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影后6

    影视圈的AfterParty。

    叶安然随着楚章华应酬一圈，一边速度不慢的把会场上自己感兴趣的自助餐都尝了一遍。刷过了脸，她就向楚章华提出离开了。

    楚章华自然送她出去。结果两人一转身，又被王济成导演挡住了。

    这位导演，是国际上都数得上号的，已经预定未来奥斯卡终生成就奖的名导了。闲叙两句之后，王导直接给叶安然递了名片，向叶安然提出角色邀请。

    楚章华和王导也有合作，送叶安然离开的路上，他也简单说了一下这部电影的情况。

    “这是王导的新戏，《暗夜坠落》。我也在这个剧组。”

    楚章华一路把叶安然送到自己的车边，为她拉开车门。

    叶安然坐进去，回头，眼中含笑，看向楚章华，问：“王济成导演，怎么会想到找我？”

    她眼底微闪，带着一点不言而喻的调侃，看在楚章华眼中，很是俏皮可爱。楚章华忍不住手指微微摩挲，很想趁机做点什么。但到底良心作祟，他还是有一说一的告诉叶安然：“不是我，是你自己挣来的。”

    他心中略微遗憾的，把手撑在车门边上，低下身去，点穿了王济成导演会关注到她的渊源：

    “王济成导演的祖父，曾经是专研疠病的专家。疠病村的遗患，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叶安然露出两分恍然，笑容更盛了。

    楚章华看她开心，其他的心思也就散了。反正来日方长。他要替她关上车门，却又被叶安然伸手挡住。

    “那你呢？”叶安然又问，“你又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她微微仰头看过来，清澈澄净的眼神，让楚章华心底微澜起伏。

    ——因为你还是当年的那个你，没有丝毫消减。反而更多了一种华光内蕴的魅惑，只想引人探寻。

    这一句，楚章华不会说出来。他知道，叶安然已经不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了。

    他只是深深的注视着她。

    此刻他们一个扶着车门边缘，一个撑着车门，姿势暧昧，恍若在隔空拥抱。空气中燃起一些微热。

    楚章华忽然很渴望能把叶安然撑在车门上的那只手，移到他的胸膛上来。他想着，也就去做了：

    “我来找你……是因为欣赏后辈？”

    楚章华一边说着，伸手去拉叶安然的手。

    叶安然却攸地一让，笑道：“那，我很期待和你合作了，‘前、辈’。”

    在她带笑的尾音中，车门被她带上。

    楚章华一手落空，只能注视着尾灯扬长而去。他低低了抽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燥动。在门口站了良久，才转身回去。

    此时，AI000号也查出了电影的相关资料，随即连声道：

    【诶哟！000号，这个戏不可以接啊！】

    叶安然也看过去。

    《暗夜坠落》这部电影还在筹备阶段，也是直奔着商业大制作去的。但王济成导演拍摄过程中，磨剧本磨得很厉害，拍摄的时间被拉比预期长。剧组后期会遇到资金问题，上映档期又遇到了同期大片《魔女》的阻击，导致《暗夜坠落》票房口碑双双滑铁卢。

    这部片子最后被认为是王济成导演执导生涯的最大败笔。而这部电影之后，王导沉寂了整整五年，才又靠着新戏的爆发翻身正名。

    叶安然沉思片刻，直到她看到AI000号收集到的一条消息：苏雪经历过刚刚封氏晚宴的丑闻，基本是要凉透了。娱乐公司对她的态度紧急转向，本来打算投资在苏雪身上的资源，立刻开始向梁英哲倾斜。而《暗夜坠落》是目前行业瞩目的大戏，公司已经开始全力运作，要把梁英哲也塞进这个剧组里。

