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欺骗叶卿的那个凡。
人,也是欺了叶卿的那个人。
当年临凡为救苍生牺牲,功德至上,遂天道将他送入天家为嗣,让他成了九重天的太子——东陵。
叶卿肢体有些僵硬,眼神溃散,“所以东陵就是临凡的转世?”
这是神界的密辛,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临凡投入天家,念其功高盖世,天道亲准留其记忆法力,饶是贵为神主的鸿巽上神,也左右不得天道的决策。
就因东陵前世被妖界所杀,才有了如今杀妖行天道的举措。
淮黎轻点下颚,“是。”
“那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这些听着不着边际的事,跟他半点牵连都没有,所以为什么他就要被折辱,被抛尸荒野!
恍惚间,他想起初见东陵时,正是他自己拔了东陵的剑,替东陵出头才相识的,“就因为我能拔--出临音上仙的剑,所以我该死?”
淮黎,“临音剑认主。”
“可你说我不是临音。”叶卿不明白,甚至还有点想笑。
等等,这剑认主!
叶卿想到这点后,问道:“天后瑾笙才是临音转世?”
千年前临音的事是由天道主持的,究竟是送入转世还是行湮灭之刑,淮黎也不知,“或许。”
“或许?”这个答复,很让人揪心。
“不会错了,”他坚信自己的思路是对的,瑾笙就是临音转世,否则不可能这么巧,让认主的临音剑任他驱使,“我不是临音,所以东陵才要杀我,我......只是个错误,对吗?”
淮黎见他双眼泛红,不再说下去,“叶卿。”
“天道不是最公允的吗?”叶卿无助地看向淮黎,这里只有他能帮自己了,“天帝杀我,天道也视若无睹?是我命贱,比不得为苍生献身的天帝?”
淮黎见他神志不清,“静心。”
“他是钦定的天帝,我拿什么去比......”叶卿丧了,丧到极致。
没知道这一切,他还能劝自己,只要努力去博,早晚有一日他可以一雪前耻,如今看来都是笑话......
淮黎向无助的叶卿伸了手,“因此,我帮你。”
“我拿什么跟天道对峙?”连神都畏惧天道,何况他?
淮黎凝眉,“叶卿。”
“这是劫。”忍常人不能忍,得常人不可得。
“我不想渡!”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修仙,是临凡逼着他修的,他听临凡的话,因为他当真了。
知他心里不好过,淮黎不想动手段逼他清醒,“你冷静些。”
“你早知他是天道定的天帝,为何不告诉我?”如果早点知道,他就不会浪费这时辰在这跟跳梁小丑样卖弄。
淮黎单手禁锢住临近崩溃的叶卿,放言道;“天帝可立,也可废。”
七个字,给了半疯半癫的人一点希望。
在淮黎的帮助下,叶卿虚汗淋漓坐在木板凳上,紧抓着淮黎的手臂不肯松开。
淮黎稍稍躬身,手臂任他攥着,“天帝之功,非常人可比,你可懂我这话下之意?”
叶卿脑中一片空白,摇了头。
理解叶卿,淮黎也不让他自己琢磨了,“天道断不会为一凡人处决天帝,至多准你入轮回,许你转投帝皇家或是再世修道。”
东陵治理六界有功,而叶卿平平无奇,不可比拟。
淮黎又道:“想报仇,唯有修道。”
“我做了仙,天道就肯站我这?”叶卿喘着气道。
“叶卿,”淮黎顿了顿,看了眼往日嬉皮笑脸,现下狼狈不堪的叶卿,“劫越苦,得越多。”
“你想做的,我只当不知。”这是淮黎能给出最大的让步了。
叶卿微微仰头,眼前有些模糊,眼睫动了动才看清楚些,“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很坚强。”从第一眼见到叶卿开始,淮黎一直这么认为。
想让淮黎打击几句的叶卿闻声失笑,“苦中作乐,比死更难受。”人活着心还是暖的,会疼。
淮黎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别安慰我了,”这么多年,叶卿习惯独自难受独自修复,受不惯有个人一直在身边哄着劝着,“我这个人,很容易当真的。”
淮黎轻抿薄唇,“万事应当顺其自然。”
叶卿笑了笑,仰视道:“淮黎,你能不能靠我近点?”
