰冷的手背,压了声:“怎么不多穿点?”
苏安宁掀了一下袖子,道:“挺多的。”
江氏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必定是这披风不够保暖,待会儿带上我给你新做的,出去逛逛,散下心。”
天晋的风俗还算开放,虽看重名声,却也不拘谨女子外出,因此上街挑选衣裳首饰的贵女们亦数不胜数。苏安宁落了水,又急促的定下了一桩算不得好的婚事,说到底江氏对她还是有所亏欠的。
她往旁边睨了眼,苏国公轻咳了一声:“安宁啊,今儿个就带着你身边的丫鬟出去玩玩,看中什么就买什么,不用担心银两。”他刚说完,赵姑便拿了一个鼓鼓的荷包放在苏安宁手上,份量不重,约莫着是银票。
苏安宁记得,今天应该是林家父母前来提亲的日子,江氏为了不让她伤心,也是这般将她打发了出去。
然后,她遇到了自春日宴过后就一直没有出现过的钟承毅,不顾红芍的阻拦,孤身一人,满心欢喜的让他带着去了酒楼。
在酒楼内,她跟钟承毅互诉思念之情,却不想,这些话都被人听了去,很快流传开来,不仅她抬不起头,林云生更是沦为了京城里面众人的笑话。
众所周知,穷秀才的未婚妻爱慕的是别的男人,即使日后林云生高中状元,依旧有人拿这件事情在后面编排。
当时苏安宁只觉得是意外,这会儿想来,便能发现诸多的破绽。
知道了大概会遇到的事,苏安宁也不推辞,将荷包塞到了红芍怀中,笑吟吟道:“女儿便不客气了,定要让爹娘后悔这决定。”
孩子气般的话让江氏捂唇发笑,向着外边摆了摆手,“你这孩子尽会说些胡话,难不成能买下座城?赶紧去吧。”
苏安宁顺从无比出了府,红芍亦步亦趋的跟着,道:“小姐,是先去看衣裳还是挑首饰?听说凌云阁进了一批数量极少的好料子,小姐穿着保准好看。”
苏安宁抿了下唇,还未回答,便见红芍眼睛一睁,扯了扯她衣袖,小声说:“小姐,你看那像不像是钟少爷?”
苏安宁微抬了下眸,前方迎面走来一个清秀的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面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苏安宁手猝不及防紧紧陷进了细嫩的掌心,用疼痛克制住了上前甩上一巴掌的冲动。即使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苏安宁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但是她现在是十五岁的苏安宁,不是二十六岁的苏安宁,不能露出恨意。
苏安宁轻吸了一口冷气,却也做不到笑脸相迎,便冷淡的点了点头,道:“钟公子。”
钟公子?往日里苏安宁为了彰显两人亲昵的关系,都是叫他承毅哥哥,怎的突然换了称呼,而且态度明显没了那股子热络。
钟承毅心中诧异,面上确是不显,极为关心道:“安宁身体怎么样?前阵子有些事脱不开身,没去看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苏安宁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
一旁的红芍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自家的小姐的想法,她顿了顿,挡在了苏安宁面前,恭敬又不失礼数:“钟公子,女儿家的闺名是不能乱叫,让旁人听了难免会误会,劳烦钟公子以后唤我家小姐为苏小姐。”
钟承毅一怔,从善如流的改了口:“说的对,都怪我粗心大意,没有顾忌到苏小姐的声誉,还望苏小姐莫要责怪。”
红芍撇了一下嘴,苏安宁从容的拂了回去,“钟公子严重了,左不过是个称谓罢了。”
话虽如此,钟承毅知道这只是给一个台阶,让他没有过于尴尬。他望了一眼天色,想到今天的目的,愈加温润:“虽是这般,可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若请苏小姐去醉淳楼赔罪可好,啥巧我也有些话想跟苏小姐说。”
钟承毅面皮红了红,似是极为羞赫。
苏安宁顿了些许,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中点了下头,红芍急的跺了跺脚。
天晋的开放风尚只包容上街挑选衣服饰品,对于男女私会之事还是会受到指责。小姐看样子是转了性子,可保不准又突然改变主意。
红芍一张脸皱在了一起,苏安宁微抬了头,思索了一会,答道:“可以,不过这丫鬟我可得带着。”
钟承毅后半句话堵在了喉咙口,被抢了先机,只得应承下来。
红芍的脸色由阴转晴,若是小姐从始至终都带着她的话,她必定会护好小姐的周全。
钟承毅走在了前面,没多久几人便见着了这京城中具有盛名的酒楼醉淳楼。
醉淳楼里的菜色精致美味,相对的需要的银子也多,来往的多是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苏安宁娇美的面容掩在了半途上买的帷帽之下,白纱飘飘浮浮,引的人想一窥究竟。
直至到了指定的雅间,苏安宁依旧没有取下帷帽,钟承毅的脸色难看起来,询问道:“这般是何意?”
“自是避嫌。”苏安宁娇软的声儿传出。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要说避嫌早该避了,如今再这样未免就显得过于刻意了。
钟承毅按耐住内心隐隐生出的焦躁,温着声,“在我面前你自是可以不必这样,可是苏大人的要求?”
红芍不悦的握了一下拳,对极负盛名,向来知礼的贵公子钟承毅看不太顺眼了,这分明是要胡搅蛮缠的节奏。
红芍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苏安宁不动声色的阻住。
她方才不紧不慢道:“钟公子大概是误会了,爹并没有对我做任何要求,只不过,安宁确是不能让未来夫君误会的。”避嫌,不能让未来的夫君误会,言下之意便是对钟承毅没有旁的想法。
钟承毅勉强笑了笑,不死心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红芍再也忍不住蹦在了前面,细眉一竖,“钟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家小姐应当对你有甚么想法?”
“红芍。”苏安宁立马开口,加重了音,“不得无礼。”她转过头,又道:“钟公子莫怪,这丫头被我惯的有些大胆了,可本心是好的,等回去了,定当好好管教一番。”
两人一唱一和,让钟承毅连发作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忍着一肚子怒气将两人送了出去。
果然,方才跨出酒楼包间,就见一群书生在包间门口驻足良久,想来刚才她跟钟承毅的对话被听了个完全。
在书生之中,又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他面色尚且苍白,一身衣裳洗的掉了颜色,却依旧俊秀的如山间的松竹。
林云生三个字在脑海中绕了绕,苏安宁步伐顿住,下意识的垂了头,避开林云生的视线,抬脚往外走去。
她还没想好应该怎么面对林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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