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又见过太宰两次。
一次是十四岁那年,我的异能再度失控,消散了一个小岛,即使是津也没办法让我安定下来。
他只能再度带来太宰。
那时的太宰已经是少年了,不会再被他抱在怀里,而是站在了他的身边。我几乎已经把太宰忘了,他走到我面前时,我才想起来。
“清溪酱,你似乎……把我忘了呢。”他看着我的表情说。
的确如此。
童年时几月的朝夕相处,对我而言并不是美好的记忆,那种经历时刻提醒着我,我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怎么会为了躲避政府的调查,远离人群,画地为牢。
后来我稳定心性,从海边小屋回到父母的身边,每日与幸村丸井他们玩在一起,正常上学和生活,渐渐忘记了异能的事。
也忘了津和太宰。
但异能却并没有消失,它像是潜伏在我身体的恶魔,在我完全放松警惕后,再给我沉重一击。
我亲眼看着小岛上的东西在我面前一样一样消失,直到太宰双脚站定的那一刻,躁动才终于停止。
他的手依旧冰凉,却是我唯一触摸之后,没有被消散的东西。
还可以用力握紧。
他长高了,也会对我笑,叫我清溪酱。
大概是他长大了,懂事了,以前连我的名字都懒得叫。
他问我:“你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生理上不难受了,但心里很难受。
津还是执意不肯把我交给政府,他宁愿将一整座岛沉入海中,也要隐瞒这个秘密。
他最后决定将我送去俄罗斯。在我看来,津除了怕冷,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他这样安排,必定有他的道理。
“去俄罗斯我能交到新的朋友吗?”我问太宰。
他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泼我冷水,肯定地说:“能。”
我告诉他,我已经和幸村精市交往148天了。
幸村很温柔,每天网球训练结束后,都会带我去附近的植物园走一圈,在那段悠闲宁静的日子里,我们逐渐牵了手。
就在我快放弃欧尔麦特专心幸村一人时,现实又一巴掌把我从梦境里打醒。
童年的愿望刚刚启航,就不得不返航了,不,应该算是沉船了。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是正常人,也不可能再有正常人的生活了。
我把我和幸村的合照给太宰看,那是我觉得最好看的一张,我们在夏夜的庙会穿了浴衣,吃了棉花糖,幸村还替我捞到了一条小金鱼。
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和幸村说分手,我要是实话实说,不晓得他出于强烈的正义感,会不会把我的情况举报给政府。
……我又不想被抓。
太宰听我说完,从我手里抽走了照片:“我替你去。”
“喂,你别说我坏话啊,别瞎说我脚踏两只船之类的,拣个美化我的理由,保住我在幸村心里的形象啊。”
我十分担心他会说我一堆坏话,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那些东西了。津带我和太宰分别,我回头再看他时,他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治酱,你要好好学习,争取当上班干部啊。”
“好。”
“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啊。”
“好。”
我说什么,他都说好。
九岁时我目送他离开,十四岁时换他目送我离开。
相遇的时间总是突如其来,极其短暂。且从来不问归期,没有约定。
……
另外一次是在八个月前,我开始追求乱步,去他所在的公司送冰淇淋蛋糕。乱步打电话说他有事让我等一下,我就在外面的走廊里站着。
我能等,但冰淇淋蛋糕不能等,我在后悔没有带几个冰袋时,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
“你这样,蛋糕会化掉的,不如让我吃掉吧。”
他逆着光走来,发尾划过光线的轨迹。
他长得更高了,变成了一个开朗爱笑的青年了,居然还和乱步是同事。
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说实话,我看他小时候那么阴郁,整天抱着《完全自杀手册》时,还怕他走上歪路。
差点脱口而出的“治酱”被我咽了回去,我礼貌地说:“太宰君,好巧。”
真的好巧,每次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就刚好出现。
这时门被打开,乱步探出头来,指着我手上的蛋糕提醒太宰:“这是我的蛋糕,你就不要想了。”
我挺不好意思地告诉太宰,我在追求乱步,但是他似乎只对我的食物感兴趣。
太宰对我露出微笑:“需要我帮忙吗?”
“诶?”
“帮你搞定乱步先生。”
*
陀思被辣酱拌面辣得嘴都要红肿了,一直捂着嘴咳嗽,我听的烦了,从购物袋里翻出一盒牛奶,重重地往他面前一摔。
“喝去吧!”
