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见他垂眸望着那香囊没有接手的意思,颇有些惭愧道:“那天晚上我是瞧见你身上落了一只蚊子,我瞧见蚊子便没忍住……这才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身体,我回去后便做了个驱蚊的香囊,你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当是我与你赔礼道歉了行么?”
叶清隽瞧她那副小心翼翼对待自己的模样,倒也没有叫她为难,将那香囊接了过来。
云黛轻轻吐了口气,偷偷斜过目光见他将那香囊收入了怀中,先前那种患失患得的心情也消散了许多。
这会儿正是极好的机会,她怕自己这回不说,下次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了……
叶清隽瞥见她的动作愈发忸怩,好似酝酿着什么主意似的。
果真下一刻,云黛便一副鼓足了勇气的模样,抬起眸来望着他。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头一回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得你是个极好的人。”
她的目光闪着柔柔的光,几乎叫那份藏于眸子里的欢喜之情呼之欲出。
“我……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她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憋出了这句表白。
在她对面之人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在云黛说出下一句前,他出人意料地开口道:“加上今日,我们也只见过三次面而已。”
甚至,他们都没有说上过多少话。
听到他的声音,云黛整个人都愣住了,她错愕地看向对方,却见对方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与我说这些,莫不是因为某些我并不知晓的缘由故意来欺骗我,想要借此玩弄我的感情?”
不得不说,叶清隽的心思一向都颇为敏锐,一句话直接踩在了云黛的痛脚上。
云黛连他不是哑巴的事情都忘了追问,忙辩解道:“我绝不会骗你,我瞧见你的第一眼便觉喜欢得紧,我从前都听人家说什么一见钟情,我必然也是这样的。”
她说到这里,语气也愈发坚定起来,又是羞涩又是坚决道:“我、我那日就是对你一见钟情。”
叶清隽险些就被她给逗笑。
好一个一见钟情。
她怎就不知道所有的一见钟情背后实则全都是见色起意呢。
“可是……”他的语气温和轻缓,“你是家主的姨娘,这一点又怎么说?”
她没有半点防备,忽然被他揭了身份,这令她愈发羞惭。
她今日也正是要主动与他坦白,可他先说出了口,反而让这一切都变了味,好似她果真是个故意来骗取他喜欢,想要玩弄他感情的坏人。
“你既知晓了,我也不敢瞒你,这事情我原本就是要说的……我一早便也想过,若你不介意,我会向主子解释清楚,叫他成全我们。”她嗫嚅道。
和其他姨娘不一样,她进府来,也根本不是因为家主相中她或是喜欢她,在她进府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家主长什么样子……
“你觉得这样行么?”她说完又紧张地问他。
叶清隽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忽然越过了她的肩,看向了她的身后。
顺着对方的目光,云黛转头看去,却看到了叶荣昌领着一群家仆朝她走来。
云黛下意识抽了口凉气,面上亦有些无措。
叶清隽在她身后将一切纳入眼底,心里愈发觉得她天真可笑。
与其说不相信她,倒不如说,他根本就不信这世上会有所谓的一见钟情,更不会相信她会为了一个身份卑贱的马奴而抛弃荣华富贵。
对于穷人而言,荣华富贵算不得什么,可一顿饱腹的饭食,一身华丽的衣裙,以及不必自己动手让别人伺候的日子,每一样都是极大的诱惑。
他觉着,她待会儿极力想要与他撇清关系的模样,定然十分有趣。
只是他的袖口忽然一紧。
小姑娘不仅没有急着远离他,反而揪住了他的袖子,一脸害怕地安抚着他:“你别怕……”
云黛不是没想过这些事情,只是没想到发生的这般快。
但快也有快的好处,俗话说,快刀斩乱麻。
只不过她现在心慌眼花,掌心冒汗,小腿肚子哆嗦地都要抽筋了。
叶清隽抽了抽唇角,不知道谁更害怕。