    能和梁英哲一起出现在年度大戏里面，是曾经的叶安然，孜孜以求的梦想。

    一瞬间，强烈的不甘和愤恨涌上来，干扰着叶安然的神志！叶安然闭眼良久，才把这股情绪冲击压下。身体的前主遗留的强烈怨念，对她而言，始终是一个隐患啊……

    叶安然又看了一遍《暗夜坠落》剧组、剧本的情况，思忖着不如就在这一次，把隐患解决掉。

    “但我刚刚已经答应王导了啊。”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AI000号的絮叨。

    AI000号噎了一下，然后一脸惊恐：【000号，你不要这么想不开地说话算话吧！】

    但，AI000号也没办法阻止叶安然“想不开”的跳坑举动。

    《暗夜坠落》其实是一部双男主的戏。

    梁英哲果然也进到剧组，还饰演了剧中最大反派，国际刑警中的腐败高层。楚章华饰演的则是一线警员。

    而王济成导演给叶安然的角色，是为梁英哲做事的棋子。她被安插在楚章华身边，最后却爱上楚章华，为了保护楚章华而死。

    电影重点讲述的就是楚章华和梁英哲斗智斗勇，最后彻底查清叶安然死因，将梁英哲扳倒，为叶安然复仇的故事。

    叶安然饰演的角色只出现在电影的前二十分钟里。她存在的意义是给两个男主角的对决，提供合理的动机，总体而言更像是一个花瓶角色。

    但在剧组的第一天，叶安然就发觉，自己没有办法和梁英哲对戏。

    她在面对梁英哲时，身体里面的情绪总是会强烈的干扰她。

    “CUT！”一个关键场景被NG了十几次后，王济成导演这次直接把剧本摔了，指着梁英哲，“叶安然，你现在对这个名义上一直资助你、把你培养成才的男人是单纯崇拜的、充满感激的，你连一个感激的表情都不会吗？连花瓶也不知道怎么当啊？”

    片场一片寂静。

    王济成导演也意识到自己说得重了，随即就大手一挥：

    “休息十分钟。”

    叶安然吁口气，径自走到片场旁的树荫里坐下，闭眼压制着这个身躯中的各种情绪冲击。

    “很累吗？”楚章华追着她走过来，看她一直揉额角，一边伸手帮她揉，一边低声问。

    叶安然睁开眼，看看他，摇头。然后把头抵在树干上，眯着眼，去看从树叶里投过来的阳光，没有说话。

    叶安然和楚章华对戏时的状态也不好。

    刚刚的场景，也是他们在戏中的第一次接触。戏中，楚章华对主动凑过来的叶安然，是充满了抵触和不屑的。然后，叶安然应该在一两句话之间，用言语和身体的挑逗，掌控住楚章华。但镜头下，楚章华的气场完全压过了她。

    楚章华也不知如何引导叶安然，他默默看着她片刻，忽然开口：“你现在这个表情就很好。”

    “嗯？”叶安然抬眼看过去。

    楚章华两手虎□□叉，比了一个“取景”的手势，把叶安然的脸框进去：“慵懒，随性，又带着一点寂寞和黯然。

    “能让一个男人，魂牵梦萦的女人，也就是如此了。”他压低了一点声音地凑过来，“取景”的手越来越近，最后松开一只手，来拨她额发，“你可以在镜头下面，也用这个表情，对我说话试试。”

    叶安然笑意略深了些：“嗯……楚影帝，你这样子说话，我可是会误会你的。”

    “不会误会。”楚章华凝视着她。

    “那，我们以前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叶安然道。

    楚章华没想到她问这个，顿时哑然。不过既然她问了，片刻后，他开口道：“你还记得，六年前的冬天，北海情人桥上的事情吗？”

    “啊……”叶安然搜索过这个身体的记忆，但还是很疑惑，“你……？”她并没有在回忆里找到楚章华。

    楚章华低笑。

    他那个时候，接了一部戏，饰演一个穷苦潦倒、流落街头，最后在绝望中死去的人。这部戏，他却迟迟找不到状态。最后干脆到街上，随便和一个流浪汉换了衣服，往情人桥上一躺，真正地去体验一下流浪汉的人生。

    他在桥墩下面，一呆就是一周。

    流浪汉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寒风，雨水，蚂蚁，身上的发痒和恶臭……就在楚章华即将放弃的时候，叶安然来了。

    叶安然那个时候还没有出道，训练生的生活很辛苦。她好不容易翻墙出来，想和小情人偷偷约会，结果被爽约了。

    她就一路嚎啕大哭着走上桥，楚章华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来跳桥的。

    结果，她一看到桥上有一个流浪汉，就不由分说，在楚章华身边坐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起生活的艰难。

    哭着哭着，她忽然很真诚的来了一句：“有时候，我真想像你一样，坐在街头，或者流浪。其他人过其他人的，我穷苦我的，也挺好。”

    说完，她发了一会儿呆，很是认真考虑起和一个陌生的流浪汉，一起讨饭这件事。

    直到最终，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小情人，才终于振作起来。

    临走前，她抹干净眼泪，留下了她身上所有的、本来打算和男朋友一起宵夜用的钱，还把自己的围巾解下给楚章华。

    楚章华现在都还记得她留下的零钱数目，五十三块五毛钱，是她预期中，刚刚够买两杯奶茶，和一只炸鸡的钱。

    他也还留着她的围巾。

    更记得她那样，把所有信念和情感，奉献给她深爱的人的真挚模样。

    物换人移。

    在她出道后，他也知道了她是叶安然。而她身边，那个被她奉若神明的爱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饰演流浪汉的那部影片，最终又给他多添了一个影帝的奖杯。

