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身边这人是薛洋后,晓星尘再外出夜猎便不与他一起了。
薛洋倒也不强求,毕竟现在他不需要欺骗晓星尘去杀人,何况对方眼睛已经恢复,他去不去的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薛洋自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无聊了也会趁着晓星尘不在时溜出去夜猎。这般次数一多,便是晓星尘也察觉了,好几次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这日薛洋照例等晓星尘出门后也出了义城,等多走出几里地后,手指夹了一张符篆凌空一抛,符篆在空中迅速燃尽,灰烬蔓延散开,屡屡燃烧过后的气味在空气里逐渐弥漫,随风去到四面八方。
薛洋双手环胸站在原地静静等着附近的傀儡被这气味自动吸引过来,半晌后脸上却露出一记不屑的笑意,提声道:“来都来了,还藏头露尾的躲着干什么?”
语落,只见有四人从路旁的树后走了出来,持剑指向薛洋道:“薛洋,你杀了我兄弟,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
薛洋也懒得问那人的兄弟是谁,毕竟自常氏被他灭门后,他一时兴起又陆陆续续杀了不少人,哪里还记得谁是谁的兄弟姐妹。
有一人见薛洋脸上蒙着黑色布巾,不由得大笑起来:“想不到一年未见,夔州的小流氓居然成了瞎子。薛洋,你常刺瞎他人眼睛,如今自己看不见的滋味怎么样啊?”
薛洋勾唇冷笑:“等一会儿我刺瞎你们的眼睛,你们自己体会一下。”说完,手心一翻降灾已然出现。
那几人见薛洋瞎了眼睛居然还能这般嚣张,当下大怒持剑冲了过来,誓要将薛洋今日正法在此。
事实上眼盲这事对薛洋而言却是影响不大,毕竟他曾在晓星尘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蒙眼生活,去下一世中了金砂五感尽失时别说是眼睛,其它四官也是一个都派不上用场。对薛洋而言,只要嘴还能说话、耳朵能听声辨位就已足够,眼睛这种东西,有自然是好的,若没有他也不那么可惜。
因而那四人一同围攻过来时,薛洋虽以一敌四略感吃力,却也并不因眼睛而出招迟疑。
等双方过了约莫几十招后,薛洋心知再拖下去终究于他不利,便抽空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篆来夹在指间往地上猛地一拍,熊熊烈火以燎原之势朝那几人直扑而去,惊得他们纷纷后退闪避。
星火燎原。这可是他从魏无羡那里学来的,没想到这般好用。
那四人见薛洋竟这样厉害,虽说剑法都是些野路子的打法,但那一手符篆确实使得出神入化,当下相互使了个眼色,四人分散开站成四个方位将薛洋前后左右团团围住,手中拿着捡来的石子往四面八方掷去,制造出杂乱的声音来干扰薛洋的听声辨位。
薛洋眉头微蹙,心道,又来这一招,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花样。
正走着神,被前方一人发现,忙对薛洋身后那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眼底杀机乍现。对战还能出神,这个薛洋未免也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投掷的声音还响在耳侧,薛洋身后之人悄悄上前,手中长剑高高举起,剑锋在月光下反射出厉厉寒芒,等薛洋察觉到身后有人偷袭时俨然已经来不及了,那剑尖近在咫尺即将入肉,就只听见“铛”地一响,一把长剑从侧边伸来挡下了攻势。
来人白色的袍摆在微风中轻悠飘动,见到他的几人纷纷大惊道:“晓星尘!”
薛洋随即嘴角漾开一抹笑意,收了降灾走至晓星尘身边道:“你不是夜猎去了吗?”
晓星尘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答。
那几人心知有晓星尘在,今日要诛杀薛洋更是难上加难,便也不再多言,相互.点了点头后直接撤离了。
“哎?就走了啊?”察觉到那几人迅速消失在黑夜里,薛洋忍不住嘟囔道:“这些人,怎么连杀个人都这么没始没终的。”
晓星尘收霜华入鞘,转身就走。
薛洋忙跟上前笑问:“晓星尘,我可记得,你今晚要去夜猎的地方不是这个方向来着,莫不是从出义庄开始你便一直跟着我吧?”
