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师兄，你这一趟去江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是啊，师兄，咱们北方的姑娘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江南定亲？”
“孤陋寡闻了吧？我跟你说，江南的姑娘那是个顶个的柔情似水，比咱们华山上的某些母老虎可好太多了！”
“说谁是母老虎呢，我看你是欠揍！”
“就是，风师兄才不像你这么肤浅！”
眼看着来送行的师弟师妹们吵得难解难分，风清扬只觉得既无奈又好笑，真想代替师父将他们挨个敲打一顿。
只是这会儿的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他再不启程的话，夜里便很可能无法在城里的客栈落脚了。
换做是寻常时候，他完全不介意在野外露宿，或者随便找个破庙对付一晚。
可他此番南下，为的却是去相看他那个书香门第出身的未婚妻。身上也因此携带了许多同门塞过来的见面礼，虽不甚贵重，但也值得一些小贼前来光顾。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尽管他风清扬算得上剑宗数一数二的高手，可也不耐烦应付层出不穷的毛贼们。
是以，倒不如干脆入住城内的客栈。这样夜里既能睡得舒服，也能睡得安稳。而且第二日起来，还能精神奕奕，一口气赶他个几百里路程。
“风师兄，你还是早些回来得好。”
在一群互相打闹的同门之中，成熟稳重的四师弟显得格外另类。
“如今剑气二宗正是势同水火的时候，气宗的师伯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越过师父，给师兄你定下一门亲事来呢？”
“长辈赐，不敢辞。”风清扬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师父也派人去查探过，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他笑着拍了拍四师弟的肩膀，安慰道：“而且再怎么说，气宗的人也不会无耻到在江南设下埋伏，叫我客死他乡吧？”
“那可难说。”
“别忧心了，我争取回来的时候，把你师嫂也一起带回华山，让你们都喝上喜酒。”
“好吧，不过师兄，过些时日就是七夕了。要是你正好能赶到江南，说不定还可以和师嫂携手坐看牛郎织女星呢！”
“行了你，刚刚还在怀疑这是不是气宗的阴谋，这会儿就知道打趣我了？”风清扬最后看了眼山门，向四师弟叮嘱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替我照顾好师父和一众师兄弟。”
“师兄放心，师弟绝对不负所托！”
﹉
七夕这日，风清扬总算赶在暮色降临前，抵达了杭州城。同时，距离他那名未婚妻所在的乡镇，也只差了一天的路程。
只是他却不打算继续赶路了，毕竟大半个月的舟车劳顿，让他整个人瞧上去风尘仆仆。如果不拾掇整齐再上门拜见的话，便着实显得失礼了些。
七月天汉清如练，兰夜私语祭婵娟。
本朝礼教极严，寻常的闺阁女子，平日里很少能有机会踏出家门，更别提同外男见面了。因此，这七月初七独属于女儿家的节日，便愈发显得珍贵起来。
起码风清扬这一路走来，还没寻到客栈，就已经看见有十来名精心装扮的少女，笑颜如花地成群从他身边经过。
而且由于风清扬一身剑客装束，模样又生得极为潇洒英俊，于是这些单纯不知世事的女孩子们，便有一大半都情不自禁地被他所吸引住。
只是如今风气别说与隋唐相提并论，甚至比起宋时都多有不如。所以她们虽然春心萌动，双颊生晕，可也不好意思将贴身的手绢丢给一名陌生男子，因此只能挽着同伴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跑开了。
等风清扬用过饭，在客栈成功安置下来后，杭州城已是一副华灯初上、行人如织的热闹景象。
想到自己似乎还没给未婚妻挑选准备礼物——同门强塞过来的算不得他本人的心意，风清扬便顺势招来小二，问了夜市的位置，打算前去买点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这也幸亏他南下的时候，因为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从而帮官府捉了好几名逃犯。所以如今不但没有囊中羞涩，反而还平添了上百两赏金。
可以说，就算用来置办聘礼，也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风清扬倒没想到，自己虽然不惧汪洋大盗，可临了被小毛贼摸去荷包的时候，却还要靠旁人来提醒自己。
“少侠，你的钱袋子不见啦！”
后背忽然间被人用力拍了一掌，风清扬登时趔趄了一下，差点没扑倒在跟前的胭脂摊上。
他转过身去，却发现出掌的人竟是一位貌美非常的妙龄少女，而且对方的左手此时还紧攥着一名瘦小男子的衣领，将人牢牢地束缚在身侧。
“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力气虽然大了一些，但刚才那掌，可没有用力。”少女说着，又笑嘻嘻指了指风清扬的腰间：“东西被人偷了都不知道，幸亏有我帮你把贼给抓住，否则就算报官，你也不见得能把失物找回来呢！”
钱袋能拿回来是好事，风清扬也懒得同小毛贼计较。只不过该如何答谢少女，对他来说却是个问题。
嘴上干巴巴一句“多谢”，似乎太没诚意；送对方女儿家的饰品，又有私相授受之嫌；可如果直接将银两分出些许作为答谢，好像又过于俗……
“少侠，”少女却是主动开口说道，“其实我初来乍到的，身上连个铜板也没有。少侠能不能看在我刚才帮你捉住毛贼的份上，匀我两个子儿花花？”
见风清扬没立刻予以答复，少女又连忙解释：“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和那个小偷是一伙的，我这也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真的就是……”
她眼巴巴地望着风清扬：“我真的就是穷。”
少女的神情实在过于可怜了些，让风清扬忍不住就想到了华山上那群稍有不慎，就被师兄弟们给抓去打牙祭的野兔。
