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刚坐在田埂上歇歇,就看到自家大哥端着一搪瓷锅水,这两天他借着上城里给奶奶买药的借口,实则到别的村收东西。然后又乘夜色运回家。
自从后娘进门后又生了儿子,他和奶奶就被赶到了旧屋里,房子又小又破,这一住就是十年。平日里,后娘并不喜欢和他们接触,所以东西放在自己家还是很安全的。
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奶孙俩是个穷的,哪里能想到破屋里藏着许多好东西。
黄皮在唐禹路过的时候,突然高声喊了一句,仿佛怕别人听不到似的,腔调还往上扬了扬 “卫国哥,可不可以给口水解解渴啊。”
唐禹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低头喝水的那一瞬间,黄皮搞得像是卧底接头一样,他压低声音说话,“卫国哥,准备好了。”
唐禹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有些想笑,但感觉到他浑身紧绷,也假装配合,一副神秘高深的低下头,“行,夜里三点见”
唐禹:黄皮还是个小孩子呢!
像是完成了一项秘密接头,黄皮得到暗号,才放松下来又大口大口认真喝了起来。
“ 嘿,卫国,你今个可出来了”一个中年婶子打趣道,“ 这仔细一看,卫国还长得人高马大的的,还真是个好小伙,该娶媳妇咯”
狗蛋娘看了看唐禹,身体看起来还是挺壮士的,一看就是好庄稼汉,只不过这容貌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只能假假的笑着接话,“是这个理嘞,也不小了。”
李老太远远的看见自己孙子被人围住,她在心里暗骂,她的宝贝孙子肯定又被那群婆娘刁难“ 奶在这呢卫国。”
李老太独有的音调在田间回荡,一群人听见了都自动为李卫国让道。
等走近了,李老太笑盈盈的接过孙子里的水,先递给李父喝。“ 你咋来了,奶和你爸妈一点都不渴,这温度总是降不下来,万一晒到你怎么办?”
唐禹低头看着额头流汗的老太太,她的发间一半都是白发,虽说说话声如洪钟,但是在行动上还是要比壮年人迟缓些。
很多迹象都在表明,这个女人她老了。
从前他并没有如同现在一般真切感受到生活的真实,他自认为生活在李卫国的人生里,仅此而已。此刻他突然发觉,这不仅仅是李卫国的人生而已。这同样是他唐禹的。
“奶我不累,你快喝点水解解渴,我特意放在院子里的井水里冰镇过的”
李老太抹了把头上的汗水,舔舔略显干涩的嘴唇,直接从李父手中接过搪瓷锅,“行,奶尝尝。正好奶奶也有点渴。”
李父“………”您刚才不是说不渴,瑟瑟发抖.jpg (小可怜没有发言权)
李母“……”婆婆的世界我不懂。
“爸妈奶,那我先回………”唐禹从李母手里接过空荡荡的搪瓷锅,总感觉这一切有些沉重。
话还未说完,就被李老太催促,“ 行了,快回去,外面可热了。”
唐禹一步一步走的很慢,此时他还听得到身后李老太和一旁人炫耀夸奖自己孙子的声音
心里怀着心事,唐禹不知不觉走岔了路。
日头还是很热,高高的挂在天上,炙烤着土地。
等唐禹被热的不行才猛然从思绪中回过神,他已经快要迷迷糊糊的出了李家庄的地界。
“~呜呜呜呜呜呜~~”
若隐若现的嘤嘤嘤声从草丛里传来。
唐禹心被吓一颤,立马掉头就往回跑,虽说他是经历过地府的男人,可是现在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正常人啊,在鬼怪面前是弱小无助的那个呀。
他一边走一边踢着石头,那嘤嘤声仿佛就跟在他身后,折磨着他的耳朵和内心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唐禹停顿了一下脚步,罢了,这旭日阳刚,鬼应该是不会出来晃悠的,想他唐禹好歹也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一枚,怕啥!
