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升，银白清辉下，群山在夜色中越发雄壮奇骏。
唐孝恭见齐王一直看着大山不说话，脑海里蓦然想起当初潞州城大胜后，萧纪如孩子一样孤零零蜷缩在草地上，对他低声说着的心事。
“我今天吐了，是看战场上那些血肉横飞难受恶心得吐了......人死不能复生。仁心明君都不可轻起战事......可没法子，我这双手，今后难免沾染的鲜血也会越来越多。”
想到此，战场上坑杀数万胡人眼也不眨的唐孝恭心下忽的一软。就要自己出口屠了这些敢不敬齐王的奴才们。
哪怕越俎代庖后会被猜忌，哪怕被人说他强横压制王爷，哪怕日后有分桃之怨，也顾不上了。
萧纪吐槽完自己的伪善，刚定下主意，就见身侧唐孝恭对他自己的护卫抬手。
心有灵犀般，就猜到了自己小夫郎的心意。不由动容，赶紧反手抓了人家的手在怀里握紧。
“殿下？”唐孝恭不明所以。
萧纪依然握着他的手，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事明知道不可为依然要为之，明明不愿为也要为之，人生就是如此艰难。
呼了口气，萧纪示意孙胜传人。
刘信几个被召到前，他把身上代表齐王的玉牌摘下给他，放轻声音吩咐。
“记得这山湖都是先皇赐予本王的，不知如今皇兄当政还是不是？拿玉佩派快马连夜入宫奏明皇上，如果这别院没被皇兄收回，那本王就上去住。不然就打道回府。还有，这些奴才也都是皇兄的，本王在如何被怠慢也不能出手处置，也全听皇兄的意思吧！”
嗯？听完这主意，近前的几个人全眼前一亮。
刚才小黄门嘴里提起的，住在山上宫殿的忠勇侯，正是董皇后的幼弟。
董家借着外戚之威一门父子四人都封了公候。包括这个寸功没有只会附庸风雅的董昌。他敢公然霸占齐王的地方游乐，多半是董后答应的。皇帝也许也点过头。
但如今，就算皇帝说过此刻也不会承认。
齐王大半夜让快马入京请皇命，问一句先皇的话还算不算，动静可就大了。
皇帝怎么敢公然违先皇命，把无错幼弟住处赏给别人！
三皇五帝开始历代都以孝治天下的，他怎么会想落个不孝不悌的恶名，让臣民背后戳脊梁骨，臭名青史。
哪怕董后跋扈蛮横，皇帝多怯懦无脑，身侧还是有几个常侍男宠忠心又有头脑手段的。
在皇后刚淫邪宫廷丑闻爆发后，必然会怂恿皇帝诛杀这些奴才，还起码夷三族。也算杀鸡给猴看的威吓。
如此一来，也算替齐王扬威了。董后亲弟得罪齐王，皇帝都能发怒杀数十人，以后谁还敢撸虎须。
皇帝也会觉得齐王没有当场杀奴才，是身为弟弟恭敬自己。今后对齐王也会多方维护。
齐王为弟恭敬，又守臣下之道，不少依然忠于大晋的老臣文士也会心内赞颂。
朝野内好名声有了，身家性命更安心了。
虽然当场乱棍打死这些奴才的法子够狠辣够震慑，但他们只想护着齐王一脉安居在齐地，不想耀武扬威群臣，这样请示皇帝虽然窝囊点，但为今后平安小日子最好了。
刘丞相下意识看了一眼唐孝恭，想到皇帝偶尔的多疑计较，唐孝恭也点了点头。
见他也赞同此法，才接过了齐王的玉佩。立时叫人快马进京。
萧纪安排完，对还跪在不远处的王力等人怜悯一句。
“你等都退下吧，既然没准备好，本王就不上去了。传令下去，天晚了，扎营在水边。”
小黄门假模假样谢恩，得意洋洋带着人都离开了，却不知灭门之祸就在眼前。
“殿下果然长大了。如今事事想的周全，老臣真是欣慰。”
刘信老怀安慰般感慨一句。齐王府的谋臣武将们也纷纷跟着赞扬。
没立时打死这些奴才，却出了个看起来仁慈不沾血，其实更歹毒借刀杀人的主意，现代里开车红灯都不犯法闯的萧纪，心里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尤其，他意识到自己身为王权统治下的王爷，今后这种数十条人命一句话就断送的事还不知道要做多少。
甚至到后来，自己可能连这种伪善的一时难过都没有，人命在眼里如同草芥，情绪更低落了。
明白人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入乡随俗才是安身立命最好最妥当的法子。萧纪还是控制不住的情绪怏怏。
强撑着笑应付几句，就借口赏夜景，撇开正商量等圣旨来后如何处理后续才更好的死忠，一个人到了湖边有一搭没一搭用柳枝荡水。
万籁寂静的月夜，被悠长舒缓的箫曲打破。
萧纪听不出曲名也不通曲意，只觉得幽静婉转的曲声正适合此刻自己的心境。不由坐在水边一曲曲听痴了。
