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回来的路上,正遇大雨,元子攸一行走在雨中,默默不说话。浑身溅满泥泞。
丧事办完,李延寔要回家去,临走前,跟元子讷兄弟单独说话。元子攸最后一个被舅舅叫进房。
“舅舅。”
元子攸行礼。
李延寔望着这外甥。元子攸的风度相貌,那当真没得挑。身材秀拔,面容白皙,五官优美俊逸,真不愧是元勰的儿子。
李延寔知道,妹妹生前,一直操心子攸的婚事。元勰当年被赐死,子攸兄弟,背着逆臣之子的名分,婚事一直不大好找。相了许多,高不成低不就。李延寔想了妹妹一个心愿,又见子攸模样出众,前日看他在皇帝太后面前,颇得至尊青眼。李延寔便动了心,想招他为婿。
李延寔道:“我叫你来,是有件事想问你。”
李延寔低叹道:“按理说,你母亲刚去世,我不该说这些。不过这也是你母亲的心愿。你今年也十七了,也该谈婚论嫁。你父母都过了世,你的婚事,只好舅舅替你操心。你有个表妹,名字叫阿蒻,比你小两岁。舅舅觉得你们很般配,想为你们做媒,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意思?”
做媒?
这确实有点突然。
元子攸感觉事大,一时踟蹰不敢答。
正犹豫着,只见舅舅身后屏风里探出一张粉嫩俏丽的少女面庞。弯弯的眉毛,灵秀的大眼,乌浓的眼睫毛,正是这几日刚刚见到的表妹阿蒻。
元子攸幼年常去舅舅家玩耍,跟阿蒻倒是亲近的,感情很好。只不过后来进了宫便没怎么见面,有点忘记了模样。直到这几日,为母亲丧事,表姐妹们都住到家里来,吊唁姑母。二人才又见面。
阿蒻人倒是很好,言语活泼,说话热情,又爱笑,表哥表哥的叫,一点也不生分。而且舅舅家跟自己,也门当户对。
元子攸红了脸:“一切但凭舅舅做主。”
李延寔听他答应,顿时笑了:“这可好了,我又觅得一佳婿,成就一段金玉良缘。”
舅舅当日离去。其他表姐妹们也都回了,只有阿蒻恋恋不舍,从马车的窗子探出头,一双眷恋的眼睛望着元子攸。
少女的目光,炙热而深情。元莒犁在一旁看着,心中有些寂寞了。
她心想,子攸也快要结婚了。弟弟妹妹们相继都结婚,只有自己,还是一个人。
莒犁并不晓得,也正是在母亲的丧礼上,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她,并在李媛华出殡的路上,追随了她一路。
居丧期间,元子攸一直呆在彭城王府。
他不跟兄弟姊妹说话,也不进屋里,就自己一个人呆着。白日里穿着孝服迎接宾客,晚上,就在李媛华的灵前铺一张草席,就地歇睡,也不要枕头铺盖。东西也不吃。几天过去,人就瘦了一大圈。
莒犁看不过,拿了两个馒头,拿了一碗水给他:“你还是吃点吧。虽然是守孝,要禁酒肉,可也不能把身体弄垮了。”
元子攸摇头,只说吃不下。
莒犁看他像只鸟,每天只吃几粒饭,喝几口清水,那么大副骨架,也不晓得怎么撑下来的。
说他伤心,面上又不怎么看得出来。莒犁看他言行如常,也从未嚎啕大哭过,只是母亲去世当天落了几滴眼泪。
兄弟姐妹们各自悲伤,也没空理会他。往来的宾客见了,叹息一声,劝几句:“节哀。”母亲死了,儿子哀毁伤心也是人之常情,也没法多劝。
感慨罢了。
亏得天气热,不至于挨冻。不过那院里蚊子多的能把人吃了,尤其是下午。那院子里有树,蚊子全钻在那树丛子里,在院子里坐一会,就能叮的人满身包块。
莒犁怕他被蚊虫叮咬,弄了很多艾叶来,一到傍晚,便在院子里熏燃,又买了些雄黄粉在院子角放着,驱赶蛇虫。
白日太阳烈,到黄昏,还热的跟蒸笼似的。
莒犁刚洗完澡,换了单衣,在屋子里呆一会,就感觉身上出汗。她拿着扇子,来到院子里纳凉。元子攸就睡在破席子上,一头的汗,热的脸绯红,眉毛都要起火了。
他自己还不觉得,身上还穿着两件,里头一件单衣,外头穿着麻服。衣袍又宽大,袖子又肥大累赘,看的人身上都要起热疹了。
