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赵常乐给自己打气,她能做好的。
没吃过猪肉,她可见过猪跑,她虽然没当过奴仆,可是她可是从小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她知道怎么做奴仆的!
可是……
赵常乐提着桶,蹲在院子里的井旁,发愣。
从井里怎么打水啊?
此时天刚亮,到处都显得雾蒙蒙的,并不清透。井里更是黑黢黢的,从井口看下去,莫名觉得可怕。
她将桶往旁边一扔,抱膝坐在井边,颇有几分不悦。
那个丹河,也不教教她。
她怎么知道如何打水?平日她若是要水,只需要动动嘴,侍女就端上来了。
父王疼她,所以她宫殿里的水,都是从城外引进来的山泉水,最是清冽甘甜。
片刻后,丹河回来,就看到赵常乐一个人在井边发愣的模样。
“水呢?打好了吗?”
丹河走过去一瞧,却看到桶里一滴水都没有。
她瞪着赵常乐,“这半天你干什么呢?就坐在这里发愣?”
赵常乐不满,“我又不知道怎么打水!”
凭什么凶她?
丹河:……
这是哪里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殿下?!
她不想理赵常乐,把端着的两碗麦饭放在井沿上,然后两三下就从井里打了满满一桶水上来。
赵常乐看得惊奇。
然后她就看到,那满满一桶水,丹河一个人毫不费力的就提着往屋里方向走。
这让她提,她肯定提不动。
赵常乐就要跟上去,丹河回头又瞪了她一眼,“你眼睛里怎么没活?把早饭端进来!”
赵常乐忙端着两碗饭,跟进了屋子里。
丹河放下水桶,喘了几口粗气。
也不管赵常乐,她累的额上发汗,从桶里打水,洗了一把脸。
她不喜欢这个新来的!
今天早上,她又是端早饭,又是打水,是不是今晚上还要打洗脚水?
这是给她安排了一个帮手,还是给她安排了一个贵女?!
丹河愤愤地塞了一嘴麦饭。
看着赵常乐在一旁呆呆站着,她吩咐道,
“别愣了,洗脸吃饭,动作快点,一会还有活干呢!”
“哦……”
赵常乐点头,洗漱过后,她端起另外一碗麦饭要吃,可却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粗糙的陶碗,粗粝的麦饭。
她看着丹河狼吞虎咽的样子,没敢把“这种饭是人吃的吗”说出口。
只好咬牙,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赶紧吃完了饭。
不知是不是她饿了,其实尝起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吃。
放下碗,丹河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赵常乐道,“该干活了。”
赵常乐懵懂,跟着丹河就往外走。
丹河却忽然停下,指了指赵常乐的衣服,“你穿这样干活?换身衣服!”
赵常乐摇头,“可我没有别的衣服。”
她来杨府之前,也没收拾原身的行装。
丹河又对她翻了个白眼。
“穿我的穿我的!”
真是难伺候!
丹河又没好气的加了一句,
“抽空自己去找宁葭,让她给你发一身衣服!我的衣服,你要洗净了还给我!”
丹河蹲下,从箱子里取出一件褐色的粗葛布衣,上衫下裤,扔到赵常乐怀里。
赵常乐摸了摸料子。
非常粗糙,摸起来像是沙砾,她此前穿的衣服都是最上等的绸缎,如水一般丝滑的。
赵常乐皱眉。
这就是当奴仆吗?
她还以为当奴仆,起码像她自己的侍女一样,虽然要端茶倒水,可是吃的穿的都挺好。
她不喜欢的那些绸缎珠宝,都随手送给她的侍女的。
“你换不换?动作快些!”
丹河开始催了,赵常乐只好不情愿的换上了衣服。
粗葛布料子粗糙,还不如让她在沙地里滚呢。
一个早上,她被丹河呼来喝去,从前哪里敢有人这样对她说话。所有人都哄着她的。
到底是公主,从未受过委屈的,纵然赵常乐再是做好了当奴仆的心理准备,可光是今早上发生的事情,就让她很是不开心。
她难免带着情绪,跟着丹河出了门。
丹河领着赵常乐大概在杨府转了一圈,杨府并不大,只是个三进的院子罢了,不过颇是清幽。
从前父王还说,若是她嫁过去,可不能住杨府,连她的宫殿都比不上,如何能让女儿受那样的委屈。
父王说,一定会给她另盖一座宅院,盖的豪华奢侈,保证不让她受委屈。
丹河给赵常乐解释,“前院是接待客人用的正厅,还有祭酒的书房。你没事不要往书房跑,祭酒不喜欢别人进他书房。”
赵常乐点头,杨错确实不喜欢,从前她偷偷溜进去他的书房,他还朝她发过脾气。
“二进的主院,祭酒住着。偏院划给了宁伯,他是服侍杨府的老人了,祭酒很尊重他。还有客院,不过不经常来客人。”
“后院是一个小花园,还有一座藏书楼。你也不许进藏书楼,弄坏了里面的书,卖了你都赔不起。”
介绍了一圈后,丹河递了一把大扫帚过去,“你刚来,还不熟,就先把后院的花园打扫了。记得,中午之前要扫完,不许偷懒。”
丹河觉得自己对这个新来阿乐特别照顾了。
她一个人要扫前院和二进,前院是正厅书房,经常人来人往,一刻都不能偷懒。二进是祭酒住的地方,更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她给赵常乐分的后院是相对最轻松的地方了。
赵常乐抱着扫帚来到后院,刚开始时还辛勤干活,可过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上不舒服。
胳膊酸,腰也痛,太阳慢慢出来了,晒的她脸上发热。
她从来没做过这样辛苦的事情!
