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仟已经在两天之内接到了三起报案。而这次的死者依然是警察,不过比上次的现场更加……华丽。
“陈凡呢?”男人吸一口烟,绵长地吐出烟圈。他转过头,眼神冷蔑地盯着在一旁被吓傻了的小警察。
“陈、陈老师说他可能在这几天到,让我带个话,请梁队放心。”小警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咽了咽唾沫,抬头便看到梁仟那张严肃的脸差点没被吓背气。
梁仟墨黑的瞳孔忽然放大,他转头提步去看身后的大汉:“卓前岭呢?”
韩庆不自觉夹紧了身上的肉,他朝梁仟敬了个礼:“报告长官!卓前岭在赶来的路上,这里是他的电话语音留言!”
说完他点开手中那个黑色方块手机的红色按钮触碰,里面穿出带着有些吵杂的声音:“梁队,我也去过一次睦大询问过一些人,他们对于尸体的死法依然没有任何意义,这就是最为普通摔死。警方之前经过死者家属的同意,我对那些尸体都有解剖,死者的死因真的是在最为脆弱的地方一次致命,似乎除了死的时候摆放的人偶以外,没有任何的特点了。”
梁仟的脸色沉如墨水,他一眼不发地转头看那个死在破旧工坊里的警察。
这次的造型很华丽,凶手拥有了大把时间去装束整个死亡现场——不,或许这里是死亡第二现场。工坊的支架上坐满了丘比特之类的人偶,他们可爱地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那个死去已久的人。
就算门外户也能一眼看出的机械系死亡,乱七八糟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各个大血脉流动之处,有些地方甚至勒出了骨头,可见死者生前在第一死亡现场遭到的是如何疯狂的折磨。
死者是个外表很粗犷的男人,他的下半张脸还有一些没有被剔除干净的胡渣。男人以一种僵尸被崩了一枪的姿势被细线绑在身后的椅子上,他的脸色发绿,眼珠翻白,像极了被进化时候的……僵尸。
“死者身份是刑警刘丞,死亡时间还需要法医来了之后鉴定,但看尸斑等特征反应来说,死者应该是在十五小时以内死亡,第一个发现者是旧工坊的清理老大爷,开门之后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任何的变化。”韩庆握着电话,对着那个高大的男人。
梁仟微微眯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他半部分的视线。
“这个姿势死去,是对死者相当残酷的惩罚。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最让人恐慌的不是死亡本身,大部分是害怕死亡前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很明显,这个人生前做了让人很不舒服的事情,就连凶手杀他都要用天使这样纯洁的西方圣物凝视他,凝视他……丑陋地死去。”
让人听上去很舒畅的声音从工坊门后传来,梁仟轻轻回头便看见那个“异装癖”的少年。
“阿舟!”韩庆心里一惊。
戏柠舟双手插在兜里,他从门口走进来,被鸭舌帽遮住的深蓝色眸子一寸一寸地略过工坊内的一切事物。
这个旧工坊的摆放很明显以死者为中心,虽然摆设有些复杂,但毫无紊乱,就连每条线的摆放上都有一些莫名的和谐。看手笔是一个人做的,而这个人杀人的手法很老练,杀人时间很充足,对于死者的耐心和警察的挑衅显而易见。
“凶手的目标在孩童和警察两者之间徘徊,那么不难推测出昨日和你去看的那个幼儿园,那个故事,多多少少之间的联系。”戏柠舟走到扭曲的尸体面前,他轻轻蹲下,用手去碰了碰那个在所有“天使”中间的土房子。
梁仟的眸子忽明忽暗,他静静地听着。
戏柠舟的目光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丝线上停留了几分,他伸出漂亮的手指将鸭舌帽拉得更低,眼神别有意味地看了看周围。
“你怎么会来的?”男人喑哑着问。
“路过。”戏柠舟随意地看了看旧工坊内的结构布置,对这韩庆笑着点了点头,又将手插在兜内走了出去。
少年来得快,走得也快。等卓前岭带着浩浩荡荡的一堆工作人员来到旧工坊的时候,戏柠舟已经走了十分钟。梁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很“碰巧”地到达犯罪现场,但是他知道少年的话中带话,那个幼儿园的那个很老的故事,有问题。
*
加上刘丞的死去,相似的死后布置已经连续有五个人了。其中三个小孩,两个警察。三个小孩的监护人在交谈中很巧合地发现彼此是幼儿园同学,于是案子就像有了一条口子,有了下手的位置。
戏柠舟披着肥大的黑色风衣行走在这一片的大街上,他总是在这个时候出来,很明显是受到了不可言的监视。
戏柠舟这样走着,忽然停下。他深蓝色的眸子倒影出那个正在劳作的身影。
