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来自于场外粉丝的应援效果实在不大,邙明依然要任劳任怨地在下面继续打鬼。

    而贝凡喊了几句加油,注意力就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八座围绕着地下坟场高耸的悬棺楼,此时似乎被一种看不见的磁场所依次牵引。贝凡懵懵懂懂地看了半晌,却本能地感到了一种特殊感应。

    刚刚被他拔下来一支柱子的那座悬棺楼……似乎在召唤自己过去。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贝凡挺了一会,实在受不住这种冲动。他看了一会坑底那只美味的口粮,才依依不舍的挥着手道:“人类,别被他吃了,至少给我留点。”

    在坑底坟场奋战的邙明听了这句话,眼皮跳了跳,在胶着的对战中找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空档,回头去看刚刚被自己扔上去的小水鬼。

    ……却只看见一条鱼尾巴,扭扭拧拧地消失在高崖边缘。

    邙明看不见贝凡跑去做什么了,现在他面前黑漆如墨的台面上有一圈圈暗红色的纹路逐渐显现,粗粗望去,竟占据了整个墓场的庞大面积,覆盖了一整片的坟场。

    这些被术法、符咒和灵器所封印的棺材里,是真的关着东西。

    其中几个棺材已经开始发出肉眼可见的颤动,拴着的骨铃时不时地发出一两下脆响,铃铛在这种时候会发出响声意味着什么,细想起来只让人觉得无比惊恐。

    若不想亲身参与大型诈尸现场,他就需要尽快想办法处理掉眼前这只妖怪,然后对这个法阵立刻进行修补。

    邙明不再闪避观察,他看到自己身后那具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桃木棺材,桃木钉钉紧的棺材盖被里面的东西挣脱得有了松动的迹象,他便当机立断地跳到那具棺材之上,用脚踩住棺盖,将下面不知道什么东西压了进去。

    原来那只由多个物种拼接的小鬼,现在已经涨到了超过三米的高度,他的身上出现了各种生物的表面特征,脸的上半部分变成了一只眼睛充血怨气、冒着黑气的死鹰,下半部分则变成了巨型蟑螂的嘴,还长出了蜘蛛似的多足,总之现在看上去,已经完完全全脱离原来人类状态时的模样,也突破了人类的力量限制。

    邙明站到棺材上后,随手抓起一个雷咒劈焦了他伸过来的几只手,往日里这样一记雷击,足以将这鬼物打得半个身子都灰飞烟灭,可是在这片Buff和Debuff效果都过分强大的地图上,他所能施展的咒术威力不足往日五分之一,拼接娃娃即使受了这样重的伤,恢复过来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大型血泥娃娃被邙明刚刚的攻击激怒了,尖啸声几乎都要将棺材板震碎。智力迅速退化的回报,便是成倍力量的增长,邙明心知如果再放任这怪物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

    邙明感受到自己脚下棺材中传来的重击,那本该装着死物的棺材,里面的东西却在不断冲撞,已经迫不及待从棺材中逃出。就连邙明都要努力站稳,才不至于被掀下去。

    红色的岩浆环绕湖底坟场,天边的红色愈发明亮,甚至可以将整个停尸的黑石台整个照亮。邙明粗略一扫这上百台的棺材,对这个石台大阵又有了新的发现。

    他所身处之处,正是整个墨石黑台的巨型符文中央,也是百具棺材的中间位置,而起尸的骚动范围,似乎是以中心向外围缓慢扩散的。

    因为棺中起尸而响起的骨铃声,已经不是偶尔才能听见一两声了,那玄铁锁链上的骨铃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震动着,从一开始的零星一两声,到现在连成一串不安急促的忙音。

    但最不合常理的,是中间那口棺材……反而是最安静的。

    它周边的那三四台棺材在剧烈震动,里面锁住的东西都快要挣脱而出了,但它的悄然静止,却与旁边的惶然动荡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事出反常必有妖,邙明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举动。

    他不再花费力气去压制脚下这个棺材里的东西,而是直接跳到最中间那一口棺材上,他甚至在移动过去之前,顺手将刚刚停留的那口棺材给撬了——他顺手一道雷,劈开了一条玄铁锁链上的符纸。

