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泄愤

    江燃夺路而逃的模样称得上是狼狈,  可究其原因却并不是因为害怕,他此时此刻的心情非常难以形容,比起恐惧这个笼统的词,  其实他的反应倒更像目睹了某种难以名状的超常现象它不致命,  但却处处都在挑战你的认知底线,让你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疯狂的世界。

    打个比方,  就好像你去朋友家做客,进门就发现所有家具的朝向都是反的,  但朋友却还是面色如常的热情招待你一般。

    总结出来大概就是你说不上来那种不适,  但就是有地方让你觉得不对劲,  很不对劲。

    让江燃得出这种判断可不容易,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  他差不多也算是周辅深行为学家了,像让纪明吓得不敢上门的那种诡异言行,江燃都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滤镜上来了还能觉得这是独属于周辅深的“可爱”小怪癖。

    而如今滤镜虽然消失,  但江燃多年来的临床经验还在,所以即便遇上这种能让普通人陷入崩溃的境况,他也不至于完全失去冷静,  或者按周辅深的意思来说,他算得上是有恃无恐。

    可方才的遭遇实在是就连他都感觉三观受到冲击,毕竟那些挑战廉耻的话、学狗叫的举动,  放在任意一个稍有自尊心的人身上都做不出来,  更何况还是周辅深。

    那个高傲、出色,  时刻都让自己处于一丝不苟、乃至是无可挑剔的胜者姿态的周辅深。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他永远理智清醒,永远蓄势待发,永远不会把自己置于被动的境地,永远等待被取悦而不是取悦他人,他的优秀是那种摆在地标性建筑物上显而易见的,哪怕你能察觉到他完美表象下的邪恶龌龊,并对其敬而远之,但也难以否认其举手投足间显露的那份极致到危险的魅力毫无疑问周辅深就是这种道行高深的魔鬼,是上流社会精致自私的代言人,轻易便能把世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几乎没人能想象到他有朝一日会露出体面尽失的卑微模样来。

    但这一幕偏偏在江燃眼前上演了。

    在这个婚姻的灰烬几乎已经放置到冰冷的当口,这个男人才终于像走投无路的困兽般,张着血盆大口喊着说爱他,但流入江燃耳中的,却只是一声声令人不寒而栗的呜咽而已。

    喘息着迈上最后一层阶梯,江燃望着视野里仿佛在摇晃扭曲的走廊,想要逃离的情绪已经没有方才那般迫切,而随之而来的,是力气爆发后的虚弱,他倚靠着栏杆倒下来,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看见房子外面那仅一墙之隔但却无法触碰的景色,顿时间,一股无处可逃的疲惫涌上心头。

    而与此同时,就宛如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楼梯尽头缓缓绕出周辅深的身影,他闭着双眼,用野兽伏击猎物的姿态,四肢并用地爬上木制的阶梯,行动虽迟缓但却惟妙惟肖,大理石雕塑般优美的下颌弧度微微抬起,就像是在空气中轻嗅着江燃的味道。

    江燃眼睁睁地看着周辅深靠近自己,探出的手掌从脚踝一寸寸摸索到他的喉结,最终将自己整个身躯都笼罩在下面。

    然后男人才睁开眼,黑如鸦羽的睫毛扫在江燃的肌肤上,抵着他的额头沉声道“看,我和那些被抛弃后就到处漂泊流浪的恶犬不一样,我总能循着驯养我的那个人的味道找到回家的路”

    他放肆地将热气喷在江燃脸上“怎么不说话嗯还想扔掉我吗呵呵我知道燃燃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变得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不像你当初爱上的那个光华万丈的男人,嗯可是燃燃不知道吧,我之所以变成这样其实都是你的功劳,从一开始你就在一点一滴的改造我,把我慢慢变成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狗,所以事到如今你已经不能反悔了,你要对我负责,燃燃。”