于是他握拳抵住嘴唇，轻咳了两声后，便将荷包倒拎起来，抖出五六两银子，说道：“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我留一部分作为盘缠，剩下的就都给你吧！”
“都给我？”少女接过荷包往里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瞅了瞅风清扬手心里的碎银，咋舌：“你疯啦？好人好事也不是这样做的！”
“你不是缺钱吗？”风清扬反问。
“我是缺钱啊，但是无功不受禄，我替你捉贼的功劳，可不值这么多银子。”少女一边说，一边清点着风清扬的财产。“我的天，还有银票！我要是拿它们去买炒板栗吃，会不会被老板当成是砸场子的？”
“炒板栗？”
“是啊，你没闻到吗？”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感叹道：“这么多食物的香气汇聚在一起，叫人一闻就饿了。”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偏偏某人还说要去给我买巧果呢，结果等了都有一刻钟的工夫，还不见人影。他要是再不回来……”
少女说到这里，又往风清扬脸上仔细看了两眼：“讲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少侠要如何称呼。不如咱俩交换一下姓名，当个朋友？”
少女的言辞虽然直白大胆，但风清扬却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对方的性子很合自己的脾气。
“当然可以，在下华山派风清扬，不知姑娘……”
“风清扬？！”少女闻言，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往后窜出了一段距离。
只是她虽没有因此将往来的行人撞得人仰马翻，可她自个儿却整个人跳进了一名青年的怀里，并且搂着对方的脖子哇哇大叫了一通。
“冲冲，我他娘的大晚上活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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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风清扬成功证明自己并非鬼魂的时候，三人已经顺着人潮走到了西湖边上。
“话说，你们知道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吗？”少女站在桥头，回头望着身后的青年和风清扬。
“给瞎子数河灯。”青年的神情有些无奈，“你忘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故事，你已经给我讲了不下十遍了。”
“是吗，那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紫禁之巅的决战，我也讲了？”
见青年点头，少女忍不住尴尬地挠了挠脸，然后又一把扑上去，抱住对方耍赖道：“哎呀，你知道的，我这穿来穿去的，有些事情很容易就给穿忘了嘛！”
“我又没笑话你。”
“但你现在明明就在笑！”
“真的没有。”
“就是有！”
青年的确是在笑，但笑容里却并没有揶揄少女的意思。风清扬看得很清楚，那倒映着灯火的双眸中，装载的满满都是对少女的珍惜和宠溺。
只是风清扬虽然不想当一个煞风景的人，但此刻却也想尽快让心中的疑惑得到解答，好远离这对情人间那甜腻的氛围。
“之前听到我自报家门的时候，方姑娘为何会那般吃惊，甚至还说出‘活见鬼’这种话？”
少女这会儿正拿着青年买给她的人偶把玩，原来先前青年之所以消失了那么久，是为了找个地方舞剑卖艺，好给少女买吃食回来。
只不过他这剑舞得实在好看，以致于最后被行人们围困了许久，才依靠轻功“杀”出重围，找到四下乱逛的少女。
听见风清扬的问话，少女眨巴着眼睛转过头来，似真似假地说道：“其实我是神算子来着，今日我在例行算卦的时候，发现自己会偶遇一位从西北方向来的……高手。”
“你怎么知道我是高手？”
“都说了是算出来的嘛！你别不信，我不但算出你从哪儿来，还知道你要到哪儿去。”
“哦？”
“你大老远从华山跑到江南来，为的是议亲，对不对？”
风清扬瞳孔微缩，半晌后，才点头道：“没错，我正是为此事南下。”
“但你这亲事却不是真的。”少女抿了抿嘴，又说道：“你可能不会相信我的话，并且还要抱着眼见为实的想法，继续前行，去确认这件事的真假。”
“可惜从华山到这儿，已经耗费了你不少时日。就算你现在就掉头赶回去，估计也只能看到一个物是人非的局面了。”
“要是能让我早来一些时日就好了。”少女轻声嘀咕着，又抬头看了风清扬一眼。“师……风少侠，你是好人，一定要多加保重，千万不要因为……”
“算了！”她像是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我不是你，再怎么劝，也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还是希望，你日后能从打击中走出来。”
说罢，她也不再给风清扬追问的时间，拉着青年便匆匆挤过周遭的人群，不见了踪影。
“我感觉到了，我们又要前往下个世界了……”
这是风清扬依稀能听到的，属于少女的最后一句话。
但少女先前所说的，却一一得到了印证。
比如他这门亲事果真只是气宗的人设下的一个骗局，他们安排了一名妓/女充作他的未婚妻，将他羁绊至江南，多日后方才成功回到华山。
又比如他赶回华山的时候，剑气二宗已进行过一番决斗。剑宗一脉几乎死伤殆尽，而气宗虽然也伤亡惨重，可却夺得了最后的胜利。
再比如他的确无法从这个打击中走出，终日消沉，甚至连师兄弟的仇也无心去报，反而立誓归隐，从此不再踏足江湖纷争。
只是这般过了数十年，在华山的思过崖上，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帮他抓住毛贼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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