然而下一刻,他的侧脸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这令他几乎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许久,四周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云黛一手捂着鼻子,眼里顿时蓄满了泪珠子。
好疼……
云黛先前便想,这事情总归是要解决,可是怎么解决却是个棘手的事情。
她本想一步一步来,主意也可以慢慢去想,可是她也不知道家主会这么快就过来。
她顿时便想到了翠翠与她那心上人了断的法子。
翠翠撞见了她心上人和小红亲嘴,所以不用她心上人解释什么,她也再不会与他好了。
翠翠还与云黛说,那男人后来寻她和好过,可她心里再喜欢,也不情愿了。
云黛心想,这兴许就是可以切断男女之情的举动。
云黛觉得亲嘴这个法子虽然有些羞人,但却不失为一种见效极快的方法。
只是她真去做的时候,也只敢去碰碰对方的脸颊,可即便如此,她也没能亲到对方,反而是鼻子遭了殃。
可这一切在旁人看来,她这根本就是忽然拎住了家主的衣襟,而后恶狠狠地拿自己的脑袋撞对方的脸。
只不过,家主什么事情都没有,她却把自己给撞哭了。
叶荣昌走到了他们面前来,云黛知晓当下不是顾着疼的时候,只好忍耐地扭头看向叶荣昌,当他是“捉奸”来的,便泪眼婆娑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说到这里,生怕哪里会出现不妥,又忙补充道:“虽然……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自己来找他的,如果您恼了,处置我一人就好了,横竖我也不想当姨娘的。”
她原是没有勇气说这些的,也就是趁着这场面鼓起勇气丢两句“狠话”。
都说叶家的家主大度,经常把妾赠送给旁人,可临到她头上,她也不敢确定会不会有失误。
只是今日过后,不管结果如何,她也再也不用活在担惊受怕的日子里了。
并且从今往后,她也不会再陷入那些奇奇怪怪的噩梦当中了。
她说完这些,便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却没瞧见叶荣昌那张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
叶清隽终于反应了过来,猜到了她方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竟低低一笑。
云黛心情正是沉重,听得他笑,便疑惑地看向他。
而这时,叶荣昌才有了新的动作。
他领着捧着托盘的仆人走到了叶清隽身后。
仆人抖开了托盘里的墨色长袍,叶荣昌接过手来,而后便亲自伺候叶清隽穿上了外袍。
云黛微怔,泪意亦凝结住,愈发看不明白眼前这一幕。
“家主”为何要亲自去服侍一个马奴穿衣袍?
待叶荣昌与他身后的家仆退后待命,叶清隽才抚平了袖口上的压痕,垂眸望向云黛。
他忽然变得和云黛所知道的那个马奴有些不太一样。
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也像是黑夜里的湖泊,静谧深沉,透出丝丝缕缕的凉意,亦深不可测。
他依旧是温和的模样,只是温和里多出了几分锋芒与压迫。
然而这种温和的表面更像是个陷阱一般,让人以为他无害。
这难免令云黛想到山间那些总是看上去格外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是剧毒。
叶清隽望着她那副吓傻了的模样,抬手轻柔地抚去她眼角凝住的泪花。
他用着近乎怜惜的语气问她:
“不想做姨娘了?”
云黛哑然。
她瞥见了他身上方才“家主”为他披上的黑袍,上面隐约闪烁着金色的暗纹。
他的脸明明一点都没有变,可顷刻间,却又好似发生了极微妙的变化。
她是不想做姨娘,可……他问话的样子也太奇怪了,令她不敢答他。
叶清隽却好似得到了她的答案一般,又问:“对我一见钟情?”
他垂眸注视着她,眼底也落了片淡淡的阴影。
然而这回云黛却看得很清楚,他的目光里分明是多了一丝玩味。
可他却没再等她的答案,而是俯低了身子。
他朝云黛贴近,薄唇落在云黛耳边很近的地方,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音量,嗓音温柔。
云黛缩了缩脑袋,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亦感到极不自然。
他的举动太过于狎昵,却只是为了告诉她一句话。
“……我叶清隽的绿帽子是这么好戴的么?”