晓星尘陡地一下停步,眼神含了些许愤意地看着他。
薛洋察觉赶忙闭上嘴唇,举手示意:“我不说话了。”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逐渐远去,只余有银雨般的月光如丝洒下,落在了路边的草地上。
薛洋被人伏击之事成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转折点,让晓星尘对他的态度稍有缓和,只是依然话不多说,能不与他交谈便不交谈。
薛洋并不觉得晓星尘对自己的这般言行有何不妥之处,但偶尔也会感到一些委屈,久而久之便格外想念那个会对他笑、给他熬药、一心护他的晓星尘。
这日薛洋独自一人坐在晓星尘新搭的凉棚下,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无聊地在地上戳着,就听见阿箐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便问:“这么气鼓鼓的,谁欺负你了?”
阿箐几步走到薛洋旁边坐下,气愤难当道:“城东的小红和她姐姐一起笑话我,她们说我没爹没娘,还住在这个义庄里面,没人管没人爱。”
“谁说你没人管没人爱。”薛洋扭头对向她所在的方向,伸手道:“过来。”
阿箐走过去道:“做什么?”
薛洋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我管你啊!还有你道长哥哥,他不是一直在照顾你吗?”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压低声音道:“被人欺负了呢,你就要打回去,可不能这样气急败坏地就回来,太丢人了,知道吗?”
“可我打不过她们两个人。”阿箐撇嘴道。
“不一定非要正面冲突嘛!”薛洋摇头道:“动点脑子,想别的制胜之法啊!”说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不由得笑道:“不如我教你用符篆?下次她们再欺负你,你就用符烧她们的衣服。”
阿箐脸上才绽放出喜悦的光,刚想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晓星尘不甚赞同的声音:“薛洋,你在教阿箐什么?”
阿箐忙从薛洋手弯下钻了出来,极其乖巧道:“我去做饭了。”说完一溜烟地跑开了。
薛洋无奈地将脸转向另一侧,心道,居然被晓星尘听见了,完了,这下有得道理听了。
果不其然,就听见晓星尘道:“你怎可教唆阿箐与人打架,烧人衣服。”
“那就让她被人欺负吗?”薛洋冷笑:“我既没有让她断人手臂,也没让她杀人全家,只不过是打一架为自己争取一些尊严,这也不行?”
“你!”晓星尘气极道:“强词夺理!”
薛洋一下站了起来,面向晓星尘道:“那请问道长,什么才是不强词夺理?难道穷人、落魄之人理当受人欺负侮辱,就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晓星尘,你从小是在光明里长大的,你不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人都生活在黑暗里,他们没有人爱也没人管,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去夺、去抢,身边整日整夜都是威胁,想吃吃不到,想睡也睡不好。”
晓星尘被他一语惊到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停了许久才道:“那也不该任意杀人,夺取他人性命。”
“道长的意思是,别人夺我性命可以,我夺他人性命不行?”薛洋被他气得笑了起来,“道长你活得可真是天真又伟大。你自眼盲以来受过多少的讥讽与嘲笑,你都忘了吗?见过了人心里面的黑暗,难道你还觉得这个世界只光凭善良就能消解一切的仇恨、抹平所有的痛苦吗?”
晓星尘咬紧牙关,怒不可遏道:“所以你便杀了常氏满门,又屠了白雪观?”
薛洋一愣,仿佛怔住了般静立原地,脸上有着茫然的错愕一闪而过,随即大笑起来:“对啊,所以我杀了常氏满门,又屠了白雪观。你今天才知道我就是这样恶贯满盈之人吗?我看谁不顺眼便要杀谁,便是杀尽天下人又如何……”
接下来的话被梗在了喉间,薛洋低下头去,这才恍然惊醒自己已经看不见了,但右肩上的剧痛提醒着他,他被晓星尘一剑刺在了肩膀处,有温热的液体从伤口处缓缓流出。
“薛洋,你到如今竟还死不悔改,”晓星尘眼底有迟疑一闪而过,脸上却盛载着满满怒意:“当初你说你已认识到错误,并已悔改,难道全是信口雌黄不成?”