    血泥娃娃见邙明跑开,立刻追魂夺命地赶来……却还走没两步,就被旁边的老兄贴脸掀了棺材板,驱鬼的桃木棺盖重重砸到他脸上,砸了他个眼冒金星。

    与这个掀了棺材板的这位厉鬼一打眼,发现彼此都相貌丑陋,看在对方眼里的眼神便像挑衅,于是一个不爽就上前展开了凶猛的互掐,顿时你掐你的,我咬我的,场面十分热闹。

    而刚刚还是以邙明为目标的鬼,再有了新的注意对象后,立刻将刚才的人类忘到了九霄云外了。

    看到了情况比自己预期的还要精彩,邙明稍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自己脚下巍然不动的棺材。

    这个棺材看上去只是比别的桃木棺材规格更大、木板更厚一些,若不是邙明认出来上面的咒术,他是不敢推测这座棺材,就整个的符台的阵眼所在。

    只是……这个大号桃木棺材附近的阵法,给邙明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和谐之感,血线上面拴的骨铃,钉在棺木上的符咒,表面看上去没有一丝不妥。

    但邙明天生灵体,他对五行变化的感悟天生极为敏锐,他感受到了这一处的能量流动……是无比接近于停滞的。就像在一潭奔流汹涌活水的中心,突然出现了一团凝固不动的死水一样,让人难以理解。

    在这样一个深藏在结界湖底镇中的符台阵法,禁锢了不知道多少的亡灵鬼魂,必然需要着强大而完整的灵力运转,这样一个停滞的阵眼,阻断了一切力量正常的流转。这就相当于在河流上莫名奇妙建起大坝,非要阻挡水流,让河水堆积起压力有朝一日冲垮大坝,毁掉一切才算完事。这样一处败笔,简直是将这里一切超乎想象的巧妙布置毁于一夕。

    在布下这个极为强大的锁魂阵时,创造它的先人前辈不可能留下这样荒谬的失误。换句话说,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大阵在漫长无人看守的时间中,阵眼处的关键布局被人动过手脚。

    邙明想到这里,略一思索就将自己的手心贴到自己蹲着的这台棺材上,将灵力强行探入这座阵眼中的棺材。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举动,但在这个周围棺材马上就要诈尸的时候,邙明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

    他抬手按在棺材上,以霸道灵力侵入层层法阵,在冲破了几层看起来无懈可击的符文咒术后,他骤然停下了试探。

    不同于剩下的九十九台棺材,阵眼这棺材里面……居然是空的。

    尽管从棺材外的标配组件看上去,这具棺材没有一点问题,但邙明已经无比笃定这棺材上的法阵就是个障眼法,是在里面东西逃出去后特地糊在上面装样子的。

    这棺材里面的东西,早就在不知何时逃了出去,却又狡猾滴将这台空了的棺材却被布置成了几乎能以假乱真的阵眼,若不是碰上邙明这种天生灵体的修行者,怕是连一点端倪都无法觉察。

    铃声已经连成震耳欲聋的音串,看着外面疯狂震动的血丝和骨铃,和无数即将突破封印,自行起尸出棺的恶灵,同样被困在停尸台上的邙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在这高台之上生气断绝,而阴煞之气频生,玄门中人若是在此强行使用玄门术法,不仅收效甚微,反而会引得棺中鬼物发狂反击。

    正统的玄门术士若是身在此局,怕只有死无全尸的下场。

    在这百口棺材集体起尸的恐怖场景中,邙明蹲在唯一一口没有尸动的空棺材上,运起了将自身灵息灵识拓展百倍几至极致的咒术,将全部意识洒向天地,监视着这一场复杂法阵所有的能量流动。因为他拥有天生灵体的体质,即使是这样消耗甚巨的法术也可以承担,这一举动就相当磁共振成像,先找到病人的症结,医生才好对症下药。

    邙明虽终于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这方停尸台上的所有能量流动。这一百具棺材,除了阵眼这一台是空棺,剩下的个个锁着极难对付的厉鬼。

    在看清楚棺中之物后,邙明心中的敬畏之意油然而生,他想象不到在几百年前是怎样一群意志坚定的玄门前辈,在这里布下大阵,以惨痛代价将这些为祸人间的厉鬼封印。

    此局阴阳术力非比寻常,但其中最巧妙的,就是用这一百座厉鬼棺木起到了相互镇压的平衡效果,里面每一道钳制,每一道符纸,都在无比微妙精准地操控着每一丝的力量流动,使其达到一个相互抵消、彼此压制的状态。