这一片的街区很老,大部分被风沙化了,算是睦城的一处被废弃的死角,这处本不该有人的地方却站着一个身影,身影单穿着被洗得发白的短袖,就连衣边都带有齿轮,他的四肢有些发黑,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却显得更瘦。
身影背对着少年。他在一旁的箱子里拿起一个塑料瓶,很缓慢地向另一个箱子里丢进去,因为身体上的某些问题,身影捡瓶子的动作很别扭,就连稍微的挪动都很难看。
这不像是天生的伤疤,他的左腿内侧有着很明显的人工伤疤,而且看上去应该是小时候所导致的,岁月的多年都没有让这露在裤腿外的疤痕祛除,但也没有太露骨,像是被隐藏在了皮表下。
捡瓶子的身影微微一抖,像是察觉到了有谁在看他。于是身影放下正拿着的瓶子,缓缓转过头来。
戏柠舟从容地对着他勾起一丝微笑。
这个人是陆歉,也是当年爱心班的小同学之一。只是当年爱心班的人出来混得都不错,他却因为一身的过度残疾终不尽人意。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这片地区一般是不会有人来的,因为古老和荒废,在这片地区游荡的不是家境穷破就是不法分子,能看见一个气质干净的少年完全在意料之外。
戏柠舟看着他左手泛起的死皮,骨骼带有一些扭曲。陆歉长得不算丑,但是常年的挫伤和营养不良使得他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
陆歉看不清对方被帽檐遮下的面容,只是能感觉到对方温和的笑意。他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半截衣袖,想要回以微笑,只是皮包肉瘦的黄色脸颊生动起来更加恐怖。
“要吃饭吗?”少年的声音很生动,他温和地伸出插在裤子兜里的手,“你应该很久没有吃饭了吧?”
陆歉的那双被尘埃掩盖的双眼里快速提起警惕,他收敛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很僵硬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拿着一个塑料瓶。
“不需要了。”虽然这个少年的气质干净无尘,但他毕竟不认识他,一个生人莫名伸出的援手,他丝毫不想去沾染。
戏柠舟低沉地笑了笑,仿佛能察觉到这个结果一般,他移动脚步主动靠近陆歉,神色从容淡然,忽视身边恶劣的环境。
“我是想问你一些事情……”戏柠舟的眼神缓缓移到他的手腕上,还有那些被他陈旧衣衫遮住的皮肤上,“你应该还记得爱心班,那个位居睦城北上的——古老的幼儿园。”
陆歉的眼神很明显闪烁一下,他背过身去,将手里的塑料瓶丢入麻袋里,语气很冷:“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戏柠舟的双眼忽然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色彩,他将笑容收敛了一些:“我向来不喜欢撒谎的。相信您也应该知道爱心班当年的一些事情和变故,您的同学生活现在也很不错,通过一个知识内涵很丰富的老师,您的学识足以在那个年代拥有一份可观的工作,而不是现在的这种不见温饱的日子。”
“那么您是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少年耐人的嗓音有了一个转折,“或者说,您现在身上的那些陈老旧伤是从哪里来的呢?”
陆歉的身形已经完全僵硬,他有些困难地转过头去看那个少年,嘴唇发紫,他顿了许久才发出声音。
“你是认识徐老师的吧?”他的语气很淡然,也带有一种嘲讽。
徐良飞,是那个幼儿园老人的名字。
戏柠舟看着他,没有接口。
“其实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没有想过有一天还会有人查到生活在底层周围的‘陆歉’这个人”陆歉顿了顿,“毕竟我最近对于幼儿园的那些同学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也有些耳闻。”
戏柠舟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
“所以我想,警官先生。您没有必要来询问一个没有杀人动机的犯罪嫌疑人。”他消瘦的脸庞因为讽刺显得更加可怕。
戏柠舟看着他,心中有些想笑。
若是犯罪嫌疑人,怎么会没有杀人动机?
但是他说是对的,就算陆歉如果单单因为嫉妒同幼儿园的同学生活条件好而去杀死他们的孩子,那么光是这份心计和勇气他就不应该只是一个回收旧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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