薛洋站在原地半晌未动,直到血泪顺着他的脸庞不断滑下,黑色的布巾上因血太多而从眼睛四周渗开,晓星尘才知道薛洋眼伤又复发了,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慌张将剑抽出。
“薛洋哥哥,”阿箐听见院中两人的争吵声出来查看,却见薛洋满脸是血,忙几步跑过来扶住他,惊呼道:“薛洋哥哥你的眼睛……”
薛洋一把推开阿箐,眼处伤口的疼痛拉扯着他只觉头也在剧烈作痛,勉强稳住身形道:“晓星尘,今日你若不杀我,日后……你便再也杀不了我了。”说完等了片刻,见晓星尘并不再动手,便慢慢转过身往门外踉跄走去。
“薛洋哥哥你去哪儿啊?”阿箐急得就喊,见薛洋竟是铁了心要离开,只得转而对晓星尘道:“道长哥哥,他还受着伤,眼睛又看不见,这样出去会很危险的。”
晓星尘手指紧握成拳,心底几番挣扎后,最终还是大步追上薛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道:“待你伤愈了,要走要留全由得你。”
薛洋在床上躺了很久,久到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也分不清身边的这个晓星尘是谁。是那个宁可破誓也要参与射日之征将他救出不夜天的晓星尘,还是只听他一言便可将剑毫不犹豫刺入他身体里的晓星尘?
薛洋不知道哪个晓星尘才是真实的,哪一个世界才是一场梦。
他有时极度想念凡事信他、护他的晓星尘,那人会在听完他的过往遭遇后抚着他的手指叹息“你受苦了”,会在他做错之时严厉教导纠正,却从不以一家之言断定他生性残忍。
薛洋和那人在一起生活了已有二十余年,本以为自己也当是改了不少,可如今再回来这里,在这个晓星尘的眼里,他依然还是那个阴险狠毒又蛮不讲理的夔州恶霸薛洋。
“晓星尘……”
血泪顺着薛洋眼角滑出,在脸颊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
晓星尘坐在薛洋身边轻声叹息,取了布巾将他脸上的血痕一一擦拭干净,又将他太阳穴处的几根银针取了下来,才宛若自语般叹道:“你为何总这般冥顽不灵?”
薛洋从梦中清醒过来,却正听见晓星尘的低语,不由得轻轻一笑:“这世间熙攘纷乱,恩怨纠葛,家恨世仇,非局中人又有谁能说得清何人更对何人更错?道长既不在局中,又何必论局。”
晓星尘也知在这些事上暂时与薛洋无法说清讲明,便也不再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只道:“你先养好伤,一切容后再谈。”说完起身走到门口,又停步回头看向床榻上的薛洋,他那稚气未脱的脸上在卸下恣意与张扬后,竟如孩童般满是脆弱的纯真。晓星尘心中微动,最终还是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次之后,晓星尘与薛洋本已有些缓和的关系又回到了冰点。
晓星尘依旧会出去夜猎,也会给薛洋和阿箐带回来糖,却并不当面给薛洋,只是放在他的床头便离开。
薛洋每每摸着床头多出来的一颗糖暗下只觉好笑,但还是一一收入了袋中,随身携带。
这日难得晓星尘和薛洋都在,阿箐想破一破他们之间僵硬的氛围,忙招呼两人道:“道长哥哥,薛洋哥哥,难得大家都在,不如我们一起去买菜吧!好久没有三个人一起出门了。”
晓星尘看了看薛洋,见他并无异议,遂点头道:“那便走吧。”
一路上阿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晓星尘与薛洋并肩走在后方,见阿箐竟是一步也停不下来,无奈道:“阿箐,你看不见,还是慢些走,小心跌倒。”
阿箐只得怏怏地停了下来,拄着竹竿好生走路。薛洋却知她并非真看不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阿箐,你想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人生在世何必这样拘束,看不看得见的有什么要紧,跌倒了爬起来不就好了。”
一席话说得阿箐喜笑颜开,几步跑回薛洋身边道:“薛洋哥哥说得有道理。”
见他二人倒是“气义相投”,晓星尘摇了摇头,走到另一边买菜去了。
阿箐拉着薛洋往前走,“薛洋哥哥,那边有好玩的东西,你跟我来。”说着拽了他走到一处摆满了小玩意儿的摊位前,拿起其中一样东西递到他手中,“你摸摸看这是什么。”
薛洋不由得笑了起来,正仔细摸着手中之物,便听见身后传来一记颇为熟悉的极怒之声:“薛洋!”才刚闻声回头,拂雪长剑已近在咫尺只逼他的心脏,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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