    叶安然在短暂的高光后，又快速的陨落了。

    楚章华也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她又以一种岁月打磨过后的演技，回到众人视线；

    直到他在晚宴上再次看到她，又站到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上。

    沉寂三年，没有给她添上一丝阴郁；面对变故，却更显出她的冰雪聪明。

    在名利场中沉浮一番，她只变得更加出尘不染。

    “魂牵梦萦啊……”楚章华深深地注视着叶安然，低声道，“……我可是，一点也没有骗你。”

    叶安然忽然明白了：“桥上那个人，是你。”

    “嗯。”楚章华温声笑着承认。

    此时休息结束，场务在喊人了。楚章华就伸手给她，要拉她起身。

    叶安然看着站在树影斑驳中的楚章华。

    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记着曾经的叶安然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想要对她主动伸出手、拉她一把的人。

    这一刻，她在心中默默问曾经的叶安然：你看到了吗？

    你的一生，也并没有那么不堪。

    曾经的那个青涩真挚、为爱焚身的你，在燃尽自己的同时，也成了被别人珍藏起来的一段风景。

    世间□□，兜兜转转。

    被一个人辜负的，也总被另一个人珍惜着。

    冥冥中，叶安然听到这个身体中，带着一缕惆怅和释然的叹息。心底一直翻涌的痛苦和不甘，在楚章华温情款款的注视中，也终于缓缓散去。

    叶安然就将手，放入楚章华手中。

    等两人转过身，却看到梁英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但这一次，叶安然终于能带着沉静的步调，宛若陌路般，路过他身边。

    梁英哲手里拎着两瓶水，是他给叶安然拿的。他在片场找了一圈，还以为是叶安然在躲他，最后却看到了叶安然和梁英哲靠着坐在树下。

    梁英哲放下水，笑笑，多少带着一点自嘲。

    在走向机位的时候，楚章华也侧头轻声问了叶安然一句：“当年，那个让你坐在街头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就是他吗？”

    他看了一眼站在片场另一边的梁英哲。

    叶安然微微勾着嘴角，不语。

    场务围过来，简单的补妆、服装道具调整。灯光就位，一切都暴露在镜头下。

    “准备！”

    叶安然闭闭眼。

    “Action！”

    叶安然睁开眼睛。镜头聚焦。

    但叶安然没有动。

    她只是凝视着，楚章华靠坐在吧台边上的背影。片刻后，她轻笑一声，将手中拿着的香槟一饮而尽。

    “嗯？”摄影看向导演。

    剧本里面，可没有喝香槟这个动作。

    但这一次，王济成导演看到镜头中的叶安然，动作里带上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洒脱。这也暗合了剧情中角色，被梁英哲逼迫着、去勾引楚章华时，那种只能豁出自己的决绝。

    他心中一动，就没有喊“卡”。

    叶安然就脚步轻许地，绕过宴会人群，坐到了楚章华身边，将空杯子推到他手边。

    这个小动作也是她新添加的。

    楚章华顿了一下，侧头看过去。

    “给我一杯和他一样的。”叶安然指指楚章华身前酒杯。

    “这是纯威士忌。”楚章华提醒她。

    叶安然眼尾轻扬，笑声低柔：“嗯，那让我先试试。”

    她说着，不等楚章华反应，拿过楚章华那杯酒。在楚章华微微惊讶的神色中，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我觉得……”

    叶安然说着，又将杯子推回楚章华身前。酒杯沿上，还留着她半个红唇印。她伸出一根纤长白皙的食指，在杯沿上轻轻划一圈。

    她凝视着楚章华，眼底脉脉，心底在无声地告诉他：

    谢谢你的珍惜，成全了叶安然一生里，最深藏的华彩。

    身躯中遗留的感激和怅然，也渐渐被叶安然的精神世界吸收。带着她独特魅力的精神力，缓缓释放。

    楚章华也被她眼中的神采蛊惑，抬手，似要去触摸、抚平她深情未展的眉宇。但手指一动，反应过来这是片场，才将将止住了。

    叶安然却轻轻靠过来，手指从楚章华的喉结前划过，将触未触。

    她凝视着楚章华，红唇微动，无声默念：

    要是曾经的叶安然，放弃对梁英哲的执着，能看到你、能看到她生命中的其他风景，就好了。

    在身体涌动的情愫中，戏里戏外，都有些模糊了。

    叶安然和身躯中最后遗留的情感，逐渐合为一体。

    她低过去，在楚章华耳边，声音微哑地说：

    “……我可以驾驭。”