    细碎的吻落在江燃鼻尖上,他蹙眉侧过头,表情隐忍,直到听见周辅深低声表白的语句,他才像支撑不住般,颤抖破碎的话语难以压抑地从牙缝中挤出来

    “够了没人抛弃你,也没人对不起你,周辅深经常莫名其妙无视我的人是你,在离婚协议书上痛快签字的人也是你,最后把我耍得团团转的人还是你”

    他骤然推开周辅深的头颅,喊道“如果你真的爱我离不开我,为什么当初可以表现得那么无所谓但凡从前在我每次发作后,你的态度可以有现在一分低声下气,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你懂吗毁掉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脸在我这里装痴心不改周辅深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忠犬,而是一条养不熟的恶狼,哪怕我喂了你四年,你心里想的也不是怎么翻出肚皮来讨我欢心,而是随时随地准备扑上来压倒征服我,然后好确认自己的地位包括现在也是嘴上说着想要悔改想要挽回,但实际却把我关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随意摆弄你他妈的管这叫爱吗我受够了受够了你滚开你给我滚你给我去死啊”

    越说到后面,他越无法控制情绪,强烈的憎恨就如同山顶堆积的冰雪,平常无声无息,但只要稍受牵动,便会立即崩泄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此刻对于江燃来说诸多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想宣泄,手脚使不上劲他就用嘴,眼眶发红地一口咬上周辅深的肩膀,刹那间用力的简直恨不得连皮带肉地将其撕下来一块。

    可即便如此周辅深也不闪不避,反而是更加抱紧了江燃,剧烈的疼痛让他嘴角倒抽一口凉气,但随即却展开了笑容,轻柔抚摸着江燃的后脑,喟叹道“舒服燃燃再用力些,这都是我活该的,我就喜欢你这么对我。”

    “变态混蛋混蛋”见他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江燃松了口,转而发疯似的挣扎捶打着他,但这无济于事的举动却终究只能让他越发愤恨不甘而已。

    踢打,辱骂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的动静才终于平息了下来。

    “累了看你出了一身的汗”周辅深贴着他沁出汗珠的颈子亲了一口,听着他喉间发出的沙哑喘息声,怜惜道“我知道燃燃以前委屈,那现在就换我来伺候你好不好”

    说着他就将人抱起来走向浴室,江燃原本脑子浑噩着,直到水流洒在浴缸底部的声音传来,他才恍然回过神,瞧出了周辅深的打算,立即便出声挣动道“你滚出去,我自己来”

    周辅深动作一顿,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将他的话置若罔闻,而是顺势放下他,答应道“好,那我下去做好早饭等燃燃出来。”

    呵,多么贤惠的话啊,闻言江燃心底又不禁升起一阵冷嘲,寻思这要是被不知道的瞧见,恐怕还以为他周辅深是什么整日伏低做小、委曲求全的好男人呢。

    没有再搭话,等周辅深出去后,江燃试着去板了下旁边的窗户,但得到的结果依然是纹丝不动,放弃后他漫无目的地在浴室里绕了一圈,随后神色古怪地发现,这里放置的各种用品都跟他和周辅深原来家中常用的那些物品是一样的。

    大到沐浴露的牌子,小到香皂盒的款式,全都跟江燃当年挑选的一模一样,然而这些琐碎的东西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能都寻摸齐全的也就是说周辅深是笃定了他早晚有一天会住进这里来,所以才提前往里面布置了这些东西。

    怪不得。

    江燃拨弄着浴缸里的水,想起周辅深一路带他绕开所有可能节外生枝的地方来到这里,过程中每处环节都是那么果断、缜密、不假思索,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临时起意,没想到原来是因为周辅深早就有过这个念头,甚至也许已经在暗中设想过无数遍了。

    包括后果。

    周辅深当然不可能把他关在这里一辈子,回老家这个理由只能搪塞一时,用不了多久江烽就会发现他失踪了,继而报警。

    而到时候周辅深又打算如何应对还是说他认为靠这种方式真的能让他们重归于好然后所有过错就可以既往不咎了

    江燃搞不清现在的周辅深究竟是什么思路,但只有一点他是肯定的,那就是他绝不打算亏待自己。

    周辅深既然想伺候他那就让他伺候,没道理非要委屈自己来表示决绝,江燃都想好了,一会儿下去他不光要吃饭,还要吃得舒舒坦坦,但凡中间有一点不合心意,他都要立马掀桌子,把手边一切能扔的东西都砸在周辅深身上。