他竖起耳朵仔细辨认着发出声音的方向。随着一步步靠近,声音越来越清晰,唐禹的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还未等他扒开草丛,就听到女人的呵斥声。
“ 别过来。”女人的声音略微沙哑,一听就是哭过的。显然她是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
少顷,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从草丛里钻出来,她的眼睛里还含着泪,唐禹记得这张面孔,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艳若桃李、清丽中透出凛然,蕴在眼角眉梢的满是骄傲。于此时脆弱的女人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安玥。
女人径直走到唐禹面前,“今天的事你别和别人说。”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不同于以往的清冷,仿佛是和人撒娇一般。
两人目光相交,唐禹点点头。
除了躲在路边哭被那个叫李卫国的男人看见,安玥一路进了知青点都没有再遇到别人。
回到屋子里,她又从兜里拿出那一封已经看过几遍的信逐字读了起来。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又忍不住从眼眶里流出来了。
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才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全都变了,她的世界仿佛变得一塌糊涂。安玥抽抽鼻子,把剩下的眼泪按下去,现在这个时候眼泪是没用的。
知青们回来的时候,安玥刚摆好碗筷,整个公社知青有十几个,一起做饭显然有些不可能,所以就分成了两个组。安玥三人来了之后就分在不同的两组里。
显然,林雨柔和任向阳在一个组,而安玥加入了另外一个组。
安玥草草的吃了两口,她实在没有什么胃口。先放下碗筷,嘴角扬起一起僵硬的笑,“ 你们先吃,碗等我回来洗,我出去一下”
等她出了屋子,房间里的几人悄悄的议论。
知青1号“ 安玥今天怎么了,好像有些不正常。”
知青2号“有什么不正常的,她话一向很少”
知青1号“ 虽说是这样,可她今天看起来好像格外没精神。你没发现今天的饭菜有些咸了?”
知青3号“行了,吃饭吃饭。大家都累了一天了,先吃饭”
出来后,安玥站在院子角落的树下,知青点的院子并没有修墙,所以能看的很远。这个位置她时刻能注意到下坡男生院的动静。
看见有人出来,安玥叫了一句,“钟艳,帮我叫一下任向阳。”
刚出来松了一口气的钟艳奇怪的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又进了屋子。
不一会,任向阳从屋子里钻出来,他不耐烦的踢了踢脚边的石头,“找我有什么事?”
“ 我们过去说。”安玥指了指远处的田埂。
看着安玥越走越远,任向阳烦躁的揉了揉头发,下乡这段时间,安玥从来都没找过他,今天又莫名其妙的叫他出来。偏偏刚才雨柔说自己肚子不舒服。他焦急的看了一眼刚才出来的那个屋子,快步跟上安玥的脚步。
“ 快说吧什么事。”
现在天色并不怎么黑,天空中的斗星还挥洒着亮光。安玥的头一直低着,她多次张了张嘴巴,嗓子有些哽咽,仿佛所有组织好的语言都被压在了嗓子眼,一开口她就想哭。
“ 你到底说不说。”见女人迟迟不说话,任向阳有些忍不住的发脾气。神经病,难道她叫自己过来是为了吹风?
“ 任向阳,你能娶我吗?”
听到安玥的问题,任向阳愣了愣,随即吓得跳起来,“安玥,你疯了吧?我怎么可能娶你?我喜欢的是雨柔啊,要是选择一个结婚对象的话,那一定是雨柔才行。不可能是你。”
“没事我走了。”扔下一句话,任向阳直接转身离开。
一秒
两秒
三秒
…………
时间仿佛禁止了很久,安玥又再问了一遍,“ 可不可以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娶我?”
提到小时候的情意,男人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可是话语还是那么的伤人,“不可能,我只不过把你当妹妹。”
听风拨,拨湮鹭江水弦月。目花坠,坠落人间地荒野。天若怜,落在谁耳肩。
空旷的田野下,徒劳女人一个人的身影。她脸颊上落下的泪像是珍珠一般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安玥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卑微的恳求一个人。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光亮、明朗的。直到今天,收到了家里的快件以及一份她个人的户口簿。
安父遭到了匿名举报,包括安爷爷曾留学英国的经历都被人当做污点。事情来的突然,安家人还未来得及准备,就有人直接进屋抄家,红袖头从家里搜出了几件金银首饰,对他们来说这些证据足够了,那是安奶奶当初的陪嫁。
她真的很害怕彷徨,任向阳是她唯一认识的人了。即使他知道任向阳不可能同意,因为他喜欢林雨柔。
她知道的,什么都清楚。可这,算是她对于这段青梅竹马的感情最后的挣扎。
父母疼她入骨,断不会这么轻易的让她嫁人受苦。可母亲在信中再三叮嘱她必须嫁人。那么家里现在又是什么光景?父母爷爷奶奶弟弟会不顾像她曾经见过的那些人一样被当街侮辱殴打。
周围的温度依然很热,可她浑身发抖,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冷。
安玥缓缓蹲下来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胳膊,脑袋闪过许多画面。和家人想聚的、和朋友逛街的、同奶奶撒娇的、任向阳林雨柔的、村里人的、李卫国的。
李卫国?安玥的眼神露出迷离,她只见过这个男人两次。可是,她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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