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椒恍惚间听见贺世叫他的名字,他心急的想回应,却没力气回应。
四周有震耳欲聋的雷声,还有笼罩天地的狂风暴雨。秦椒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床头柜上的小相框,装着秦椒和谢云裳的合影。照片里的秦椒约莫七八岁,年幼的他牵着笑意温和的谢云裳站在广阔的草地上。
秦椒走到窗边,漆黑天幕下的电闪雷鸣就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大雨冲刷玻璃窗,流淌的雨水模糊了视野。
他想起来了,他这会儿在秦家大宅。秦家老爷子庆寿,秦家子孙必须全数到场。秦椒不肯来,奈何他们母子别无选择。
秦家不待见秦椒母子,就驱赶他俩到僻静偏远的院子居住。秦家嫌弃秦椒母子无用,就呵斥他俩滚出家族。如今,秦老爷子的寿宴要求他俩露面,秦家又逼迫他们母子回来。
谢云裳拼尽全力的护着秦椒,可惜她抗衡不了秦家,她的挣扎分外无力。
秦椒静静地看着玻璃窗映出的自己,少年时期的秦椒很瘦,他身体不好,长得慢,他比同龄人矮了一大截。
他戴着一条项链,吊坠是红玉雕琢的袖珍辣椒。辣椒玉石从秦椒外公到谢云裳,再到秦椒的手里。秦家人一度抢走红玉,直到后来他们发觉玉石平淡无奇,才施舍般的丢给秦椒。
秦椒喜欢红玉,他总是贴身戴着它。他知道玉石的秘密,但他永远不会告诉那些欺压他们母子的秦家人。
秦家大宅十分热闹,即使外面狂风大雨,依旧不减宅内筹备寿宴的火热氛围。再过两天,宾客云集的秦家大宅将迎来人山人海的盛景。
秦椒讨厌这儿,他讨厌这里的一切。偏偏他走不了,他得留在这个地方,直到寿宴结束。
此刻,谢云裳不在秦家大宅,她所住的偏僻院子,和秦家大宅有不短的一段路。她不被允许住在这儿。
秦家对秦椒和谢云裳不好,那个被称作秦椒父亲的男人更是对他们母子视而不见。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他们的眼神、他们的话语尖锐无比,刺得秦椒难受。
暴雨声中,秦椒忽然听到卧室外传来响动。
“谁?”他顺着声音走出去,只见有扇窗户开着,暴雨转眼打湿了地面。秦椒关上窗,正要清扫积水,他惊讶的发现湿漉漉的脚印进了浴室。
秦家大宅进了贼?
这怎么可能?
正值秦家老爷子的寿辰,是秦家守备森严的时刻,外人绝无机会闯入。
秦椒站在浴室门边,他警惕地探头往里瞧。
浴室角落蜷着一团身影,那是一名清瘦的少年,他露出的皮肤布满伤口,触目惊心。一道道交错的伤痕不再流血,仍然狰狞恐怖。
吓到秦椒的不单单是少年的伤势,还有少年残破染血的衣服。
少年是秦家实验室的实验体。
秦家的实验室就建在秦家大宅的地底。
小时候的凄惨经历,某些忘却的记忆,那是秦椒挣脱不了的梦魇。
他的出生,至今被人一遍遍说起,说他是走出实验室的怪物,是不该活下来的怪物。
秦椒的手微微颤抖着,这就是那些人口中的怪物?和他一样,从实验室出来的怪物?
