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林琛，你疯够了没有？！”

    林琛揉了揉发疼的额头，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视野中一片血红，把所有的人和物都融成了奇怪的光影，只能依稀模糊地看到眼前似乎是几个人影交叠错落，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怪模样。

    林琛单手撑地，挣扎着想站起来，手一动就碰倒了一堆玻璃瓶子，手心也传来一阵刺痛，好像是有碎玻璃扎进了血肉里。在酒瓶的滚动声中，林琛艰难地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粘稠的液体抹去了大半，这才算看清周围。

    餐厅，包间，一地一桌的杯碟酒瓶狼藉凌乱，分辨不出是什么的汤汁菜肴混在一起，凄凄惨惨地顺着桌布慢慢流到地上。林琛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又是在哪里，直到他抬起头来。

    四五个人站在他对面，两方人马隔桌相望，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女用身体护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讶和愤怒。而林琛却对那些人都视而不见，他瞪大眼睛，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离他一步之遥的少年身上。

    平日里总是爱笑的少年此时怒目圆瞪，手里还抓着半个碎掉的酒瓶子，那样子仿佛要吃人。

    “……阿之？”

    林琛的脑子里全是惊讶，根本没有余力去分辨眼前人的年龄样貌跟自己记忆的明显违和，疼到炸裂的脑子只剩下了“到底谁惹付之生气”这一个念头。身体不自觉地向前一步，试图去拉付之的胳膊，付之却毫不客气地一甩，把人推开来。

    付之力气不小，加上林琛头还晕得很，这一下被推得一个趔趄，向后踉跄两步，后腰直直地撞在了备餐柜上，嘴里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别碰我！”付之的愤怒仿佛一把刀，直直刺向林琛。林琛如同被照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几分。

    不，不对。

    林琛看着面前的付之，脸上渐渐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不是付之。不，不对，准确来说这不是那个会温柔又残酷地向他吐露婚讯的付之，不是那个漫不经心和他说着情话的付之。这个付之脸上的线条还很青涩，因为愠怒而挑起的眼角肌肉也还没因为打针而出现些微的不自然，但是这又确实是付之，一个更年轻的只可能存在在他记忆里的付之。

    哪里出了问题？林琛惊慌地左右环顾，陌生的景致陌生的人，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也许是林琛脸上惊慌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付之犹豫了一下，终于按捺住自己的脾气：“清醒了就过来给郝总道歉……”

    林琛看着付之伸过来的那只素白纤长的手，独缺了那道付之为了帮他挡沸水留下的旧伤，突然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所有的记忆碰撞在一起让人无法思考，只有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情绪主导着思维。

    恐惧，震惊，痛得没办法呼吸，这些负面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林琛退后了一步，又退后了一步，他抬头看着付之那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扭头拔腿就跑，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

    付之被林琛搞得一愣，不满地追过去：“站住！”

    在林琛自己的感知里，他拼尽全力夺命而逃，用了最快的速度，但是在别人眼里却仿佛醉鬼一样踉踉跄跄，付之没两步就追上了林琛。

    “喂！”付之拉住林琛的胳膊，林琛却仿佛被开水烫了似的挣扎着，那狰狞的表情活像见鬼。付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林琛却已经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

    世界天旋地转，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一秒，林琛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了一个宽实的怀抱，这个怀抱很温暖，还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叫他名字。

    “琛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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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琛眼前跑过一组又一组走马灯，以一种上帝视角茫然地回顾着自己的人生。

    他看到了31岁的自己在天台上独自喝酒，好像疯子一样又哭又笑。那一天他失去了公司，而他用力爱了十多年的付之微笑着吐露出残忍的话语：“我等摆脱你的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我太高兴了。我终于可以给我喜欢的姑娘一个名分了。”林琛看着自己哭着哭着，把手上的戒指狠狠拽下扔在地上，却又后悔地去捡，不知怎么被酒瓶绊了一下，从栏杆翻了下去。

    他看到了25岁的自己在母亲去世后被公司事务折腾得焦头烂额，付之说要帮他，他就帮付之付了解约费赎回了自由身。“我们是恋人一起承担不是很正常么？”这句话是他听付之说过的最好听的情话。

    他看到了24岁的自己，看着母亲破碎的遗体被推进火化室的那一刻，哭得要晕过去。而旁边的魏巍只是冷着脸架着他的胳膊，强迫他站直，不许他失态。

    他看到了自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追着付之纠缠的十五年，他的开心来自于付之，他的悲痛……也来自于付之。

    最后他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呆呆的看着十七岁的付之懒洋洋地靠在讲台上，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他板着脸说了什么，说完的时候却倏地一笑，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只一眼他就陷进去了十五年，误了一辈子。

    原来，他已经死了。可是他又活着，他回到了过去，在他失去所有的那一天又回到了20岁，回到了一切错误还没开始的那个最无忧无虑的年华里。

    林琛睁开了眼睛，入眼是白色的天花板，还有消毒水和酒精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流了出来，慢慢地滚落进鬓角的发丝里。

    “醒了？”

    右侧传来声音，低沉沉稳，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暗含关切。林琛微微侧头，就看到一旁坐在凳子上的男人。这人此时正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在右手手心里。他身上的衬衫西裤一点皱褶都没有，衬衣规规矩矩地扣到了最上颗，腰背笔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的人。

    此时他一双黝黑发亮，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秘密的眼睛正直直看过来，林琛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才发现这双眼里此时盛着的是纯然的关切。

    是了，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那么糟。

    林琛愣愣地想着。

    这人是魏氏集团未来的掌门人，魏巍。林琛自己的母亲和魏巍的父亲关系错综复杂，一句两句也讲不清楚，但因为这层关系，他小时候倒是和魏巍一同长大，从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到学校家长会，他几乎是被魏巍一手拉扯大的，两个人情同手足，论起感情，魏巍甚至比林琛自己的亲妈还要亲厚些。

    可是后来，林琛上高中的时候，魏巍决定出国读研。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和半个地球的距离拉远了两个人的关系，差不多同一时间，林琛疯狂迷恋上付之，有了小秘密的少年和忙于学业事业的年长兄长再没了曾经的交心。

    等魏巍回国以后，两个人矛盾更深。魏巍恼他不思进取不听劝告，他气魏巍把他和付之的感情贬低得一钱不值。有段日子两个人吵得很凶，一度发展到没办法见面，见面就世界大战的地步。再后来，魏叔叔去世，魏巍接掌魏氏集团，两年时间里不动声色地把唱反调的股东通通清出了董事会，还亲手把一个堂弟送进了监狱。再没人敢当面对魏巍说三道四，林琛也再不敢和魏巍吵架，虽然魏巍从来没为难过林琛，但林琛还是越来越怕魏巍。

    可是魏巍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的魏巍不是应该在国外么？林琛呆呆地看着魏巍，脑子里全是错乱的时间线。

    魏巍却并不知道林琛脑子里这些九转十八弯，他前倾了身子打量林琛，面带笑意：“怎么？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