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稳了,别动。”
如果说前些日子从蜜罐模式掉到了困难模式,那么今天,泰聪二十一年,贾赦已经进入地狱模式。
卯时一刻天还未大亮,贾赦穿着一身短打到了演武场。
从扎马步开始,已经蹲了一刻有余,前头那位结实如牛的张师傅还不曾发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头慢慢升起,贾赦的腿越来越重,豆大的汗一滴一滴从额头顺着睫毛再到脖子,眼前越来越模糊,空气越来越稀薄,他觉的……可能真的坚持不住了。
终于张师傅喊了停。
一旁候着的小厮赶紧上前。
张师傅却制止了小厮的动作,亲自扶着贾赦用洋巾子帮他擦了汗,这才慢慢地喂了他一点点水:“歇一会再喂点,不宜过量。”
“多谢师傅。”
贾赦慢慢的缓过来了,先是行了一礼。
他知道这是贾源的亲兵,今后也是他的先生。古人尊师重道,无论如何,他都得把礼做足了。
这么一会就能缓过来给他行礼了。
张师傅对大公子倒有些刮目相看了,府里的哪个不是宝贝蛋,倒是没想到眼前是个硬骨头,“不必多礼,功夫练起来须得日日不缀,望公子不要半途而废才是。”
“谨遵师傅教诲,赦不敢忘。”
这边话未说完,那骑射师傅已经等着。
张师傅也不废话,同教骑射的关师傅打了招呼就回屋睡回笼觉了。
“关师傅有礼。”
贾赦认命的向传说中关二爷后代的关师傅行了一个标准的拜师礼。
关师傅而立之年,留着一把所谓的美须髯,据说每日大半时间都花在这上头。一大半胡子遮住了脸,完全看不清楚相貌,只两个铜铃大的眼睛,看着怪吓人了,这会却哈哈大笑:“咱们不来那些个虚礼,我带你去马棚瞧瞧。”
“哥儿不可,那马棚是什么地方,哥儿怎能去……去那地方。”
贾赦还未发话,关师傅却笑得异常开怀,“你可不兴拦着,老太爷知道可得打你板子。”
那小孩咬咬牙,“奴奉了老太太的话,不可让哥儿劳累太过,更不许哥儿去那些个地方。”
小童是管家方大家的孙子,前些天才到他身边伺候,为人算不得机灵,却是个勤快的,因此贾赦对他还挺宽容的:“无妨,老太太和老太爷都不会罚你的。是弟子的错,请师傅责罚。”
“哈哈。”关师傅似乎很爱笑,闲来无事就笑,那笑声如同京剧老旦,绵长高亢,笑了好一会子才道:“你这小人心思也忒多,我罚你做甚,快,走着去,挑一匹你喜欢的小马。”他说着又嘿嘿了两声。
这声儿可没有前头的洪亮高亢,听着有点猥琐。
贾赦思量着,如今他是债多了不愁。骑射课之后还有礼乐书数,据说还穿插易医丹青篆刻,只是这先生还没凑齐,先学着骑射书数这些。
荣国府贾代善这一代还是鼎盛时期,府里发了帖子,供奉优厚,来的先生只怕更多。
地狱模式才刚开始,贾赦是一眼望不到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时光荏苒,一眨眼三月有余。
场上贾赦骑着小母马,原地连射三箭,两箭正中靶心,引得三位师傅连声叫好。又是一个翻腾下了马,摸摸马的头,这才由小厮牵了下去。
“张师傅向师傅关师傅,弟子献丑了。”
贾赦对着三位武师傅行礼。
经过三个月的训练,今日总算有了些成绩,但愿三个师傅会满意,不然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向师傅与二人对视一眼方点头道:“这回是过了,切记不可懒怠。”
“是,师傅。”贾赦听到三位师傅的肯定,完全放下心来。
考完骑马射箭不过才道辰时,贾赦向三位师傅告辞回院子沐浴,沐浴后还得赶下一场。
今日是一旬的考核期,沐浴结束就要转道前院,那里还有几位先生等着。等到申时,还有最后一门琴艺。
琴艺先生也不知道贾源是从哪里请来的,说的一口官话,为人甚是雅致,眼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下起手来却是最狠不过。
全科考完贾赦顾不上墨迹,脚步匆匆的回到老太太为他新建的东大院。
东大院后头还建了个湖心亭,水也是活水,今日琴艺考试地点就在那儿。
去之前他又洗漱一回,无他,这位先生最爱洁,丁点不对就是赏手板。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手脚麻溜的打理好,匆匆赶往湖心亭。步履虽快却未失了风范,想来这几月学习还是有点效果的。
湖心亭八角样式,青年着着一袭湖色长衫斜倚在石凳上,双腿交叠手握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也不睁眼,让人猜不出在想什么。
