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来人往,灯影朦胧的街畔,轻轻笑了一声,“那便多谢船家了。”
他轻轻一跃,便落到了船上,微风轻轻托起他的衣袂,淡白的身影在他身后朦胧灯影的映衬下,翩然若仙。
细长的竹竿轻轻一撑,在湖面上荡开一圈圈的涟漪,耳边有细微的风吹过,似乎连岸上熙攘的人声都远去了。
道长端坐在船头,雪白的广袖落在水里,他伸手轻轻掬起一捧清澈的湖水,看到手中的水倒映着天上的月,又松开了手,任由水珠从指尖滑落,许多荷灯从他手边划过,有一朵轻轻的撞在了他手上。
“……唔?”
道长伸手托起那一朵淡粉色的河灯,只见上面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字样。
猝然窥见了女儿家的心事,那道长红了耳尖,又悄悄地将荷灯放了回去,妄图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撑船的老先生见着了也是一笑,说道:“道长不必介怀,此乃我们本地的习俗,听老一辈的人常说,要是能在花灯节那天晚上放下一盏河灯,若是第二天不沉,河神便会实现上面的愿望。”
道长眨了眨眼,感兴趣了,于是问道:“那有人的愿望实现了吗?”
老先生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这些灯全都是纸做的,往往漂不到半夜,便全都沉底了。”
道长愣了一下,回头看那朵被他放下去的河灯,这时已经漂得有些远了,在这里只能看见一点烛光。
那是一朵十分精致的河灯,放在湖里的灯大多都是这样的,十分精致漂亮,要是都沉了底一朵不剩,那要多可惜呀……
道长指尖轻微的动了动,心底对此地的河神说了一声抱歉。
有风从他耳边吹过,送来一阵清越的琴声。
这声音十分好听,犹如珠落玉盘,雨打屋檐,错落有序中又带着几分缥缈孤寂之意,引人入胜。
这琴声之中的孤寂藏的很深,但道长却一听便知,乍闻此音,他甚至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只要听到这铮然之声,心中曾经被时间冲淡的情感便会被瞬间勾起,那种寂寥的意味,就仿佛孑然一身独行于栈道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慕然回首,却发现早已是孤身一人。
老先生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一艘华丽的画舫朝他们缓缓而来,上面灯影参差,隐约可见身躯妙曼的女孩子们在翩然起舞。
“是凌风阁的花魁娘娘,阿冉姑娘啊,也是一位流落风尘的可怜人……”
也是一位流落风尘的可怜人。
道长拂袖轻叹一声,猝然站起来,从袖中摸出来一支短笛,白玉所制,十分精巧,笛尾垂着一条雪白的流苏。
他将短笛横于唇边,气息微吐,清越明亮的笛声便响彻湖畔。
这笛声中所描绘的,俱是道长这几日所见的人间烟火,有活泼嬉笑的孩童,温柔婉转的世家小姐,彬彬有礼的落魄书生,和蔼慈祥的老太,心地善良的掌柜,还有……楚留香。
这位悲天悯人的侠客。
他当然是个清高孤傲的人,但是他身上所具有的那种淡然从容,和浑然天成的优雅多情,又有多少人为之沉迷,又脱身不出呢……
画舫渐近,又与小船擦身而过,道长瞥见船上一位紫衣的姑娘,薄纱敷面,遮住了她的容颜,只有眉心那点艳烈如火的曼珠沙华,深深地印在了道长眼中。
那道人一身白衣临风而立,画舫经过而带起的风掀飞了他的衣摆,翻飞的雪袖如同白鹤翩然的羽翼,如同松枝之上的泠泠寒霜,清秀隽永。
笛声与琴声交鸣,相互应和,婉转悠扬,竟然就这样奏出了一曲人间清欢。
“……”
声渐落,道长放下了短笛,船也靠岸。
“多谢船家,”道长准备将银钱付给人家,结果那老先生却是不收,他哈哈一笑,道:“道长不必如此,不过是顺路带上道长一程,先前那一曲,便足以付船资了。”
道长想了想,还是从袖中摸出来一盒桃花糕,见到老先生想要拒绝,便说:“老先生不必拒绝,带回去分与您孙儿吃,他的病很快便会好了。”
老先生愣了一下,口中连连感谢,还是接过了。
……
上了岸,便又回到了那灯影绰约的人间。
看着过路行人脸上的笑容,不知怎的,道长心中竟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听到有人在唤他。
“柳道长!”
道长回头,却见在一棵树下,一位悲天悯人的大侠客,正笑着冲他招手。
啊——
是香帅。
于是便走过去。
走的近了,道长才发现,树上挂着许多系着红绳的木牌,是一颗祈愿神树。
楚留香手中也拿着那木牌,他见柳折霜走过去,便将一块儿木牌并一支笔递了过来。
道长接过那木牌和笔,有些不明所以:“香帅这是……?”
楚留香一边带着道长走,一边笑着解释道:“此地习俗颇多,最著名的一个便是,将心愿写于木牌挂在祈愿树枝上,若是足够心诚,上面写着的愿望便能实现。”
道长听着,不由又看了看手上的木牌,只是很普通的木料,并非举世难寻的神木,笔也只是摊市上三文钱一支做给小孩子玩的的笔。
根本不能承载任何灵气。
楚留香看见他的表情像是当真了,不由笑道:“只是百姓们心中的寄托罢了,用笔写出来,万一实现了呢?”
道长抬头看着面前这颗挂满了红绳的树,觉着要承载这么多人的心愿,它一定是很累很累的。
但是它应该也会很高兴,毕竟有这么多美好的愿望,都需要它来承载。
楚留香这么说着,却并没有在木牌上写下愿望,便直接将它挂在了树枝上。
道长看着他这一番动作有些迷惑,“这……香帅不写吗?”
楚留香一笑,摸着神树的树干说道:“要承载这么多愿望,它一定很累了,我又何必再为它平添负担呢?”
道长这下觉得楚留香不但善解人意,还善解树意了,不过和大名鼎鼎的香帅不一样,他可是个凡人,总不能叫香帅的六文钱就这样打了水漂,所以还是要写的。
但是道长提着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好了,他的周围都是漂亮的花灯,心中却突然想到了因为翅膀受伤只能在客栈里养伤的燕子。
他出门前燕子眼睛里的失望和委屈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于是道长便提笔,在正面写上了“希望燕子能快点好起来”的字样,反面却空了下来——道长又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他才刚刚下山,也没有见过很多的东西,不知道普通百姓会许什么样的愿望,他现在也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道长看着远处灯火连天的繁华景象,心中却想着更远的地方,这里的百姓生活安乐,但是在更远的地方,也同样有很多的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他们在这里安逸的许下心愿,在更远的江湖里同样也有人白骨成灰。
道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又提笔在背面写上了一行字。
抬手将红绳端谨的系在树枝上,道长叫了等在一边的楚留香,“走吧。”
楚留香点点头,两人便相携离去。
两人走后不久,一阵风吹过,道长挂在树枝上的木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顺着风落到了地上,落到了一个红衣人的脚边。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将其捡起来。
上面写着“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八字。
“呵。”
那人看着这木牌轻轻一笑,又将其重新系回了树上,也走了。
木牌这回系得很紧,风吹了几回,木牌仍然顽强的挂在树枝上,于是便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将那一枝上的木牌撞得哗啦响。
过路的行人听了,只道是神树显灵,今年的愿望必定都能实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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