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容辞?”
虽说早在先前便有风声传出,但唐琛仍旧免不了片刻的震惊。
霍氏身居太子之位,一言一行皆对朝堂影响甚巨。极难想到,这样的他竟会只身犯险。
实在是不按牌理出牌。
唐琛沉吟半晌,忽而轻笑起来。“他想进城,可以,君臣之礼不可废。”
闻言,张汜清愣愣地仰起头,就见帝王俊俏的面庞染上一抹寒霜,声音冰冷至极。“当面给朕嗑个头,他来不来?”
眼看张汜清呆杵在原地,动都不动,唐琛不禁疑问出声:“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陛下的注视下走了神,连忙跪地答道:“霍太子说,陛下这几日忙于为武举奔波,不适合叨扰。改天再捎上见面礼,正式前来拜会。”
他若真觉得叨扰,又怎会拣在这个当口上京?
唐琛轻哼,懒得扯破那人伪善的嘴脸,只道:“拨一队人马,好生保护霍太子。”
他说这话时,几乎一字一顿,把每个字眼儿都咬得格外清晰。
“奴才遵旨。”
话落,张汜清抬起手,抹了一把额上淋漓的汗水。
明明已经近身服侍陛下这么多年,他偶尔还是会被这副气势给震慑得木然愕住。
唐琛并不经常着正装,今日难得明黄锦袍加身,便尤为扎眼。整个人都仿佛浸染在光芒中,令人不敢直视。
张汜清低垂着头,悄声退下。
直到这会,刚才一直忍着没出声的唐珷,方开口说道:“天地间的事物皆是盛极必衰,剥极必复。东宛国积弱已久,霍太子是个有心的,必然会设法振兴家国。”
唐琛早已习惯他这个胞弟,以散漫的模样来伪装自己。因此,乍一听见他对局势的分析,倒也没表露出任何意外之情。
若论揣着明白装糊涂,唐珷只怕是世间数一数二的。
他说得固然可取。
然而,东宛地处偏僻,大片大片的荒草覆盖了全国境内,不利农作生长。
任凭霍容辞胸怀治国方略,没费个十年八年,也难以发展起来。更别谈,要赶超物产丰饶的大业了。
唐琛对此不甚在意,只道:“走吧,回宫。”
一路上,唐珷将京城近日里发生过的的趣闻,全拿出来说了个遍,唯独没有提及自己的私事。
若是换作旁人,定然会识趣地闭上嘴。可唐琛不仅要问,还要往他的痛处直捣而去。
“你这趟从燕地回来后,见过纪华琅了么?”
唐珷少见地沉寂下来,半天才从齿缝中勉强挤出两字,“没有。”
语气一顿,他立马又扬起声来嚷嚷道:“平阳侯那老头,自个儿脾气臭就罢了,连带着唯一的独女也被他教得这般执拗,当真是……”
“当真是……”
“真是……”
“是我错了。”
唐琛听后,仅是但笑不语。
倘若男人光是听见一个女人的姓名,就能有这般反应。那么名字的主人,必然是他心心念念不肯舍的对象。
唐珷只当作他是在取笑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罢了吧,别老说我的事儿。”
随后,唐珷就把话锋一转,迅速地指向别处。 “皇兄猜猜,那日臣弟在旧城街见着了谁?”
不待唐琛回覆,他便自问自答道:“蒋家的二公子,蒋兆洲。”
蒋兆洲在家中行二,是蒋琬琰一母同胞的嫡兄。
唐琛瞧过几回,长得挺俊。淡淡的络腮胡衬托得五官更为硬朗,尽显男儿本色,只不过——
“话又说回来,这蒋府满门皆是些糙汉,究竟如何生养出像皇嫂这般柔弱的女子?”唐珷存疑已久,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闻言,唐琛稍有犹豫。
他其实并不乐意把蒋琬琰的家事拿来说嘴。因此,即使对方是他最为信任的亲人,也有些避重就轻的意味。
“皇后的娘亲蒋孟氏去的极早。蒋骁平时随便惯了,担心自己对女儿照顾不周全,特意请来亡妻的姐姐,也就是皇后的姨母手把手教养。”
“孟氏?”
唐珷细细回想,不多时,就拼凑出片段的印象,“是宁安侯夫人孟静如?传言被外室侵门踏户,逼回娘家,处境挺惨的那位?”
