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早朝之上,大理寺卿章启彦就淮河水患官员贪污腐败案上奏,奏明涉案官员名单及其贪污罪证,涉案官员多达十数人,贪污银两达数百万。
一经揭露,朝野震惊。
丰庆帝怒而下旨,凡涉案官员均削其官位,抄家问斩!三代以内亲族流放千里。
葛氏虽有些许小心眼,爱计较个人得失,为人却胆子小,心善。
听闻淮河两岸百姓因着贪官贪污腐败导致数千百姓遭逢大难,心下十分不好受,张罗着要去大慈恩寺上香,为受灾的百姓祈福。
正逢书院休沐,元妤左右无事,便和元馨一道,陪她一起去了大慈恩寺。
虽然葛氏和元馨似乎都不太情愿带她,但元妤笑眯眯地全作没看出来。
烧香拜佛她没什么兴趣,只是这么多日子,总得给某些个人找上来的机会。
在大雄宝殿上过香之后,葛氏去听方丈讲经,元妤听不得老和尚念经,便辞了葛氏,言去四处逛逛。
元馨虽也是坐不住的性子,但她近日烦元妤烦得要命,更不乐意和她待在一处,葛氏又不准她一人乱跑,便拘着她在自己身边。
元妤乐得清静。
大慈恩寺南苑生有一株菩提树,树干粗壮三尺有余,四季常绿,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有欣欣向荣之势,被视为佛光普照之下佛祖显灵之象。
故而许多香客会在此许愿,挂以红绸带,认为会更容易得佛祖庇佑。
今日此处却无一人,只有数条寄托着主人心愿的红绸带挂在树上随清风飘动。
“姑娘可要许愿?”明芷见元妤停在树下仰头看着这株菩提,开口问道。
“灵吗?”
明芷见她感兴趣,便道:“应是灵的,长安城里许多贵女都愿意来这里许愿。”
元妤颇有兴致地道:“那我希望下次得见三郎时,郎君笑容可掬。”
明芷明若尚未理解她怎想了这样一个心愿,身后一道冷哼已然响起。
两人警惕回身,就见一身宝蓝色衣袍的谢砚冷着脸,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身后跟着石青。
婢女二人瞬间明白自家姑娘因何说那话了。
纯粹是在向谢三郎卖乖。
背对着谢砚的元妤略微心虚地吐了吐舌,回身转头时,脸已笑得跟朵花儿般,欣喜中带着几分讨好地唤道:“三郎……”尾音婉转,甜腻得要命。身影化作蝴蝶,欲奔向郎君,却又似因羞涩顿住脚,清丽的脸庞染上绯红,羞赧地瞅着郎君,欢喜道:“未曾想能在此处得遇三郎,妾甚是欣喜呢。”
谢三郎被她故作娇柔的音调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淡地道:“舌头撸直了,好好说话。”
元妤不为所动,依旧绯红着脸庞,楚楚动人地望着他。
明芷明若见状,早已退到她身后,敛目垂眸。
谢三郎有种想扶额的冲动,觉得此女脸皮非一般的厚,总能激起他心底的躁意与怒意。
他平复了下心底的烦躁感,平淡地看向她,在她似有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抬步朝她身畔走近了些许。
石青见状,躬身向远处退去。明芷明若犹豫片刻,对视一眼,亦退远了些。
谢三郎直走至距她两步远时方停步,微俯视她,开口时声音亦比之前平静低沉许多,道:“知道我要来?”
元妤羞答答地垂眸,腼腆笑着,“妾只是盼着能见着三郎。”这是在说,她方才说的话,并非故意说与他听的,只是情之所起。
谢三郎心底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信?”
元妤抬眸觑他一眼,道:“三郎因何不信?”
又跟他绕圈子!
谢三郎额前青筋一跳,几欲怒起。
元妤忙收敛了刻意做出来的羞赧之态,伸手搭上他衣袖,讨好笑道:“三郎莫气,妾老实点还不成么?”
她羞赧之态收敛后,表情带上几分纯真,倒叫谢砚一怔,脸色微缓和下来,语气也好上些许,看着她道:“你也知道自己不老实?”语气之中竟莫名带上了点娇惯之意。
元妤眼瞳微闪了下,微勾起唇角。
抬眼看着他,略有几分心虚地道:“妾就是跟三郎开个玩笑……”
“私会的传言也是玩笑?”谢砚瞪着她。
元妤讪讪地笑,手松开他衣袖,眼神躲闪,道:“这个……妾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说着还委屈巴巴地瞅他,诉苦:“妾因这流言,挨了爹爹好一顿罚呢,还挨了十下手板。”边说边摊开手心,道:“可疼来着。”
谢砚睨一眼她白白嫩嫩的掌心,眼角微微抽动。
他现在有点弄不明白,她是就爱装模作样的性子,还是只喜欢在他面前做戏?