幽幽箫曲如泣如诉，顺着山风飘远。萧纪这不通的都听住了，就别说那些精通音律的人了。
刘信等人所料不差，此刻正住在齐王落霞别院的正是董后幼弟董昌。
七年前，小齐王丧家之犬般逃出京都潜往封地后，落霞这座最奢华漂亮的宫苑就成了权势争夺的目标。
何太后得势时，有其最心疼的侄儿闲居。董后上位，就把这里给了自己老爹避暑散心。也就成了董家人玩乐的别院。
唐孝恭摔瘫了，董家老三不费吹灰之力就领了一万黑甲军，董家一时真是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家里大宴亲友不算，董四没闹够还特意带着狐朋狗友到不老峰赏景游玩。
董四他们今早到的，也知道齐王要带着唐孝恭过来养伤。
可惜，要是只齐王他虽然也看不在眼里，倒也会卖皇帝姐夫一分面子，打扫出来间房给其落脚。
偏偏来人里还有唐孝恭。何太后的外甥。
呵，当初何家仗着是皇帝外家，非要压着董家斗，如今病怏怏的太后都去道观了，手里能掌兵的男人也都落了下去。看他们还有什么嚣张的。
董四打定主意借唐孝恭狠狠打一番何家的脸，没想到齐王比皇帝还软弱无能，竟然山都不敢上直接露营在湖边了。还有闲情逸致吹箫。
“他们还美上了，走，看看去。”董四恨恨一声带着众人赶往山下。
水边，萧纪终于听到一首他听丞相弹过熟悉的秋思响起。正细品孙胜上来扫兴。
“殿下，晚膳做好了。”
天晚了，不按时用膳可伤身。他只好大胆打断主子听曲的雅兴。
“哦。”萧纪向来好伺候，应声起来，先顺着箫曲方向走去。
“孝恭，原来你还会吹箫？还吹得这么好？最后一首秋思吹得本王都替昭君感伤起来。”惊喜的萧纪小跑了过去。
会吹箫有什么奇怪的？君子六艺必学乐。齐王不也善琴的很。
唐孝恭见齐王拿过自己的箫看了又看，以为他是右手伤了不能在弹琴心羡，心下微沉面上却轻笑了下。
“听说殿下自幼师从致远大师，古琴造诣非凡，还谱出了林鸟落泪的镜湖春曲。等将来，孝恭一定要好好聆听一番真正的余音绕梁，天籁之音。”
嘎。萧纪尴尬了。
想不到，原身还挺多才多艺，还会古琴。
宫商角徵羽都认不全的他呵呵两声，看来这辈子自己右手是好不了了。
唐孝恭见齐王笑得勉强，不在提起音乐之事，顺着之前话头闲聊。
“昭君实乃奇女子，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的评价并不过。”
呵，萧纪不屑一声道：“昭君确实奇女子，可惜却是男儿废物逼出来的奇女子。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话说得在漂亮也改不了避战求和，卖女求安的本质。
更气的是不仅嫁公主，还要陪嫁大量财富技术强大人家好来更容易打自己。真是傻叉透了。遣妾一身安社稷，那些赞同女子换一时平安的将领们却不知何用，又有何脸面对天下人。不如一头碰死在豆腐上死了干净。”
手下轮椅推不动了，萧纪低下头才发现唐孝恭正眼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凤眸里的光芒灼灼如火。
呃，是自己又忘形说嗨了？那也怪不了自己啊！
生在强大和平国度，从来没卑躬屈膝靠送女人求安定的战士，对于和亲那种窝囊行径自然瞧不起的。
咱不会主动挑起战争，但，谁敢来犯也绝对死战到底。只牺牲女人算什么。
“殿下。”
伯牙遇子期，一颗心如同火烧，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说不出的唐孝恭，坐在轮椅上仰头低沉的唤了一声，第一次主动把手落在了萧纪的手上。
嗯？喊自己什么事，怎么只叫一声就没话了？
萧纪正疑惑，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怔然一瞬。
低下头见唐孝恭的手这一回只紧紧握着自己，没有半点捏捏划划提醒，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
片刻，心明眼亮，心湖轻荡的萧纪眉眼嗖然一弯，蹲下身来。
大方反握住自己小夫郎的手，俯身过去微微撅起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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