    这巧夺天工的大阵不知是出自多少位玄门宗师之手,才得以将这一个几乎接近于不可能的设想变成现实。这个相互消磨阴煞鬼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绝妙设计,是一个足以持续千万年的大阵,将这些厉鬼的力量依靠彼此的制约而慢慢消融瓦解,不再成为世间百姓的威胁。

    本来这千丝万缕无比复杂的局,是长远稳固足以延续千秋万代的,但在漫长的岁月中,这阵法太过精妙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的运作原理,却也给了不怀好意者可乘之机。

    阵眼最中间的厉鬼棺身为局中最重要的阵眼,显然已经是被人以极其狠毒的方式动过手脚,将里面的锁阵的厉鬼放出,等里面的束缚之力消失后,重新布置了一个反阵。

    顾名思义,反阵是将整个法阵的方向反向逆转,原先被抽取运送至湖底岩浆下的阴煞鬼气,在阵法反转后重新被抽出释放,让这一方昔日的灵阵,变成了供养墓地中厉鬼的养料。

    锁尸地变成养尸地,这一百具棺材在如此阴煞的风水宝地,不一个个诈尸跑出来才奇怪呢。

    邙明在脑海中理清了这一切的逻辑,但现实中流逝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

    他旁边的两只厉鬼还在叮当作响地交战,在阴煞之气加持下高大凶猛的血泥娃娃,却仍然不是这位新出棺这位的兄弟的对手。

    出棺的厉鬼穿了一身似乎是宋朝的军甲披挂,身上怨气浓厚到凝成实体黑气,显然是生前死后执念颇深,比起血泥娃娃招招式式透露出的狠辣,他显得更加具有致命性,在交手了几招后,居然直接找到一个机会,将五六米高的血泥娃娃整个举了起来,然后抓住他的上肢和腿,分别向两个方向用力一扯。

    这只生猛的巨人血泥娃娃,居然就像商店里卖的玩具芭比娃娃一样被轻描淡写地拦腰扯断了。鬼将军把他断开的两截身体扔在了地上,踏在上面,将那些残肢彻底碾碎。

    娃娃躯体中的血泥飞溅一地,被困在里面几道亡灵的怨气,顿时四散汇入了满地暴发流淌的怨气中。

    血泥娃娃那人类的残魂闪烁几下,就泯灭在黑石台上的怨气中。那一瞬间邙明能感受到那恢复了理智的人类残魂,是想过来找他寻求庇护的,可是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邙明甚至还来不及为他做什么。

    好不容易挣脱出棺材的鬼将军,在撕碎血泥娃娃后并没有就此满足,他圆睁着已经扩散成一片混沌灰白的眼瞳,开始在这一片棺材场中,寻找另一位他刚刚感受到的泄露了生气的不速之客。

    邙明就在他几步之外的棺材上,看着他绕着棺材沉重地走来走去,却找不到隐匿了气息的自己。人类天师在看清这一切因果缘由后,发现自己来的时机简直像是命运开的玩笑。

    距离大阵将破只差临门一脚,他就算如今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都会沾上数不尽的因果报应。

    这简直就是流氓协议,只要邙明不想自己和那个漂亮的大尾巴鱼葬身于此,那么无论他愿不愿意,此时都必须全力以赴地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每多过去一秒钟,这个即将被百鬼突破的大阵,都会变得更危险一分,邙明看着这几乎被起尸厉鬼搞到地震的湖底坟地,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如今已经明白,在这里他使用咒术力量锐减、身体沉重不能移动的原因了,这些都是当年锁魂阴阵本身的附属限制,在阵法翻转后,原来的锁阴之效变成抑阳之攻,这片坟地上,一切人类形式的力量都被削弱,学习正统天师玄术之人,在这里都成了睁眼瞎子。

    但在危急情况下,总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因地制宜,机变应用。

    ……但这世间出了玄术外,还有其他罕见的种类。术士本该借阴阳之力,于实际情况因地制宜,灵活机变的应对。只不过有一些术法因其外道之力神鬼莫测,且极易迷失心性走上邪道,所以不被世间正统所接纳。

