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丁香担心的这一切,白茜羽并不在意。
上辈子好歹也是经历过风雨的,她对于这种小女生之间的校园恩怨是看得很淡,与其让她打起精神来和她们斗智斗勇,还不如多在操场上跑几圈锻炼锻炼身体虞小姐这身子骨也忒弱了,她上个三楼都大喘气儿。
于是自从生活稳定下来,她便每天都有意识地锻炼,在家练练瑜伽做做无氧,到学校了没事儿就跑两步,明显觉得身体素质大大提高,虽然没能对着健身房的全身镜自拍一张,总觉得不太得劲。
今天放学后,白茜羽没有选择锻炼,而是选择问黄太借来笤帚簸箕和抹布,简单地将房子打扫了一通,顺便将行李箱打开,整理起乱糟糟堆成一团的衣服物件。
这时,她忽然发现行李箱里头有一个内夹层,里头是一个仔细包着的油纸包。
油纸包里装了许多小物件,应该都是属于虞小姐的一个样式奇怪的平安符;一沓明信片和信件,看时间落款是傅少炎刚离开直隶那几件寄的,字体很幼稚;一张裱起来的照片,榉木相框,画面里虞小姐难得不是死板的模样,是一张垂着眼的侧面,似乎在想心事,不知被谁抓拍了下来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平安符上面的字并不是虞梦婉,而是“茜茜”,她只能理解为这是虞梦婉的小名,大概在冥冥之中与她有着什么联系。
她还从箱子最底下找到了一本线装的簿册,最普通的那种样式,大概有了些年份,尽管看得出主人非常爱惜,但封皮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翻开来一看,竟然是一本英语学习笔记,一开始抄的是字母,后来是基础的单词,一笔一划记得很认真也不知道是不是虞小姐的。
她把相片摆在客厅里,信件和本子就随便找了个抽屉塞进去,至于那张平安符就随手塞到枕头下,虞小姐这么传统,想必这平安符也是大师开过光的,正好用来镇宅。
收拾得差不多了,门口响起敲门声。
她开门一看,是住在她对门的邻居金雁儿,她一身婀娜旗袍,盘靓条顺地倚在门边,笑眯眯地对她说,“白同学,夜宵吃不吃呀我请你。”
白茜羽在更衣记里读到过一句话“女人的衣服往常是和珠宝一般,没有年纪的,随时可以变卖,然而在民国的当铺里不复受欢迎了,因为过了时就一文不值。”
而金雁儿,便是她在这个时代见过的将这一条贯彻得最彻底的人,她每天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衣着配饰从不重复。
可她的房间,却并不像她的打扮那样光鲜,到处都是穿过换下来的旗袍,高跟鞋们东一个西一个,晾干的真丝睡衣和内衣挂在窗台前迎风招展,生活杂物堆得到处都是,留声机的唱盘还在转着,放着一首玫瑰玫瑰我爱你。
好在白茜羽也不是第一天来她家做客,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两人轻车熟路地喊了碗馄饨,放下篮子提上来,一人一碗,吃得有滋有味。
“白同学,告诉你个秘密,黄太还蛮喜欢你的,要帮你介绍男朋友呢。”金雁儿吹了吹有些烫的馄饨汤,笑眯眯地打趣她,“昨天我碰见她了,她跟我说的,还和我打听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白茜羽耸了耸肩,“暂时还没有,不过谢谢她的好意。”
金雁儿道“也是,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容易被男人骗,若是遇人不淑,一辈子可就毁了。这上海滩最不缺的就是油头粉面的小开,逮着你这样向往自由恋爱的妙龄少女呀,就是一通花言巧语,骗到了手之后呢就说是玩玩而已,何必当真。回头想要传宗接代了,再将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娶回家要我说,投胎成女子真是最不幸之事。”
金雁儿是个很妙的人,她看着妩媚奔放,内心观念却相对传统保守,眼神里常常透露出疲惫,厌倦,以及一种藏得很深的哀愁。白茜羽猜想金雁儿其实并不想过这样日夜颠倒、灯红酒绿的日子。
“我倒不这么觉得。”白茜羽说。
“哦难道不是如此么”
“为什么从古至今,只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王宝钏苦等薛平贵为什么女子只能苦苦等待男子的挑选呢向来男择女,为什么不能女择男呢既然男子可以玩弄女子,那女子也应该可以玩弄男子,这样才公平嘛。” 说完,她捧起碗吸溜了一大口汤,随即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她与金雁儿很熟了,也不必端着什么好好学生的人设,平日里聊起天来一向百无禁忌。反正是闲聊而已,金雁儿从不会见怪的。
金雁儿像是呆了呆,良久才噗嗤一笑,“白同学,我真喜欢与你聊天。”
“巧了,我也是。”白茜羽的确这么觉得,自从到了这个时代以来,她接触的不是丫鬟情敌就是玉兰女校那群小女孩,唯有金雁儿能与她像朋友那样相处。
虽然她们之间的称呼并不亲密,交往也仅限于夜宵或是早餐时的闲谈,从不涉及对方的,但或许就是出于这份成年人特有的“冷漠”,她们才能维持着这样让彼此都感到舒适的关系。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人。”金雁儿托着腮,拿着勺子的手拨弄着馄饨,“有时候暮气沉沉,有时候又百无禁忌,好像什么事都不能教你放在心上似的。我很好奇,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就是那种理想啊,愿望啊之类的。”
白茜羽想了想,说,“那我想长命百岁。”
“啊”金雁儿一愣。
“我想活到二十一世纪,公元两千年。”她很认真地说。
“哈哈哈”金雁儿被她逗笑了,笑了一阵,她才说,“你要活这么久做什么你才多大啊”
白茜羽吃下最后一颗馄饨,含糊不清地说,“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去实验一下祖母悖论啊。”
金雁儿听不清,还想问她,她却不肯说了。