淮黎靠近了他,叶卿一把拽住淮黎的衣襟,迫使淮黎弯腰。
看着眼前这张脸,叶卿开口道:“多谢九逸上君。”
叶卿的称谓淮黎始料未及,不知叶卿是在试探还是戏弄,“我非九逸上君。”
叶卿不信,这天帝是临凡上仙转投铁定是神界秘事,九逸上君身为神主的得力弟子,备受六界敬重,这般有本事的人,自不会将神界之事说与一个妖界弟子听。
出手便是纯阳内丹,凤凰眼,朱雀簪,这九逸上君是鸿巽神主的弟子,而非泽离上神,那么身为徒孙的淮黎,如何弄得这些稀罕物,就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叶卿不信,淮黎解释道:“我若是九逸上君,那日天帝怎会认不出我?上君负责通传神旨,天帝继位之日可是他老人家主持的。”
叶卿的矛盾点就是这,如果淮黎是九逸上君,那东陵肯定认识,可那天东陵的反应明显是不识。
“我不是任何人,帮你也在帮我自己,”淮黎轻言轻语,为防扰到刚冷静下来的叶卿,“你的命,我护。”
“你真不是?”叶卿问道。
淮黎提醒道:“你可是看过我真身的。”
叶卿,“能不能,再变一次?”想了想这么问有点冒昧了,而且淮黎对他也一直很好,他这么怀疑人,会伤人心,“你就当我没说,我相信你。”
淮黎点头,“好。”
叶卿休息差不多了,起身道:“我去准备准备,晚点就下山,去修庙。”
“神庙地处人界至阳之地,于你结丹有利。”本不想告诉叶卿,想让叶卿自己去发现这一点,好开心一些的,现下看叶卿也没这心力去琢磨,淮黎这才坦言相告。
叶卿闻声心里一阵暖流,半晌开口道:“谢谢。”
“你我道侣,不必言谢。”淮黎道。
叶卿作稽,“我先去了。”
“嗯。”淮黎首肯。
叶卿回元昭阁后,贺玄风尘仆仆进来,“舅父,您召我来有什么事?”
“烤羊。”淮黎吩咐道。
“舅父食荤了?”贺玄从没见过他这位舅父食荤,颇为惊奇。
“叶卿喜欢。”淮黎记得叶卿对贺玄烤的羊肉赞不绝口。
一听是给叶卿的,贺玄一脸的不舍,“他要喜欢,我给他点银子下山去买不就得了,我堂堂魔界之主,给他烤羊肉?”也不看看够不够资格!
贺玄对叶卿永远是这番态度,淮黎不悦道:“玄儿,他是我道侣,就是你长辈。”
“他算哪门子道侣?也就舅父可怜他,换我直接送他入轮回,重新来过算了。”贺玄顶嘴道。
淮黎拍案而起,“你若再对他不敬,封魔印我便取回,你也能有功夫打理妖界。”
贺玄能抑制魔气呆在太含,还不被人察觉,全赖封魔印。没了这宝贝,他就没法呆在太含,呆在白庭玉身边。
为了庭玉忍忍也不算什么,贺玄躬身道:“是,侄儿谨记教诲。”
淮黎,“去吧。”
贺玄退出去后又重新跑进来,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道:“舅父,侄儿想跟你讨件东西。”
“捆元绳,”贺玄说的时候心里还有点虚,讨好地笑笑来取悦舅父,“舅父借侄儿用一用,侄儿保证,往后不会排挤叶......不,舅母。”
贺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淮黎不用猜就知道,但还是将捆元绳给了贺玄,“凡事有度。”
“明白,”贺玄一把接过捆元绳捆在手上试了试,“不会伤到人吧?”
不想跟贺玄多说废话,“出去。”
“是,我这就去为舅母办事。”这头贺玄心里美,拿着绳子就走,去给舅父办事。
元昭阁偏殿里。叶卿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足足一个时辰。
门外响起鹤鸣后,叶卿才回神,匆匆起身收拾了几套便装回了淮黎的住处。
一入殿,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叶卿把包袱放下,走到淮黎身边跪坐下,“这是......”这香味叶卿没闻错的话,应该是用大师兄养在百草园里的羔羊烤的!