    周辅深不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吗刚才任打任骂都甘愿,那想来这点脾气也肯定忍得了。

    怀着满腹怨气,江燃穿好衣服,浴室用完也没收拾,他光着脚,头发还湿漉漉地就下了楼,一路滴下来的水渍沾满了地毯。

    放在以前这一幕几乎是不敢想的,但如今目睹他这么邋邋遢遢地走下来,周辅深却连屁都没放一个,甚至特别识相地还走过来帮他擦头发。

    江燃坐在餐桌前,任其摆弄,心底却觉得讽刺,他明白这当然不是周辅深的洁癖不药而愈了,而是说到底,周辅深所谓的洁癖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控制欲。

    他其实对那些规矩没有什么执念,他真正想要的,是确认江燃的确在他的掌握之中。

    甚至是在此时此刻,感觉到脑后发丝被柔软的毛巾细细揉搓,江燃都能从其中察觉到这个看似侍奉的行为背后,其实给周辅深带来的是另类的满足感,于是又不禁因此升起一阵厌烦。

    他抬手扯掉毛巾扔在地上,连个解释也没有,周辅深见状也没说什么,而是不知从哪里变出个小件的鸡崽玩偶塞到江燃怀里,然后宠溺地从后拥住他道“我去把早餐端上来,燃燃先自己玩一会儿。”

    “”江燃突然被塞了个娃娃抱着,满脸莫名其妙和气恼,心想周辅深当他是几岁孩子吗吃个饭也要抱着最心爱的小玩具才能老实

    “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吗”周辅深说着从椅背上起身,片刻后又走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差不多真人大小的鸡崽玩偶,啪地一下将其放在了江燃旁边的座位上“现在呢”

    “滚。”江燃把怀里的鸡崽砸在他脸上,言简意赅道。

    但周辅深却并不恼,反而低头吻了他耳后一下,笑道“都听你的。”

    随后江燃看着他的背影绕到橱柜后。

    不得不说这副场面实在奇妙,因为结婚四年,周辅深从没进过厨房,江燃有时甚至怀疑他连家里厨房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

    再想想周辅深装成鸡崽那段时间给他下厨做的饭江燃觉得今天这桌子是非掀不可了。

    于是他憋着一口气等周辅深把东西摆好,看着餐桌上面热气腾腾的粥和点心,眉头越皱越紧别的不说,这些东西卖相是真的极好,南瓜粥鲜亮粘稠,点心蓬松饱满,用精致的碗碟盛放着,一推过来便香气扑鼻。

    江燃用筷子把面前小瓷碟里那颇有晶莹剔透之感的汤包夹起来,打量了须臾,有点不太相信这是周辅深亲手做得,他本想找茬,可打从昨天晕过去后,他就再也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这会儿胃里早就空空如也了。

    抿了抿唇,江燃暗道去他妈的,还是填饱自己要紧

    想着他也不去理会周辅深紧攥过来的视线,泄愤似的把汤包塞进嘴里,但刚嚼了两下,他就瞬间头皮发紧,低头把包子吐了出来。

    周辅深连忙过去抽了几张纸巾帮他擦嘴,同时问道“不好吃吗”

    江燃干呕着,他现在嘴里的味道一言难尽,形容出来差不多就是又苦又腥,苦从汤包面皮上来,估计是和面的时候碱放多了,腥则是从馅料里散发出来的,像是压根没蒸熟

    周辅深怎么能把这种可怕的东西做成如此外表有欺骗性的样子

    盯着那盘处处透着无辜白莲花气息,但实则恶毒无比的汤包,江燃恨从心头起,端过来就怼到周辅深面前“你现在就把它们一个不剩的给我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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