几乎是瞬间,云黛整个人都如遭雷劈,脸上俱是不可置信。
在她的脑海里,重重迷雾有那么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来,而梦中那位叶家家主的话语也同时响起。
那人说:我叶清隽不怕报应。
这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俨然出自同一个人——
意识到这点,云黛下意识地忙往后退去想与他拉开距离,却被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叶清隽看着她大惊失色的模样,愈发觉得她像是一只傻乎乎的小绵羊。
而且就在刚才,这只小绵羊骤然发现她一直想要讨好拉拢的同伴,其实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小绵羊向狼表白到一半,忽然惊恐地看见了狼身后的尾巴。
可惜她太过于胆小,害怕地连逃跑都做不到。
狼蹲在她面前,对她道:“按理说,你给我戴了绿帽子,我是怎么也不能叫你善终了……”
云黛哆嗦着唇,也没能说出话来。
然而对方像是认真衡量过了一般,又与她道:“但你对我这一片深情还是极可取的。”
毕竟,在这府里头可没有几个女子会对没有叶家家主身份的叶清隽动心。
叶清隽望着云黛僵硬的模样,替她将脸侧的碎发扶到耳后,口吻竟十分佻薄:“所以你对我果真是一片情深么?”
他的话里仿佛含着一丝旖旎的意味,又像是绵里藏针。
先一句告诉她,背叛他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后一句却又暗示,她若是喜欢他,还是可以得到宽恕。
好似云黛心甘情愿的表白还不如他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表白要来得令他喜欢。
这般张扬明显的暗示,饶是云黛也听明白了。
仿佛她当下只要说出个不是来,他就能提前完成她的噩梦。
云黛小脸苍白,可怜地小模样都能融化了好些人的心肝儿,可叶清隽却免疫了一样,仍是等着她的回答。
云黛抬起泪眸,瞥见他那双修长秀洁的手指,似想到了某个惨痛的画面,烟眉颦起。
她肩头微微瑟缩,抿着嘴儿,极是牵强地点了点头。
叶清隽起身来,施舍般给云黛留了些喘息的空间。
他对叶荣昌淡声道:“她方才说她不想当姨娘了,可她待我实在又喜欢得紧……”
“既然如此,日后便叫她在我身边伺候。”
他看向云黛,像是落井下石般,又云淡风轻地补充道:“这样也好叫她日日伴着我,不至于太过想念了。”
云黛听到他最后一句,哭也哭不出来了。
叶清隽见她如今总算知道怕了,极是满意今日这出好戏。
府里冷清惯了,那些妾室也愈发精了,时间长久他未免也感到乏味。
小傻子先是认错了人,后来又敢垂涎他的“美貌”,还想利用他做“奸夫”。
她这么天真的想法也亏得能活到今日。
可她到底是模样漂亮的女子,若换个人来,未必不会成功。
然而她哪个都没看上,偏偏一眼就看上了叶清隽,怪谁?
叶清隽满意地离开,叶荣昌才敢走来云黛跟前。
他见这小娘子真真是可怜极了,出于同情安抚她两句道:“主子向来如此,但却从未真的惩戒过谁,姨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话是这般说,可事实上家主还没像今天这般欺负过哪个女子……
云黛抹了泪,哼都没再哼一声,待她回了稚水苑,躲进屋里几乎都没脸见人。
翠翠见她那般难堪,想到自己是知情的,也有些不好意思劝慰,但又想到家主亲手安排的这些,她心里也忍不住腹诽。
姨娘若是一开始就和叶管事好上了,那才是真的给家主头上戴了绿。
可后来姨娘也不知怎么地,和家主好上了,反而还是“绿”了家主。
至于家主究竟是怎么想的,一向都没人能猜得透。
若说他对这事儿不生气,他却贬了姨娘的身份,若说他生气,他却安排姨娘去他身边伺候,还美名其曰免得姨娘过于“思念”他了。
仔细想想,翠翠也觉得家主仿佛是个变态。
毕竟从云黛进府之后,家主就看着她掉进了一个坑里去,而后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自作聪明翻进了另一个更大的坑里。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翠翠忽然也想为云黛掬一把辛酸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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