    邙明便是那极少数的,因为因缘际会掌握了一部分在漫长历史中失传外道之术的修习者。但他出身玄门名派,虽然会这些术法,却从未真正使用过,但现在此时此状,这是唯一另辟蹊径的办法。

    做出了决定后,邙明便稳稳地踏住了阵眼的位置,将自己身上的法器玉笔解了下来,却搁在了一边。他不像往日施展咒术时那样掐着手决,踩着道家天罡步,反而是十分随意的在地上一站,双手手心交叠,放在自己胸前。

    煞气在镇中波涛汹涌如海浪般冲刷,他低声念道:“亡灵将,尸兵随,飞腾聻,墨侵凌。凶神生邪祟,辅弼看鬼招。死灵之术,撼天天崩,撼地地裂,撼落鬼魂,撼鬼鬼灭。”

    眼中的诸色褪去,变成极简的黑白两色,天地间邪煞之气,仿佛都听到了他的号召,风卷残云般离地而起,猛然钻入他面前的阵法中。

    整个阵法的能量流动重新在邙明脑海中铺开,他慢慢睁开的眼睛失去了黑白分明的瞳仁,变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纯黑之色。

    但他人却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有些邪门的术法受到神志上的影响,他继续稳稳念道:“人殁灵生,鬼灭魂减。借此地大煞,成吾死身,邪体入阵……”

    说到这里,邙明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不断向外探出的感知,触碰到了镇中那八座悬棺。

    邙明心中顿时一沉,糟了!他在真正探入这个阴煞之阵时才发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环节——这不只是一个精妙复杂的大阵,而是一个构思奇绝的双子阵。

    宛若镜像的双子阵,一阴一阳气息流转相生相克。外面的悬棺果然不是无用的摆设,这一座由无数先人智慧凝结而成的大阵,最初的建造者在古镇中设置了八具悬棺楼,暗合八门方位,做成了一个“阳阵”,用镇邪罡气来专门克制“阴阵”中百只厉鬼。

    这一阴一阳的镜像双阵,便成了一个大型进化版的“锁魂阵”。外面这八座气息与厉鬼不同的悬棺所形成的镜像双子阵,就像一道以阳抑阴的屏障,默默锁着阴阵中一百具棺材,直到漫长的时间过去,阴阵将诸多厉鬼的煞气彻底散尽,让他们再也无法为祸世间。

    可是如今的问题,不仅出在被动了手脚的阴阵,显然动手之人对这个双子阵十分熟悉,同样在上面的阳阵留了后手。

    而邙明的试探使得阳阵也引发了异变,八台悬棺对邙明轻轻触及一角的力量顿时做出了剧烈的反噬,暗红色光芒瞬间大盛,几乎照亮了整个湖底。

    亲身在坟场阴阵以身压阵的邙明,将整个反转的双子阵中所有的力量流动尽收于心。他无法知道是谁在阴阳两阵都动的手脚,但他却能确定“阳阵”被翻转的那一处异常的所在之处,正是刚才被贝凡拔下柱子的那一座塔楼。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和不久前贝凡的强行拆塔有直接关系,但他却已经没有办法兼顾高台之上的悬棺塔了。

    阴阵中的百具棺材已因邙明召唤而来的邪煞之气而濒临破棺而出的边缘,他们挣扎的力道已快将棺材上绑缚的符文和玄铁索全数崩开,现在的情况极其危险,邙明已分身乏术。

    他来不及上去修补悬棺塔,阳阵暗红色的逆阵之术仍在持续,即使是他强行压住了阴阵这一镜面,也于事无补,像这样截断整个阵法的能量流通,最后僵持的结果依然是法阵崩坏,厉鬼破棺而出重入人间。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时,邙明监视阵中的力量流动突然出现了变化,他灵识追踪过去,顿时吃了一惊。

    那只自从被他扔上去后就跑掉的小水鬼,此时正在甩着自己的鱼尾巴,吃力地爬上了刚刚被自己暴力拆迁过的悬棺塔。

    在邙明的灵识中可以清晰看到,贝凡的身体居然也成为了双子阵中一处能量流转的维系所在,在他碰到那一口不知装了什么的悬棺后,阵中更是出现了新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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