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风从北边来，吹得衣襟飘扬。
“真不巧。”秦卫抱怨道，“要进万剑谷的弟子太多，好不容易排到我们，结果还是这个鬼天气。”
棠溪裹紧身上的长袍，万剑谷里面的温度比外界低上许多，今天风又大，更是刺骨。
他们等了整整一年，终于可以进来领悟剑意。
弟子们都把论剑堂万剑谷当做门内寻找机缘的最佳地点。倘若有一把名剑认他们为主，往后道途会顺畅不少。
“师妹这是第一次来万剑谷吧。”秦卫摩擦着手掌取暖，天气愈发暗沉了，他们俩人逆着风，一步步往前走，锐利的剑意隔老远就可以感受到。
棠溪问他：“我该怎么做？”
“走进去，仔细感受。”秦卫耐心告诉她，“机缘这种东西，说不准的。你跟哪把剑看对眼了，它就会跟定你。”
棠溪勾了勾嘴唇，继续前行。
这儿是万剑谷，又叫万剑冢，在这儿的都是无主之剑。它们跟随剑主经历过惨烈的斗争，也经历过平静的生活，在培养了深厚感情后，却因为主人的身陨而回到这边。
所以，这儿也是半道而亡的修士存在过的证明。
“师妹在想什么？”秦卫看见棠溪停住脚步。
棠溪回神，轻声问：“这儿真有一万把剑么？”
秦卫一愣，失笑道：“那么多剑，怎么数的过来，这应该是虚指。”
“我想数一数。”棠溪道，她解开身前长袍的系带，收了起来，然后一个人走了进去。
无数把失去剑鞘的剑斜斜插入土地，放眼望去密密麻麻。远处的乌云不知不觉飘了过来，“咔擦”打了一个闷雷，风撩起了棠溪的发丝，秦卫眼见着她朝剑冢中心走去，赶紧跟上。
这儿真大。
悲凉肃穆的氛围沉沉地笼罩着这一方土地，棠溪伸手抚过身旁长剑的剑柄，剑身轻颤了一下，棠溪手一顿，轻轻握住剑柄，那把剑好像被安抚住了，平息住颤抖。
她就这样越走越深，秦卫很快迷了路，一时找不到她。万剑谷禁用剑器以外的法宝，翻江尺不能用，他便不能飞到上空寻找棠溪。
越走越荒凉，生锈的剑身发出哀鸣，在棠溪经过时震荡不已。
剑灵已死，再厉害的剑，也只是器物罢了。
残存的执念附在剑身，无法.轮回的痛楚，无数剑灵的残念在这谷中飘荡，无主的感觉让它们孤独的不知归处。
棠溪的发丝凌乱，她扬声问道：“有谁愿意跟我走吗？”
虽然秦卫说万剑冢中愿意跟随新主人的剑少之又少，只有天之骄子之类的人才能入得了它们的青眼，但棠溪还想试试。
一片寂静。
意料之中。
棠溪并不沮丧，她倚着身旁的巨石，放眼望过去，甚至都懒得去感悟剑意，直面而来的悲怆感让她心情沉重。
或许……
或许她不该去找一把有过主人的剑，而是去打造一把只属于她一人的剑，日日温养它，和它培养默契、培养感情。
她意已决，便不再尝试，静静阖上眼，开始感受着这儿积蓄千万年的滔天剑意。
叶孤云抬眼，低低“嘶”了一声，蹙起眉，身旁护卫当即弯下腰等候她的吩咐。
“不碍事。”叶孤云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只是看见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尊上为何不直接点？那位铺的路一向完备。”那护卫声音沙哑，脸上戴着面罩，只有一双眼睛可以被隐约看见。
“月临还小，她急还算正常，你急什么？”叶孤云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时候未到，真的不用急。现在就开始，她只会想把我杀了。”
护卫迟疑了一会儿，慢慢道：“月临似乎是对尊上有意见，我担心她会辜负尊上的栽培。”
“她到底容易心软。”叶孤云思索了一会儿，“感情这种东西吧，说好也好，一旦爆发，那种力量的确很强大。但更多时候，很容易伤人伤己啊。”叶孤云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护卫不要再打扰她，自己凝神继续去看万剑冢中的动静。
护卫：“……”
尊上果然是过来人。
秦卫飞快地在诸剑中穿梭，想找到棠溪。无奈天色越来越暗，他点燃了火把，却很快大风刮灭。
风大的好像可以把人直接吹起，尖锐的呼啸声在谷中回荡，乌云已经移了过来，漆黑的天空裂开一道明亮口子，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白昼已如黑夜，天幕龟裂开，电闪雷鸣，却不见一点雨落下。
“这到底是什么鬼天气。”秦卫低声骂道，“我还以为是来雷劫了。”
棠溪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沉浸在了浩瀚的剑意的世界中，玄而又玄。
雷声滚滚，诸雷奔腾，一个接一个炸响，天色忽而被闪电照亮，忽而又被乌云遮住了阳光。
“动静太大了。”叶孤云微微侧首，看向屋外，话却是对护卫说的，“还看着干嘛？帮我消了它。”
