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八点,柳萍在厨房忙的进进出出,苏哲带着眼镜,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看今天的财经报纸。
苏慕远仰靠在椅背上,还闭着眼,神情迷糊,神游周公。
柳萍把碗碟摆在餐桌上,用食指敲了敲自家儿子的脑门,“阿远,别睡了,去叫妹妹起床吃早饭。”
苏慕远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不情愿道:“她自己饿了就会出来,有什么好叫的。”
柳萍轻啧一声,威逼利诱道:“臭小子,这个月的零花钱还想不想要了,信不信我把你房里的那些游戏单品都拿去卖了!”
“……”苏慕远眯了眯眼,这点还真没办法忍。
僵持两秒,还是不甘地败下阵来,站起身朝客房踱去。
站到了门前,却又难免变得有些纠结。昨天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房间的主人十有八九不会搭理他,徘徊再三,还是选择走程序地敲了敲门。
果不其然,回应他的仍是一片不能再寂静的寂静。
苏慕远扯扯嘴角,有些不爽,明明小时候对他唯命是从的小姑娘,怎么突然间就转性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不经意地转了转门把手,却不想里面没锁,门真的打开了。
“……”
门板“吱吖”转开,原本就不大的客房,瞬间让人一览无余。
她没在里面。
——有了这个认知的苏慕远不由得变得大胆起来,转着眼珠子四处打量。
本来就是平日里给来玩的客人留宿的客房,屋里空荡荡的除了床和衣柜,什么家具也没有。
地上有两只硕大的行李箱摊开放着,行李在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塞得满满当当。
她没有把衣服什么的收拾到衣柜里去,如果用到什么就直接从行李箱里取,房间干净整洁的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就好像,好像整装待发、等待远行的人们,随时都准备好要离开似的……
苏慕远下巴绷得紧紧的,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开心些什么,情绪莫名有点下跌。
他动作很轻地迈开步子,走进屋里,一个摆在椅子上的红木盒子很快就夺走了他的视线。
他挑挑眉,在好奇心地驱使下,伸手碰了碰盒身。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道冰冷声音:“你在干嘛。”
苏慕远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直起身回头望去。
叶轻然单手握在门把手上,面无表情地将他望着,眼底一点温度都没有。因为刚洗漱过,发尖还淌着滴水珠,很是清练。
难得干点坏事还被人抓包,苏慕远内心可谓是有一万匹草泥马在崩腾,他轻咳一声,壮着胆子大咧咧道:“我妈让我叫你起床吃饭,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先出去了。”
叶轻然的视线凉凉地落在他身上,等人出去后,豪不留情地啪嗒关门。
苏慕远被身后的闷响震得整个人抖了抖,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做错什么嘛,凭什么板着张脸对他。思及两秒,他有些气不过地回头冲掩得严严实实地大门挥了挥拳头。
闷闷不乐地回餐桌坐下,连带柳萍问他话也不搭理,只是一个劲地埋头喝粥。
柳萍看了自家丈夫一眼,问道:“谁又招惹这位小祖宗了?”
苏哲放下报纸,耸耸肩,知子莫若父的损道:“就算没人招惹他,他也一样阴阳怪气,习惯就好。”
“也是。”柳萍赞成地道了一声,说着也不再管人,在一旁坐下吃早餐。
苏慕远:“……”他在这个家还能有点存在感嘛!!!他明明已经把自己的抑郁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怎么就没人问问他到底怎么了!他还想趁机告某人的状呢!
叶轻然就是这个时候进餐厅的,温和有礼地冲苏哲、柳萍打了招呼:“叔叔阿姨早上好。”
然后像没看到苏慕远一样,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苏慕远一口气顺不下,凭什么到他这就差别待遇了呢!他是长得不够帅,还是对她不够好!全天下都没见过这样的小白眼狼!