明明是残忍的秦家人的过错,为什么挨骂的却是承受无尽痛苦的无辜者?这不公平。
少年的头发打湿了,胡乱地贴在脸颊,过长的头发遮住他的脸,却掩不住他满脸的伤。
那一刹那,秦椒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很痛苦,痛苦到无法呼吸。实验室的衣服编号,少年的一身伤痕,秦椒仿佛看到了他自己。
少年伤得很重,正因如此,他极度防备,他极度危险。
秦椒不再向前走,他毫不怀疑对方会在逃走前,先不顾一切的杀了他。他不愿和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为敌,他问:“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
说着,秦椒后退小步:“我没有恶意,你不用怕我。”
对方的情绪紧绷,任何的多余动作,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都容易引发不好的结果。
少年没有回答,秦椒也不逼问。他默默地打扫房间,清理积水,遮掩屋内的湿脚印。他下意识的藏起这人,帮助这人。
秦椒出生后就躺在冰冷的实验室,换位思考,他要是少年,他伤得那么严重,他一定对其他人更加戒备。
同时,秦椒很愁,秦家不会轻易放过少年,就像秦家时至今日仍在监视秦椒一样。
放任少年自生自灭的话,少年根本逃不出秦家宅子。一旦少年被秦家抓到,他的下场必定更惨。
秦椒没时间细想,麻烦很快找上门。混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来到秦椒的屋外。
秦椒叹了口气,他对少年说:“他们来了,你快逃,我尽量争取一点时间。”
然而,少年没有走。
少年挣扎几下,他没能站起身。他的身体状况相当糟糕,他此前一直硬撑,现在到了极限,他没气力再逃。
秦椒有心帮少年一把,助少年逃离深渊,可惜他在秦家的处境堪忧,他实在帮不了太多。
门外的人越催越急,敲门敲得震天响:“秦椒,开门!马上开门!”
秦椒望了眼大门的方向,他又看着角落的少年。他不顾少年凶狠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你从实验室逃出来的?”
疑问的语句,他用的肯定语气。
那一刻,少年身体一僵,他像一支绷紧弦的利箭,随时会暴起和秦椒拼命。
秦椒无奈地说道:“我也是。我刚出生就关在实验室,他们用我的血肉进行实验,打算用我的命给他们续命。”
“我不知道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我是几度濒死,虚弱得再也无法承受实验,又始终对他们毫无用处,他们才暂时放过我。所以,对于你,他们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成功希望,他们就不会轻易罢手。”
秦椒稍微停了停:“你想逃出这个地方吗?”
少年打量秦椒的视线有疑惑,还有提防。
秦椒朝他伸出手:“你自己决定吧。要么拉住我的手,我帮你逃走。要么你自己想办法离开,我能力有限,我打不赢门外的所有人。”
少年在思考,砸门声则是越来越暴躁:“秦椒,你做什么?让你开门,你居然敢装聋装死?”
秦椒不确定少年是否相信他的话,不过他清楚,少年渴望自由,强烈的求生欲望,促使少年奋不顾身的逃离实验室。
少年最终拉住了秦椒的手,少年的手指修长漂亮,只可惜,这双手满是伤痕。少年皮肤的温度偏高,他生病了。
秦椒一手拉着少年,一手握紧项链的红玉坠子。
神情略带诧异的少年在原地消失不见,他进入一处特殊的空间。不超过五平米的空间显得狭小,空气却格外清新舒适,瞬间减轻了少年的疼痛,他不自觉地微微眯了眯眼睛。
浴室里,秦椒匆忙拧开水龙头,他打湿地板,遮掩少年残留的水迹。
他仓促间没来得及完全处理妥当,房门打开了。对方不敢肆意踹坏老宅的房门,但解除秦椒的封锁,尽快开门不算难事。
秦椒稳了稳情绪,他走出浴室,不满地瞪着进屋的人。门外的叫骂声早就提醒秦椒对方的身份,那是秦泽之。
年少的秦泽之得意洋洋地指挥着几个牛高马大的跟班,这些人一进秦椒的房间,立刻翻箱倒柜的乱找,他们恨不得翻遍所有能藏人或者不能藏人的地方,全然不顾秦椒的感受。
秦椒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秦泽之,你凭什么乱翻我的房间?”
秦泽之不屑地笑道:“你的房间?你真当自己是秦家少爷?你妈压根没正式迎娶进门,你撑死了算个私生子。我想翻就翻,想砸就砸。要我给你脸面,你配吗?”
接着,秦泽之又问了句:“你屋里有没有来陌生人?”。
秦椒冷着一张脸:“你每个角落都翻了一遍,还用得着问我?”
秦泽之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你有哪些下作手段,是不是手脚不干净?前天家里还丢了一只古董花瓶。”
“有什么妈,就有什么儿子。你那个妈不知廉耻,不被秦家认可,没迎娶进门,居然还生下你。而你,大摇大摆的住在秦家大宅,母子俩都没脸没皮!”