“嗯。”淮黎翻了页书,应了声。
淮黎不吃荤,叶卿看这殿里也没人,“给我的?”
淮黎,“嗯。”
“谢谢。”叶卿也不客气,伸手撕了块羊肉尝了尝味。
叶卿,“很好吃,你要不也尝尝?”他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你用吧。”淮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他说完话后,叶卿再没动过,淮黎搁下书籍,问道:“不和胃口?”
叶卿回道:“没有,就是觉得淮黎兄很会照顾人。”在叶卿看来,淮黎虽然不擅长言辞,但做的事很让人心安。
他的小道侣是个极易满足的人。淮黎倒了杯水给他,“照顾你,是本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一直以来都是淮黎给他,照顾他,叶卿一直是索取的那方,多少自尊心有点受创。
叶卿既有这份心,淮黎想了想,“为我取个字,如何?”
“你没字吗?”叶卿一直以为“黎”字就是淮黎的字。
淮黎从未取过,也无人为他取,“嗯。”
“你确定要我取?我学识不高。”叶卿小时没好好读书,后来看的都是法术符咒之类的书,要说取名还真是他的弱项。
叶卿缺的是信任感,淮黎帮他补上,“你看着来。”
字要文绉绉,又要配的上淮黎这个人,叶宝贝头有点大,“我娘给我取字叫‘宝贝’,你若不嫌弃,叫‘心肝’?”
淮黎,“......”
“不行,”不等淮黎开口,叶宝贝自我否决了,“淮黎兄仁义,胸怀宽广心系天下,要不......叫念安吧?”
这个名字,好像是有点普通了,“不行,我再想想。”
本就是为让叶卿舒心,字是什么无关要紧,淮黎打断了认真思考的叶卿,“念安不错。”
“你喜欢?”叶卿随口一说而已!
淮黎看着他,“嗯。”
淮黎也太好说话了,叶卿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再想想吧。”
“叶卿,”淮黎唤停要坚持的叶卿,“我喜欢。”
淮黎从未这般说话过......叶卿小动作不断,不自在地回道:“你喜欢就好。”
淮黎手一拂,桌上多了几张宣纸,最上头那章写着“念安”二字。
淮黎拾起那张纸,夸赞道:“取义极好,可见你天资不错。”
很少被人夸,叶卿这张没用的脸隐约透了些红,“淮黎兄别再夸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叶卿东张西望的时候,无意瞥见淮黎变出的几章纸上头的字。
手不受控制地拿起纸张,看着上面的字,几近哽咽。
淮黎等他将纸上的字阅完,才开口,“他们都过的很好,冥王恩准他们世世投身富贵人家。”
这些纸上,记载着叶卿的生母、生父兄长们每一世的投胎历程和去世时日,以及最后一行特批入人道的字......
叶卿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答谢淮黎。
而淮黎也无需他感谢,将写有“念安”二字的纸张递给叶卿,挡住了其余的纸张。
淮黎开口道:“你所念皆安,无需牵肠挂肚,往后应当惜己,勿让他们为你担心。”
“淮黎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叶卿叩行大礼道。
淮黎起身扶他,“不必如此,心情可好些?”
“嗯。”淮黎给他看的东西,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叶卿这么多年最为愧疚的就是父母兄长,当年不孝离家,未能敬孝,是他心中最为压抑的痛楚。
心结散了,才好走出来,“那便好,吃些东西我们上路。”
“好。”叶卿在淮黎的帮衬下重跪坐回原处。
食欲大增的叶卿用淮黎给的小刀,切着吃了不少。直到塞不下了,这才开口道:“我吃饱了。”
淮黎手里的空杯上方萦绕着一股淡蓝色的清泉水,在淮黎垂下眼眸的同时,水尽数落进空杯里,淮黎将水杯递给叶卿。
叶卿相信他,不问这水为何颜色有异,一饮而尽。
这样的信任,超乎淮黎所想,不过总归来说是好事,“如何?”
吃撑了的叶卿喝下水后,感觉过量的饱腹感没了,身子还有种清凉的舒服感,“好多了,这个术法好神奇。”
“想学?”淮黎看出他的崇拜。
叶卿想学,学成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少都能吃,“难吗?”
“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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