她从前当公主的时候,每天只需要关注挑什么衣服穿,去哪里玩就是了,哪里要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知熬了多久,脸都被晒的通红,可赵常乐抬头一看,太阳却还远远不到正午。
日头晒得她发晕,她眼前黑了黑,连忙扶住假山石,勉强支撑住自己没有晕过去。
她在假山石阴影处慢慢蹲了下来,抱着膝盖,良久,才缓了过来。
可她还是久久的蹲在假山石后,不愿意站起来。她甚至恨不得一直这么蹲下去,永远都不去面对现实。
住的地方也烂,吃的东西也烂,就连干活都这么累。
她明明是中山公主,一朝国破家亡,却沦落到这样低贱的地步。
赵常乐咬唇,仿佛受了一万分委屈,抱着膝盖,竟然就这么靠着石壁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摇醒。
睁开眼,就见丹河满含怒气的盯着她。
丹河手里还提着扫帚,她被气急了,一把把扫帚扔到赵常乐面前。
丹河冷笑一声,“大小姐,大公主!这会儿都中午了,你一早上干了什么活?就只是蹲在这儿睡大觉?你可真会偷懒!”
丹河快被气炸了,可赵常乐反驳,“我干活了!我扫了一条□□!”
很累的!
丹河都被气笑了,
“一条□□这花园多大,一个早上,你才扫了这么一点点地方,是不是十天半个月你才能干完活?你有什么用!”
赵常乐从小到大,还没被人指着鼻子如此骂过。
从昨夜重生,数次死里逃生,到今日成为奴仆,她面临如此之大的变故,没有疯掉已经是努力成长了,凭什么骂她?
凭什么让她做这些事情?
她是公主,又不是奴仆!
她来杨府是来报仇的,又不是真的来伺候杨错的!
赵常乐咬牙,一脚踢开地上的扫帚,“你以为我想扫地吗?要不是我……”
要不是她落难,要是她还是从前的公主,看她怎么罚丹河!
丹河冷笑,“你还顶嘴?把地上的扫帚捡起来,中午别休息了,把事情做完!”
赵常乐咬牙,“大胆奴才!你凭什么使唤我!”
大胆奴才?
丹河觉得面前的人简直不可理喻,指着鼻子,她对着赵常乐就开始骂,
“我是奴才,你以为你是谁?是谁家的贵女,还是国君的公主?井水也不会打,地也不会扫,你指望谁伺候你?你别忘了,你也是奴才,也是下人!你这样的刁奴,又不会干活,态度又恶劣,我这就告诉宁伯去,让他把你撵走,我可容不下您这个大人物!”
赵常乐被骂得脸色忽青忽白,她恨不得立刻回骂回去,可丹河的话却像是浇头的冰水一般,让她无法开口反驳。
是啊。
她骂丹河是奴才,难道她不是么?
那个受尽宠爱的中山公主已经死了,如今活下来的,只是奴仆阿乐。
是奴仆,就要做奴仆该做的事情。睡硬梆梆的炕,穿粗糙的衣服,从早到晚辛苦干活,一句怨言都不能有。
否则奴仆不听话,是要被惩罚的,甚至要被发卖。
命如草芥,她的命如今由不了她自己。
赵常乐忽然就看清了这一切。
重生不仅仅是代替这具身体活着而已,她从前的性格,从前的记忆,从前的一切,都要被彻底摒弃掉。
断骨削肉,她才能从一位公主,变成一个谦卑的奴仆。
成长只在一夕之间。
赵常乐慢慢蹲了下去,捡起了刚才被她发脾气踢走的扫帚。
她拿着扫帚,对丹河躬身弯腰,“丹河姐姐,对不起,我刚才不懂事,有劳你包容我。”
丹河愣住。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阿乐,不知道忽然之间想通了什么,立刻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像是筋骨被打断,她原本笔挺的脊梁,此时朝她弯曲下来,谦卑而恭敬。可莫名的让人有些难过。
丹河有些结巴,但又不好意思对赵常乐示弱,“你……你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可要乖一点。”
“扫地吧,我给你留饭,扫完了回来吃。”
赵常乐垂眸望着地面,轻轻点头。
从此以后,就是彻底的奴仆了。
但她不后悔。
为了报仇,她可以做一切事情。
如今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杂役,而杨错是这座府邸尊贵的主人,想要接近杨错,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要好好干活,努力向上爬,有朝一日她会在杨错的院落中伺候,到那时,她会有无数的机会。总有一天,她会杀了杨错,让他替当年屠戮宫殿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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