牛奶里的酪蛋白能够中和辣椒素,至少应该能缓解他那惹人厌的咳嗽声。
“我要酸奶……咳咳……不要牛奶。”
“你怎么这么多毛病?”
从以前开始就这样,我给他什么,他就非要另一样,天生的逆反心理。
购物袋里有酸奶牛奶薯片还有一瓶酒,我重新拿了一盒酸奶给他,而他面前的那盒牛奶被我递给了太宰。
“说起来,太宰君,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卷款逃跑的?不会是你在读书的时候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说出这话时,陀思的眉毛似乎一颤。
莫非是被我说中了?!
太宰的神情黯淡了一下,然后我看到了他那双鸢色的眼睛中,拼命压抑着的痛苦和悲伤。
我知道我肯定猜中了:“是不是你当时还在上学,他就骗了你?”
如果是在念书时就背负了巨债,那太宰在经济上的压力就很大了。
在黑心老板陀思手底下半工半读的我知道那种辛苦。
“清溪酱,没事的,你别提了。”太宰很勉强地挤出一个想要安慰我的笑容,但是他太悲伤了,笑着,却像是要哭,“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
根本就没有过去!
不可能过去的。
……这是遗憾呐。
我以前问过乱步,他们侦探社招人有没有门槛,是不是必须要有大学文凭,乱步满不在乎地说:“要什么大学文凭,我们都没有那种东西。贤治君都没有上过一天学。”
我当时就在想,太宰明明头脑聪明,思维活络,几乎什么都会,为什么没有上大学呢?
现在终于找到原因了。
我指着陀思问太宰:“是不是这家伙卷款而跑的事,害你没钱上大学,贤治君明明说你还当过干部的。”
能当干部必定学习成绩不错,又深受老师的喜爱和同学的欢迎,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
“清溪酱,你真的……别说了。”太宰捂住了脸,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请你别说了,我已经努力去……忽视了。”
罪魁祸首陀思咬着吸管,埋头吸着酸奶,并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忏悔。
我看着太宰捂住脸而颤动的肩膀,心想是不是我说得太激动,伤到了他的心,毕竟这是他不愿意面对的过去,是他心中的创伤。
“……对不起,太宰君。”
“没关系的,清溪酱。”太宰慢慢抬起了脸,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他望着我说,“你看我即使因为被骗了钱而没上大学,但现在也有了不错的工作,侦探社的同伴们都对我很好……所以清溪酱,你不用替我担心啦。”
又一道光切来,他的嘴角咧得很开。
……真是一个单纯善良的青年。
他和陀思有着云泥之别,和我也是。
我盯着陀思看咬牙切齿:“你知道你毁掉了多少人吗?”
扯到陀思,我总是比较容易情绪激动。
陀思斜着眼看我,突然腾出手,指尖按在我的鼻尖上,往上一抬。
“变猪——”
“混蛋陀思,你在做什么!”
我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对面的太宰已经在喝牛奶了。
“清溪酱,你是上了大学的吧。”太宰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我知道他在故作坚强,这羡慕的语气,让我心里一阵发酸。
我上了大学又怎么样?
我还不是不务正业,一直在陀思手底下浪费时间,被他欺骗着做这做那,即使知道了真相,也对他下不了死手。
事到如今,我已经是一坨黑泥了。
对比我而言,太宰虽然幼年就有被绑架的经历,念书时又因为老实而被人骗了学费,但是他依然乐观善良,时刻挂着干净单纯的笑容,在艰苦朴素中拼搏,并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太宰君。”我低声说道,“和你这样光明健康的人相比,我无地自容。”
我简直是深坑最下面的黑泥。
“没有的事啦——”他还在和我谦虚。
“刺啦”一声过后,空气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太宰清俊的脸上溅满了酸奶,有几滴还挂在了他的睫毛上。
乳白色的奶液沿着他的眉角和唇角慢慢往下流淌、滴落。
这场面有点……
“陀思妥耶夫斯基,你喝奶喝到别人脸上吗?!”
陀思无辜地朝我眨了眨眼睛:“抱歉哦,手滑了。”然后他猛的拿起那顶装过Chu鸭的帽子,狠狠地按在了太宰治的脸上,“……给你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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