贾赦到了院子看到的就是这景象,却也不敢打扰了大魔王厉先生,只静静站着。
约摸过了半盏茶功夫,厉先生终于动了,他睁开眼往贾赦身上一撇:“迟了半盏茶功夫,五板子先记下了,今日就秋风词吧,”
“是,先生。”
许是和古人待的久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贾赦也练了出来,一般不太大的事儿已经不能牵动他的情绪了。
因为他知道,考完之后……五板子可能不够。
果不其然,厉先生忍耐般的听完半首曲子,哗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匠气粗苯,成绩不入流。加十五板子。”
贾赦深吸了口气,乖乖摊开双手。
打板子的不是别人还是厉先生,他亲自上手,一声声非常实惠,半点不掺假。打完二十板子甩袖离去,徒留那月光在湖面,不,徒留自己在湖心亭发呆。
“少爷,这可怎么向老太太交代。”
俏生生的丫鬟,眼泪在眼眶要落不落的,让人看了都心生怜惜。
“冬青姐姐,先上药,我皮糙肉厚。”
前世二十几年的成长环境并不足以让贾赦从容应付古代教育。刚开始那阵,几位先生轮流从屁股小腿肚手臂手掌因材施教,能打的地方一个都没放过,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这会算好的了,才二十个手板。
别看他说的硬气,这会上药都疼的直抽气,可他还不能发出声音。
身边的丫鬟都是老太太的眼睛,要是他露出点什么,老太太保管心疼的跟什么似的。让老人去操心他的教育问题,饶是他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
这边厢贾赦在上药,不碰头的几位先生也都聚在一起。
贾源并早早赶回家的贾代善俩人坐在主位上,十来位先生分两边坐着,并不太大的书房挤得满满当当,屋里却静悄悄的没人先开口。
要不怎么都在贾家混饭吃,连喝茶的姿势都如此一致。
“咳咳,众位先生受累,不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还得贾代善带个头。
到底是贾府的老人,张师傅也不端着,“少爷虽年幼,却是个不娇气的,日后青出于蓝也不是不可能。”
关师傅和向师傅两人也颇为赞同。
一人开口,余者也不吝赞赏。
毕竟学生天赋还是有的,也是个勤奋的,又有国公府的财力,再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去。
倒是厉先生,听得众人的话忍不住嗤笑。
先生都是贾源和贾代善并几位幕僚亲自挑选,有没有本事他还是很清楚的。
这位厉先生他记的很清楚,实在太年轻了,当初他还亲自考教了一番,确实是个大才。因此倒也不生气,还颇为和气道:“厉先生,可是我这孙儿有何不足。”
厉先生刷的打开扇子,慢慢的扇了两下,“愚蠢至极,你们只看他日日勤学,可见他叫过一声苦,可见他赖过一次课,他才多大,你们还不明白吗。”在他看来,他这学生别的都是一等一,只一点,实在太拙了。挨打也是白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皆是一惊。
还真是的,他们也授课一旬有余,课量各有增减,却从未见学生有过懒怠不耐,这……毅力已如斯,当真出骄子。
但凡文人总有傲气,关乎自己的学生,先生们顾不得羞赫,把贾源贾代善都撇了去,低头商量。从明儿个开始,该多多加量,莫要让这学生太闲,应当能者多劳。这一边商量着,还不忘问问厉先生的意见,谁叫他最(心)观(狠)察(手)细(辣)致。
都不是来吃闲饭的,不能让别人专美于前。
除了厉先生,这会大家都摩拳擦掌,恨不得教出一个名垂千古的学生呢。
贾源父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几位先生商量半个时辰才写出的课程表,再看那总揽的易先生一脸殷切。
贾代善咽了咽口水,儿子成材是好事吧。
真要答应下来,会不会父子反目成仇,他心里有点没底,“老爷。”
“你生的崽,你自己决定。”
贾源早就站在门口快步走远,他还是去瞧瞧他那可怜的乖孙孙,一切……都是儿子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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