元侍郎三年前寻得爱女,传得长安城满城皆知,城中谁人不知元侍郎十分宠爱嫡长女。
说挨了打,他是半点不信。
“我做事向来妥帖,那日见你之前,已命人清理了四周,传言不是你放出去的,还是风刮出来的不成?”
元妤讪笑,道:“或许……就是风刮出来的……”
谢砚冷笑。
元妤缩了缩肩膀,又老实下来。
谢砚见她认怂,便缓了脸色,刚欲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人正在靠近这里,待看清来人是谁之时,面色已是冷然。
目光刀子一般斜瞥向石青所在的位置。
石青额前冷汗都出来了,身子僵直,心底直骂娘。
这人怎么进来的?
外面暗处的都是死人吗?
元妤正低着头装怂,对周遭感知力却加强,察觉不对掀起眼皮觑谢砚时,便见他一脸彻骨冷意,目光凝在她身后。
她心下起疑,便转头看去,一见来人,也是微微怔然。
孟潮生。
她想过流言传出去,谢砚必会找她算账,却未曾想孟潮生也会找上她。
“哼,”头上一声冷哼,谢砚微冷又带着嘲弄的话儿传过来,“孟榜眼对你倒是真上心。”都追来这里了!
闻言,元妤神情思绪有一瞬的放空,转瞬即逝。
她笑着转回头觑他,道:“三郎对妾也十分上心呢。”
若平常谢砚听到她这话,必不屑一顾。这会儿听着,虽也哼了声,心底却竟觉得有几分受用。看了她一眼,大有放她一马的意思,目光重新投向渐走渐近,神色有两分紧张肃穆的孟潮生。
孟潮生走近,先看了笑盈盈立在一旁的元妤一眼,方温和地朝谢砚拱了拱手,“谢兄。”
谢砚亦转换了态度,如和煦清风般笑着回应了一句,“孟大夫。”
一个称呼“谢兄”,一个却以官职相称,疏离态度可见一斑。
孟潮生看了谢砚一眼,察觉到他含笑眼底藏着的冷意,心底不由咯噔了下,心脏突突跳起来,一股不安感由脚底升腾而上。
这份不安浇熄了他本欲与谢砚周旋的念头,径直开口道:“三郎是为日前城内传言来寻的元大姑娘吗?”
谢砚微眯了眯眼,道:“孟大夫何意?”
孟潮生向他拱手,目光满含深情与复杂之意地看了元妤一眼,后微低头,诚恳道:“叫三郎受累,当日杏林与阿妤私会之人实是在下,在下会出面澄清,并娶阿妤为妻,还三郎清誉。”
谢砚目光随着他的话,一瞬瞬变冷,听到他要娶元妤为妻时,冷意已是藏不住。
娶她为妻!
他孟潮生凭着什么,敢说出要娶元氏阿妤为妻的话?且口吻仿佛笃定元妤不会拒绝一般?
他与元氏阿妤究竟有什么关系?
谢砚负在身后的手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滔天的怒意从心底喷薄而出。
这份怒意,一半来自孟潮生,一半来自元妤。
孟潮生对元妤的态度,以及那日他二人在杏林中碰面的景象,无一不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玩弄。
她元氏阿妤究竟把他当做了什么?接近他,逗弄他,一面说心悦他,一面又与他人牵扯不清?
如今那个人还出现在了他面前,一脸深情地看着她,甚至要娶她!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元氏阿妤与孟潮生之间必定有何牵扯!孟潮生所作所为定非他一厢情愿!
这份认知,激得他几欲暴怒。
他攥着拳头,用尽全身力气遏制,方叫自己不至于当场嗤笑出声,在孟潮生面前失态。
但他深知,自己当前的脸色定是难看至极。
正当他怒不可遏之时,察觉元妤软乎乎地向他凑近,为倾着身子,在他肩侧耳畔小声地道:“看,你不愿意认与我私会的名头,有的是人愿意认。”语调颇为得意。
谢砚紧攥的拳头,竟就这样因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松了松,微眯了眼侧头看她。
元妤已缩了回去,端方有度地立在那儿,笑意盈盈地看着孟潮生,声音清脆道:“孟郎君误会了,当日我要私会之人确是三郎,与郎君……”她似想了一下,偏头勾唇,道:“最多算巧遇。”
闻言,孟潮生神情明显变凄楚了几分,目光复杂凝着她,温柔呢喃一声:“阿妤……”
元妤脸色不变,依旧笑盈盈道:“孟郎君请慎言,我可当不起旁的传言了。”
孟潮生心中一痛,微垂了垂眼睑,片刻后又抬起头,看着元妤,凄楚又难过地道:“阿妤,你别任性,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
谢砚拳头又攥了起来。
元妤微敛下笑,道:“孟郎君,请你慎言,我记得,当日杏林你唤的名字并非阿妤,郎君是认错了人也就罢了,且莫也付错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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