护卫收到指令，立刻飞到屋外，力量荡漾开，与天空中聚集的乌云发生对撞。
叶孤云用手撑头，看见护卫在空中被力量反震得倒退了数米，无言地摇头。
“够了。”她出言道，“再闹下去凌远之就该察觉了。”
棠溪睁开眼，暴雨倾泻而下，打湿了她的头发，额前的发丝沾在她秀美的脸庞上，然后水滴顺着面颊一路向下。
她好像突破了，又好像没有，练气五层到练气六层只是时间问题，并没有什么门槛，她如今精神涣散，难以凝神内视。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顶着暴雨寻找回去的路。
泥泞的土地让她的步伐缓慢，湿透的衣衫贴在棠溪身上，更凸显了她窈窕的身姿。
叶孤云将这一场景收入眼底，撩了撩头发，问身边的护卫道：“我美吗？”
护卫身体僵硬了一下，诚实道：“美。”
叶孤云似笑非笑道：“修道者各个都是好看的，他们的体内剔除了大量杂质，又可以固定自己的容颜，把时光留住，自然与那些凡人相比，美貌得很。”
护卫真诚道：“可他们都不及尊上好看。”
“但我见过更美的。”叶孤云眼神飘忽，仿佛是陷入了回忆，“惊心动魄大抵就是如此吧。”
挺拔的身躯，一身白色的长袍，绣着金线的白色束腰，长发挽起，一把银剑配在腰间，当她从容不迫地将目光投向自己时，叶孤云瞬间自惭形愧。
“你跟了我这么久，却还没见过她真正的样子。”叶孤云躺下，“等着吧，迟早的事。”
护卫躬身，无声地退了出来，离开此地。
“雷霆之力，果然名副其实。”叶孤云叹道，“大道消而万法伏。掌门师尊，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不必躲在那边。”
月临的身影在空气中逐渐浮现，她神情严肃，难得的收敛起了笑意。
“刚刚你说了什么？”
“偷听可不是礼貌的行为。”叶孤云坐起，给自己倒了杯茶，“月临，我尊你敬你，甚至愿意和你成为朋友，可这不代表我允许你自作主张。”
“你如果想要扶持棠溪，就尽力去扶持，何必绕这么多弯弯绕绕。如果你想杀了她，那么，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想杀了她？”叶孤云低低地笑道，“我这么喜欢她，当然是希望她好好的。”
“可是她是…”
“好啦，掌门师尊。”叶孤云看向月临，“八百年，太短暂，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孤独。”
“你一个只有两百岁的元婴真君居然说我活的太短？”月临难以置信道，“我相信你推演算计的能力，祖师也相信，所以我带你回了阴阳合.欢宗并对外宣称你是我的真传弟子。祖师叫我尽量迁就你，而你也确实是我见过的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修士，但这不意味着你事事都要瞒住我。”
“我可没隐瞒。”叶孤云无辜道，“凌远之那件事我可是提前知会过你的。”
“可你没告诉我后来可能会…”
“可能会。”叶孤云重复了她的话，“最后没有发生，那就是不会。”
“我说不过你。”月临黯然道，“或许你是对的。”
叶孤云纠正她：“我从不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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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溪！！”秦卫飞奔而来，溅起的泥水让他身上的道袍都脏了一大块，“总算找到你了。”
雨已经停了，天色虽然还有些阴沉，但比起之前可怖的景象，现在缓和了好多。
棠溪掐诀烘干了自己的衣衫，整理了一下，才沉下心去感受身体中涌现出的新力量。
“师妹修为又有精进？”秦卫惊喜道，“练气六层了，按照这速度，一年一层，今年才年初，到了门派大比就是练气九层，肯定有一战之力。”
“秦师兄不也圆满了么？筑基可有望？”
“还没。”秦卫苦着脸道，“一点头绪也没有。”但他很快又振奋起来，“你是不是在这边找到了什么机缘，怎么会突然突破？”
“没，我本来想试试有没有剑愿意认我为主的，结果根本没有。”棠溪并没有隐瞒，和盘托出。
月临再次离开，叶孤云看着这一幕，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样的棠溪让她觉得新奇，如同一个普通的修士，丝毫没有展露出她半分的过人之处来。
当然不会有剑会认她为主的。
毕竟，它们中的每一个，都颤抖得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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