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暗金色的眸子疑惑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少年张了张嘴，宛如第一次开口说话般重复了人鱼提到的那个词，声音有种僵硬的无机质感，“海……妖？”
狄西当然是知道海妖的，从塞雷格尔身上收集完数据之后，他就大概明白这条人鱼为何是对这个世界来说重要的存在了，自然也知道何谓海妖。
不如说，不知道何谓海妖的是这条人鱼才对。
在现今的人鱼们的眼里，都认为海妖与人鱼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除了外形上的相似之处，并没有任何别的联系。
可是人鱼跟海妖如此相像，当然是有巨大联系的。
海妖实际上就是人鱼的堕落形态，但堕落这个词也不准确，只是对于人鱼和别的可能会成为海妖食物的生物种族来说，这叫堕落而已。
因为在狄西看来，没有因为变成海妖就有别的缺陷、甚至还更加强大的形态，说是进化更加合适，那种吞噬掉其他生物就能获得这个生物能力的技能，也无疑很有用处。
可惜拥有这种能力的海妖确实不多，大多数也仅仅只是在食肉后力量更加强大而已，但这种强大也足够了。
而塞雷格尔对这个世界如此重要，意味着这就是那只会变成海妖的人鱼，并且拥有那种吞噬他人获得力量的能力，也足够解释塞雷格尔为什么在预言中被认为是那个“会带来灾祸的孩子”。
倘若塞雷格尔足够顺利，那么成为这个世界的神明或者毁掉这个世界也可以想见。
未来的神。这原本不是多么有趣的身份，可是塞雷格尔的身份并不受到祝福，而是一个被诅咒之子，再加上吞噬这种能力作为强大的途径，狄西可以见到这个人鱼的成神之路是何等充满黑暗。
可是现在的塞雷格尔虽然被同族排挤欺压，本质上却仍然还是个善良的孩子，要对方走上这条路，恐怕便是背叛诬陷追杀之类的经历，渐渐让这个人鱼变得黑暗冷酷，甚至有可能产生毁灭世界的想法。
这就是为何预言他会带来灾祸的原因。
一个被世界伤得千疮百孔而心肠冷酷的神明，对狄西来说完全够不上造物材料的标准，所以他决定换一条路。
敏感脆弱的、绝望的神，那一定会产生让人期待的东西。这个世界就是被献给这位未来神明的牧场。
黑发少年的回复与状态，让塞雷格尔感觉这像是一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新生儿，懵懂无知，或许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对方会以如此平静的眼神来看一条人人皆知的被诅咒的人鱼。
如果这个少年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还会这样毫无间隙的对待自己吗？
塞雷格尔有些忧伤的想，却还是问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狄西。”那不知是何生物的少年说，似乎逐渐学会掌握了说话这个技能，“我叫狄西。”
在摆脱了不顺畅的僵硬感后，带着略微稚嫩感的嗓音便格外软和，塞雷格尔觉得狄西要是唱歌，也会非常好听，关于海妖蛊惑歌声的传说或许并不是无来由的。
塞雷格尔又问了几个别的问题，除了名字之外，狄西似乎的确对许多事都一无所知，有可能对方真的是海妖一族的新生儿，也有可能是别的单纯失去了记忆的种族。
可是这种能够在双腿和鱼尾间变换的能力如果被其他人鱼知道，恐怕只会当成需要被杀死的海妖，而不会考虑是不是还有别的可能。塞雷格尔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这个少年带回多数人鱼的聚集地。
人鱼们都对海妖这种生物十分厌恶且恐惧，因为单个海妖的力量远远比单个人鱼厉害得多了，而人鱼有时还会在海妖的食谱上。
九百年前消灭海妖这个种族时人鱼也死伤惨重，至今新生的人鱼们都被教导海妖是如何的凶残危险，如果被别的人鱼知道了狄西拥有变出双腿的能力，他们只会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但事实上他们并不能确定狄西真的就是海妖，塞雷格尔成长至今的这些年里什么都没做过，却仅仅因为那个预言就被嫌恶，这些偏见他已经经历的足够多了，不想让狄西也经历这些。
而且……蓝卷发的人鱼看了看懵懂的少年，就算真的是海妖，生来就是这个种族也不是对方的错，对方什么都还没做，如果狄西真的需要血肉才能活下去，他也可以去找已经死去的人的尸体，这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就像……就像自出生起就被视为不详的孩子，这真的是他的错吗？