话音刚落,唐琛随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冷戾。“不该说的话,就憋紧了。”
唐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改口说道:“孟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传说当年,她所作的画甚至一纸值千金,不知多少人向往呢。”
眼见唐琛的面色正逐渐缓和,不再那般难看,他才暗暗松了口气:“皇嫂师承孟夫人,丹青水平应是相当地高?”
唐琛未经思索便道:“尚可。”
他不禁啧啧两声:“皇兄您这样是讨不了小姑娘欢心的。”
唐琛好笑地瞟他一眼,“你行?等华琅何时点头同意嫁了,再说这话吧。”
说完,他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下,调转方向,朝着反面走去。
唐珷瞬时没反应过来,已经在他身后落下一大截,“皇兄,您去哪儿啊?”
唐琛头也不回地道:“你皇嫂,来么?”
……
当蒋琬琰乘坐着銮轿,一路摇摇晃晃抵达颐心湖畔时,便见两人正背对着她观赏湖景。
身形颀长,装束齐整,望而知有贵气。
“臣妾见过陛下。”
蒋琬琰缓缓行了个礼。欠身的动作,牵动悬于耳际的明月珰,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免礼。”唐琛说着,向张汜清使个眼色。
后者当即会意,掬着满面的笑容上前。 “这艘画舫的建造费时大半年,直到前不久刚落成。陛下便时刻惦记着,与您一同游船赏景。”
这下,蒋琬琰才恍然发觉,湖岸停靠着一艘气派的双层画舫。
流线的船身,以朱漆绘云纹为饰。而梁柱则描着些红蓝的彩画,外观清雅,设计细致入微。
蒋琬琰顿了顿,随即走向唐琛身旁问道:“陛下这几日不是忙得分身乏术吗?怎么......”
“想你了。”
这话一出,蒋琬琰俏脸上顿时泛起淡淡红晕,眼波流转间满是娇羞。
唐琛见状,低低地笑起来,连宽肩都止不住轻轻颤动。许久,他伸出手,趁着蒋琬琰不察的时候牵住她纤软的小手。
蒋琬琰没有反抗,而是空出另一手来挽着他结实的手臂。
船舱内空间宽敞,少说可以容纳二三十人。
唐珷为着回避,坐在与帝后相隔数个位置之外,独自饮茶。耳边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引得他频频回头,却不好插话。
唐珷顿时有些不明白,人家两夫妻出游增进感情,他一个单身汉眼巴巴地跟过来做甚?
画舫自湖畔悄然驶出,划过碧波清水,慢慢滑向湖的中央。
唐琛偏过头,对着陈列在云石茶几上的画具,扬了扬下巴:“为朕作一幅画?”
蒋琬琰对于自身的绘画水平,倒是颇有信心。
她的姨母,出自名画师方旭之门下,画技纯熟。
且因方旭之是个极有傲气的文人,轻易不收徒。故而这种独特的画风,最终仅有两名女徒习得。
孟夫人是其一,另一位则是……
蒋琬琰抬眸,笑盈盈地看向身侧的男子,“只臣妾一人作画多无趣,陛下也来?”
唐琛举着茶碗的大手微顿,听她说话的语气,仿佛已经笃定了他擅长丹青似的。
蒋琬琰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应,只得接续着道:“虽说绘画创作并没有绝对的标准,但图个乐趣总是不错,陛下可愿与臣妾比试一番?孰好孰坏,由小叔来评鉴。”
张汜清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那笑靥明媚的女子,心道:敢在至尊无上的帝王面前这般言语,实在是被娇纵得有恃无恐。
“好。”
唐琛答应得毫不犹豫。这一点,倒让唐珷颇感诧异。
在他的记忆里,皇兄不仅好书画,且深具这方面的才华。
然而,自从两人的生母熙妃逝世以后,皇兄便再也不肯提起画笔,心里似隐隐有些排斥。
蒋琬琰略一思索,“以山水为题,作画时间定……一个时辰?”
“行。”他回答得十分爽利。
唐琛熟练地握笔,五根修长又有力的手指轻轻包覆住笔杆,架势十足。
正欲落笔,他却在笔尖触及画布的前一刻缩回手,语气微扬:“既然是比试,总得下点儿赌注。说吧,若是你赢了,想要朕给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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