莒犁看他自母亲死了,天天都那样,冷不知道冷,热不知道热的。
莒犁走到他身边蹲下,轻轻拿扇子帮他扇风。
“这么固执,谁得罪你来?”莒犁低声说着,见他不答,估计他也没听,嘴里小声数落:“就你一个人知道伤心似的。”
“热成这样,也不知道难受么?脏兮兮的。”
莒犁看他那白皮肤,都脏的要搓起泥了:“我该把阿蒻叫过来,让她看看你这样,看她还肯不肯嫁给你。”
莒犁看不下去,到井边打了一盆清水来,用手帕蘸着水,替他擦了擦脸和脖子上的汗。
她蹲了一会,没把他擦净,自己倒热出一身汗。
莒犁回到井边,换了盆清水,就着手绢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
太热了。
这酷暑天气,一天洗八遍澡都还是热。
莒犁一边拿手绢拭脸,一边端着水盆,到门外泼水,不想有人上门,莒犁没留神,水泼了对方一脚。
那人反应敏捷地一跳,口中叫:“姑娘当心!”
“实在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没留神。”
莒犁见泼着了人,赶紧撒手放下盆子,上前赔礼。
对方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身材高大,穿着朱红色的大袖袍,青色缎面靴。皮肤十分白皙,五官深邃,轮廓极分明。
莒犁水泼到了对方靴子上,想帮忙擦,见是陌生男子,又有点不敢。那人倒和气,一点也不怪,自己拿袖子扫了扫身上的水渍,口中连道:“没事,没事。”
莒犁歉疚地望着对方,等那人抬起头来,忽然感觉有点眼熟。
“你……”
莒犁意外道:“我好像见过你。”
那人看见她,也有点惊愕。一边金鸡独立,拿袖擦着靴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莒犁,好像看什么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我想起来了。”
莒犁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你是三弟的朋友,你来找三弟的吧?”
那人恍然回过神,连忙正身向莒犁施礼:“在下尔朱世隆,有事来找武城郡公。”
莒犁指了指院内子攸:“喏,就睡在那么。他这几日都不怎么说话的,你找他,也不知他理不理。你直接进去跟他说吧。”
那尔朱世隆进了院子,来到元子攸身边,弯腰一作揖:“武城郡公?”
元子攸睡倒不起,被太阳晒蔫巴了似的。
尔朱世隆再拜:“武城郡公?”
“这是怎么了。”
尔朱世隆有些疑惑:“大白天,这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一点鼾声都没有,不像睡死了呀。”
“武城郡公。”
莒犁听他叫了几声,元子攸都没答应,便解释说:“三弟好几日没吃饭,现在脑子糊涂着呢,估计饿晕了,听不到你说话。”
那尔朱世隆苦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莒犁道:“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回头转告他。”
那尔朱世隆道:“罢了,是公事,我改日再来吧。”
说完走了。
莒犁心说,这弟弟当官,还当的像模像样的。这热孝期间,还有人来找他说公事。那尔朱世隆恭恭敬敬,看样子是他的下属。
他连下属也不理了。
莒犁心说,天天这样,看着不是办法。
莒犁转去上房,想看看子讷在做什么,顺便寻他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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