黑夜即将过去，塞雷格尔毕竟不是住在海妖墓场的，族里的长老总是担心他自由度太高会惹来预言中的灾难，因此他出来的自由时间还是有限，教导了黑发一些常识后，也到了他不得不回去聚集地的时间。
“躲到这个石头下面，如果有别的人鱼过来也不要出来，他们可能会觉得你很危险要伤害你，我现在必须要回去了，明天我会再来。”走前，塞雷格尔仍是有些不放心，“要是遇到危险或者有别的事情，可以通过这个海螺叫我。”
有着鸦黑长发的少年睁着他漂亮的眼睛点点头，很是乖巧听话，却还是有些犹豫地问道：“我很危险吗？”
“不，危险的是他们。”经过长年的相处，塞雷格尔虽然还是保有一颗良善之心，对于那些同族们，却也不会以最大的善意去想他们，或者为那些伤害自己的行为辩解，他知道这些所谓的大海宠儿们恶毒起来会是什么样。
蓝尾的人鱼摸了摸少年飘在水间的发尾，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叮嘱，“要找我的话，只要对着海螺说话就可以了。”
狄西又点了点头，这幅顺从的模样让塞雷格尔莫名有些想在对方额头上留一个离别之吻。
可是他们毕竟才认识不久，而狄西其实还什么都不懂，纵然只是亲在额头上，那也还是有些突兀失礼了，因此最后塞雷格尔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会来海妖墓场，主要原因还是这里没有别的生物会靠近，这片墓场最后就成了他的喘息放松之地，所以狄西应该不会被发现。一边游回自己的住处，塞雷格尔一边还是有些担心的这么安慰自己。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对这个身份不明的少年太关注了，也有些自以为是的同病相怜，只是这毕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对他有所善意的对象，哪怕在日后得知他是个被诅咒的人鱼后会改变态度，在那之前……他已经独自一人那么久了，就算只是短暂的友好也足够了。
而且狄西那副样子也很难让人放心的下。
塞雷格尔第二天去海妖墓场的时候带了很多东西，一些他觉得对狄西来说有用的书和食物，当然和陆地上的书籍有所区别，食物也只是人鱼吃的海草类植物，赞美魔法，这让一切都便利了不少。
除了给对方补充知识和无聊时打发时间的目的，他也想先确认一下狄西的食谱跟他是不是一样的，再说尸体并不好找，他本来比起其他人鱼就不是非常自由，暂时还没有充足的时间去找那种东西。
到达海妖墓场的时候，少年还是乖乖的躲在巨石后面，手里拿着塞雷格尔走之前给他的海螺，从石头探出脑袋来的时候简直要叫人鱼为对方这么乖顺的模样而感到疼惜了。
“这些是我给你的礼物。”蓝色卷发的人鱼这么说，又拿出了另外放置的海草，“你现在一定饿了。”
暗金色眼瞳的少年礼貌的说了谢谢，在人鱼注视的目光下咬了一口海草，然后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很好吃。”
其实狄西并不会感到饿，他掌控了人鱼这个种族的数据，而他现在就是一条人鱼，这意味着他是可以随意调整自己的数据状态的，但味觉狄西还是有的，自然也尝得出来味道，这会作为人鱼的食物是有理由的，他也就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想。
一直没有太多表情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是很好看的，塞雷格尔想月亮的光辉一定是都挥洒在对方的脸上了，但是更加让他高兴的是狄西似乎并不是肉食的，至少对对方来说这的确是能作为食物的，这多少让他松了口气。
那么狄西一定是别的生物了。塞雷格尔想，思考起怎么找到记载了大陆上其他生物的书本。
人鱼一族里关于陆地生物的记载不多，因为人鱼本来就无法上岸，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海里，只偶尔会去海面或者海边，像狄西这样的他从没听说过，很有可能是十分稀有的种族。
正在塞雷格尔这么想的时候，原本除了他们两条人鱼之外都没有别的生物的海妖墓场，却有另一条人鱼在他们的面前现出了身形。
塞雷格尔认识那张脸，那就是平时带头排挤欺负他的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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