大约又闲聊了半个钟头,白茜羽看了看时间,起身告辞,金雁儿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串钥匙,“这是我家的备用钥匙,你收着。明天我要去一趟外地,还不确定哪天能回来,若是我三天还没有回家,你便去帮我浇个花,免得枯死了。”
“行。”白茜羽看了眼窗台上那盆绿植,收下了钥匙。
金雁儿将她送到门口,白茜羽回到自己的屋子,站在门边对她说,“对了,谢谢你的夜宵,一路平安。”
白茜羽看到金雁儿微微一愣,然后笑着挥挥手,关上了房门。
送走了邻居,白茜羽收拾完屋子洗完澡,便关了灯准备睡觉。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金雁儿问的那个问题,让她有些失眠。
理想,愿望
白茜羽还真没有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只想着能赶紧摆脱虞小姐的身份,之后的生活想来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可是真的自由了之后,她却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阁楼的“老虎窗”没有装窗帘,月光照了进来。黑漆漆的房间里,连月光都是蓝色的,将地板和墙面都浸透了似的,像是一片静止的深海,就这样不流不淌地浮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
民国的夜可真黑啊。白茜羽望着那扇小窗想,她从小都在城里长大,很少见到这么干净剔透的夜空。
十九世纪的夜晚,即便是如今远东最繁华的城市,也宁静得像是一座孤岛。空中没有穿梭不停的午夜航线,大气里的电磁总是那么安静,或许哪栋房子里有电报声滋滋响起,那些波段就像是流星般划过上空。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一部很久以前看过的动画片千与千寻的神隐,少女闯进了光怪陆离的世界,想要在这里生存的人,都会被汤婆婆夺去自己的名字。白龙把写着千寻名字的卡片交给她时嘱咐她千万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否则就再也回不去了。
当时看到这里的白茜羽想一个名字有什么重要的呢,“小千”也很好听啊,汤婆婆又没给你改成“二丫”或是“春花”。但她现在忽然能理解千寻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神明鬼怪,就连爸爸妈妈都吃成两头大肥猪了,再也没人管她了,也没有人记得她了,她不守着这个名字还能怎么办呢
她想起来那个电影中的画面,皎洁的月光照耀下,一辆列车仿佛在海上行驶,小玲说“这里一下雨,就变成了海。”后来千寻义无返顾地乘上了这列电车,电车行驶在黄昏无边无际的海面,她望着车窗外的海,电车带着她驶向远方孤独的世界。
千寻穿过长长的隧道就能回到家,而她又要去向什么地方呢
她始终是一个流浪者,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个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孤魂野鬼。
“你想要什么呢”她在心里,轻轻地问着自己。
深夜。
军事情报处上海站,地下室。
阴暗潮湿的空气中,血腥味翻涌着,远远近近的,骂声、惨叫声、声,犹如从鬼蜮里传来。
地下室深处,惨白的灯泡照着刑讯室中间的区域,是一张电椅,电椅上瘫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鲜血流在地面上,形成一道蜿蜒的河流,朝着黑暗处漫了过来,直到一双锃亮的军靴下才将将止住。
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军靴的主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看起来与一般的年轻军人无二,然而知道他身份的人,却没有人敢如此看待他。
他摸出老旧的纯银烟盒,修长的手指轻叩,撇出一根烟,叼在唇上,再掏出火机点燃了,短暂的火光在昏暗中一闪,点亮了他薄薄的唇、以及棱角分明的下颌,这短暂的光芒很快地暗了下去。
“开始吧。”他说。
那边仪器旁的人员接上电极,打开开关,电椅上的人发出凄厉不似人类的叫声,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的焦臭味。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注视着这一切,短短几分钟后,结束了,然后电椅那边传来了微弱而嘶哑的声音,“我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放过我吧”
“你知道什么”年轻人冷静地问。
“助太刀”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随后便晕了过去。
年轻人吸了一口烟,挥了挥手,“送他去治疗,别死了。”
很快有人将电椅上的人架走,这时,刑讯室的门打开了,尉官走了进来,径直来到他的身边,“组长,保险柜打开了,发现了一份档案,和一个死信箱”
死信箱,便是无人的信箱。
作为情报活动中的无人交接点,它主要用作情报官和线人之间的情报传递,也可以用作领取经费、用作装备的补给,还可以用作在遭遇突发问题的时候获取指令和藏身处所。
“根据已知的信息,他最重要的线人代号夜莺,采用的是单线联络的方式,人一死,这条线就已经断了”他略俯下身低声地说道。
“夜莺吗”男人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眯起,“盯住那个死信箱,把她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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