“闭嘴!”秦椒冲上前,猛地一拳揍在秦泽之脸上,“不许你乱说我母亲。道歉,立刻向她道歉!”
秦泽之痛得呲牙咧嘴:“秦椒,你特么是不是疯了?你敢打我?给我揍他,狠狠的揍他!”
跟班们一窝蜂地拥上前,秦椒忍着挨打的疼痛,他死盯着秦泽之一个劲的打。
直到秦椒伤痕累累,他被几个人牢牢架住,他才停止攻击。这会儿,秦泽之的情况不比秦椒好多少,他被发疯的秦椒揍得鼻青脸肿。
走廊的另一端,房门旁站着一个面露不耐烦的少年,他的五官还透着几分稚气,却已能瞧出与生俱来的俊美资质。这人正是少年时期的秦苏。
秦苏对面的房间,房门同样打开了。身穿红绸长裙的貌美女子是年轻时的林昕夕,她慵懒地倚着门,她身后是一名身材健硕的男子。
她冲秦苏眨了眨眼:“别皱眉,皱眉不漂亮。我的乖儿子,这点破事吵到你了?”
秦苏冷冷地看着争执声传来的方向:“秦泽之一天到晚的大呼小叫,暴雨天都压不住他的嗓门。”
林昕夕嘴角一勾:“他帮他爸找人。到秦椒那屋时,他口不遮拦的刺了秦椒几句,把人惹急了,打了一架。”
“无聊透顶,”秦苏不悦,“还有你,能不能收敛点儿?这是秦家老宅,屋里的男人天天换,林家的面子不要了?”
“大人的爱好,小孩子不懂。”林昕夕眉眼含笑,“宝贝儿子,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眼馋你。有喜欢的类型,尽管给我说,我替你备着。等到你成年礼以后,一天一个,保准不重样。”
“我看中的人,我自己会动手,你少管。”秦苏砰的一声关上门。
秦泽之在秦椒这儿一无所获,可他被秦椒揍了,面子过不去,于是他坚称这房间不对劲。
秦椒懒得再和秦泽之争辩,他收起床头柜上的照片,他随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大步朝外走:“你要找,你就慢慢找。我不是秦家人,我没资格住在这儿,让给你住。”
丢下话,秦椒出了秦家大宅,跑向谢云裳的那处偏僻院子。那里位置偏,又有山林,方便少年藏身以及逃走。
其他人以为秦椒受了委屈,跑到谢云裳那儿告状。
实际上,秦椒的确要见谢云裳,不过他见谢云裳之前,他另有安排。他甩开跟踪他的尾巴,趁着暴雨的掩护,他跑偏了一大段距离。
秦椒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放出红玉里的少年。少年经过短暂的休息,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红玉内的环境对他的身体大有好处。
秦椒冲他摆摆手:“我没力气了。藏不住你,也跑不了更远。而且,我母亲在这儿,我走不了。”
他尽力了,他只能送对方到这儿。他催促少年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带着他的那份,逃到秦家的掌控之外。
暴雨狂风不断,染血的湿衣服贴在少年身上,他后背挺直,一双黑眸清澈明亮,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椒。
秦椒拨了拨挡住视线的湿发,他对少年说:“快逃,别再让他们抓住你了。”
大雨中,一切朦胧不清,只有那双坚定的黑眸深深地刻在心底。
种植园旁的休息室,贺世抬眼望着窗外的天气。乌云满天,电闪雷鸣,这场暴雨来得格外突兀。
自从秦椒晕倒,光脑不断地发布警报,提示秦椒的精神力波动异常,秦椒的意识陷入了某些未知的区域。
绿色的光芒在秦椒眉心闪烁,种子爆发出生机,枝叶伸展,呈现出无尽绿意。秦椒脖子上,辣椒玉石红得发亮,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
忽然,秦椒睁开眼,贺世低头看着他,轻轻地喊了一声:“秦椒。”
秦椒双眼直直地看着贺世,好像看见了他,又好像透过他望向更远的地方。暴雨里的那双黑眸在这一刻重叠,他拉住贺世的手,意识不清地重复着:“快逃,别再让他们抓住你了。”
逃吧,逃得越远越好,从此自由自在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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