柳萍没注意到两个孩子之间的小九九,只是招呼人吃饭,“轻然多吃点,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早餐,所以什么类型都准备了一些。你下次跟阿姨说,阿姨再专门给你做。”
叶轻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餐桌上的点心,以西式餐点为主,礼貌道:“没关系,就这样挺好的。”
苏慕远轻哼一声,就是不想让她顺心,拆台道:“明明就只会吃豆浆油条的人,装什么装,乖乖女当上瘾了是不是。”
叶轻然拿起叉子切鸡蛋的手微顿,抬眸直咧咧地看向对面的人。一件浅灰运动卫衣被他穿出了流痞慵懒的味道,一双桃花眼眼尾轻挑,充满不怀好意。
她静默地直视了他两秒,薄唇轻启,有意回怼他,清晰地吐字道:“那已经是三年前了。”
苏慕远脊背轻僵,有片刻的凝滞,他的额发低垂,挡住了那双如水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看上去也不全然只是在生气的样子,仿佛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在积郁。
苏哲没想到小时候玩得那么要好的两个小孩气氛会那么诡异,连忙舀了碗粥,移到叶轻然面前,“没关系,轻然要是喜欢吃油条,下次再让阿姨给你炸,今天就先喝点粥。”
“嗯,谢谢叔叔。”叶轻然没有多做解释,接过碗道谢。
垂眸扫了眼粥里的配料,还好,不是海鲜粥,她可以喝。
柳萍和丈夫交换了个视线,虽然不太清楚状况,但还是跟着开口缓和气氛,转移话题道:“轻然,明天阿姨陪你去办转学手续,我们就去清中怎么样?刚好阿远也在清中,以后学校里遇到什么问题也有人可以帮忙。”
叶轻然敛眉平静道:“谢谢阿姨,不过我之前已经想好要转去十一中了。我明年准备艺考,听说十一中有个很厉害的美术老师,到时候方便请他帮忙指导。”
最后半句话完全是她瞎诌的,虽然离开清城三年,但她对这两所中学还是比较有印象的,清中是重点高中,每届只有全县前五百名的学生才有被资格录取。而十一中满打满算只能算是普高,且艺术生占多数。她有关艺考的准备在过去一年已经准备的很充足了,有没有一个厉害的指导老师对她来说意义不大,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避免和某人在一个学校。
毕竟初中同校留下的都是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她没那么傻,再度给自己找不痛快。
“啊……”柳萍闻言迟疑地应了声,有些出乎意料,但对方说得合情合理,她貌似又没什么立场劝说。
没等她想好什么措辞,一旁的苏慕远动作激烈地站起身,将刀叉扔在餐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甩下一句“吃饱了”,就酷酷地单手插兜转身离开。
苏哲按了按太阳穴,对自家不省心的小子很是头疼,却也是无可奈何,转而对着叶轻然安抚道:“没事,十一中也很好,那里艺术气息浓厚,可以多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柳萍应和:“是啊,反正清中和十一中就隔了一条街道,以后送你们上下学也是方便的。”
叶轻然颔首:“嗯。”神情淡雅地继续喝粥,仿佛某人的突然离席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
吃完饭后,叶轻然独自出了趟门,抱着那个红木盒子,乘坐长达两小时的公车,去了郊区的墓园。
母亲是清城人,与父亲结婚后就定居在此,两人在结婚十周年纪念时就买好未来的墓地,约定死后夫妻同墓。只是三年前生了点变故,爷爷病重,希望儿孙守在膝下。于是他们一家三口搬去了B市,老人因此病情好了不少,饭也吃的多了,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逃不开的课题,老人最后还是没能熬过18年的寒秋,撒手离去。
那时叶轻然已经熟悉了B市的生活,叶父叶母念着为老人守孝,决定继续长住在B市。然而就在半个月前,叶父叶母在雨夜里因一场意外车祸送往入院,在ICU病房待了一个多星期,还是抢救无效离开人世。
在那一个星期里,她独自见证了人情的冷暖与亲情的单薄。那些原本不太熟的姑姑、姑父,献殷勤般地天天赶来医院,急于表达善意和友好。然而在头七的那天,一切还是暴露了马脚,他们挣着抢着劝她与他们一家同住,到头来不过是觊觎父母死后给她留下的巨额财产。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恍然明白,父母在病房里病危的时刻,为何会通知远在清城的苏叔叔和苏阿姨前来。他们四人在病房里不知隐蔽地交谈了什么,后来夜里父母离世,苏阿姨将她抱到怀里,说会带她回清城一起生活……
没有理由拒绝不是么,最亲的亲人已经离开,留下的,只有一张张虚与委蛇的嘴脸……
……
柳萍敲了敲房门,“阿远,妈妈进来了噢?”
里头没传来拒绝的声音,她小心推门而入,只见自家儿子脸色臭臭地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速飞快地打着游戏机,宛若发泄。
她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语重心长地叫了声:“阿远。”
苏慕远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表示自己在听。
“你和轻然妹妹是闹什么矛盾了吗?”
苏慕远指尖顿了顿,飞快地接上方才的动作,继续在操作屏幕上滑动,想也不想地否认道:“没有。”
柳萍抿了抿唇,沉思再三,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让儿子知道,“妈妈知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你和轻然的感情也都淡了,但你叶叔叔和叶阿姨去世了,轻然一个人真的很不容易。妈妈不指望你们变得像小时候一样那么要好,但还是希望你能多照顾妹妹一点。”
这回苏慕远的愣怔持续了很久,直到屏幕响起“Game over”的特效音响,也始终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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