    楚章华心底微微抽一口凉气。

    男人的喉结，几乎是一个带着暗示的禁忌领域。更遑论此时，叶安然离他，如此近。她呼吸温热在他颈侧，看向他的眼中，带着一点微润的雾气，似是有无限深情。

    融合了身躯中遗留情绪的叶安然，精神力也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她周身环绕着一股动人心魄的魅力，一举一动，都是勾魂摄魄的魅惑。

    楚章华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去握她的手了。

    却在此时，酒保送上了她要的威士忌。

    叶安然一转头，在顷刻之间，她眼中情深已经尽散，只剩疏离。随意拿过威士忌，一转身。

    楚章华下意识地就伸手，想要挽留她，但却只抓回了一缕清香。

    叶安然已经毫不回头地穿过人群，走向梁英哲。

    而梁英哲也早已在大厅旁边，等待她多时了。他目光微沉地，看着她靠近。

    叶安然视线掠过，在看到梁英哲的瞬间，露出一个略带讥诮的笑意。

    盯着镜头的摄像师，看到她这个表情的时候，心底又一沉，以为导演又要喊“CUT”了。

    但王济成导演还是没有动。

    叶安然也在一个敛眉间，将不屑之意，尽数敛去——为了这样一个人付出自己所有，能换来的，不过是一句“不值得”。

    此刻，属于曾经叶安然的爱恨终于消散，留下的，只有现在的叶安然。

    而眼前戏中的梁英哲，是掌控着她的生死的人。她只能崇拜他。

    再抬头的叶安然，已经全然化身剧中人，向着梁英哲走去。

    在叶安然的注视中，梁英哲深深的迷惑了。

    看着这样一个用全身心崇拜着他的叶安然，踩着无比魅惑的步调，直向他而来。有一瞬，梁英哲几乎以为，叶安然已经原谅了他。

    原谅了他的背叛，就要臣服于他的掌中。

    梁英哲只觉口干舌燥。

    等她走到了他身前，一伸手。

    梁英哲立刻就伸手，要接受她臣服的爱意膜拜。

    但……叶安然只是递给他一杯威士忌。然后也不管他接没接住，就松手了。

    梁英哲有些措手不及，勉强接住酒杯。再看向叶安然。

    叶安然已经走过他身边，双手撑在阳台栏杆边上。抬头，似是在仰望天空。

    梁英哲想要开口，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没到他的台词。

    他有些恍然的，看看手中半洒的酒杯，又看看背影单薄的叶安然。

    片刻后，叶安然终于回过头。

    “怎么样，满意吗？”叶安然问。

    转过头来的她，眼中已经带着一种风轻云淡的慵懒，一点无所畏惧的烂漫，有勇气面对一切地始终保持微笑，但又潜藏着一点渴望安慰的寂寞，和一点挥之不去的黯然……

    轻笑顾盼，启唇轻语间，魅力尽放！

    本来应该是梁英哲掌控着她的，但这一刻，叶安然已经反客为主。

    但梁英哲完全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声音微哑地回答她：“你做得很好。”

    “CUT！”

    王济成导演终于喊出了那一声姗姗来迟的“卡”。

    随即，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到导演身上。所有人都等着，不知道叶安然超越剧本的诠释表演，过没过关。

    只见王济成导演在镜头前面，也研究半晌，然后对叶安然招招手，把她叫到身边来。

    “这里，你是怎么想的？”他指着镜头。

    那是叶安然看向梁英哲的第一眼。她目光中原本是爱恨涌流，却一转，又成了打量崇拜。她的表情、情绪，镜头掌控，都无可挑剔。

    叶安然心底几个念头一转，索性和导演开始说戏：“我觉得这个人物，她既然能游走在黑帮和国际刑警之间，充当联络人，她的心性也并不是那么单纯……”

    几句分析下来，叶安然就把自己因为过往牵扯，在面对梁英哲总是浮起的复杂情感，变成了她个人对剧本的诠释。听了叶安然完全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王济成导演沉默良久。

    最后，一拍板：“今天就到这里。”

    在所有人的惊讶中，王济成导演宣布接下来几天给剧组放假。然后召集其整个编剧班子，开始大改剧本。

    ——他已经完全被叶安然超越的表演，和她、楚章华、梁英哲之间充满张力的飚戏场面说服了！

    王济成导演一直觉得，他这个剧本，是缺少了一点什么。而叶安然的解释，似乎正对应了他剧本缺少的一角！

    在听过叶安然对剧本的理解后，王济成导演当即决定——

    他要为了叶安然，改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