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里,正是百花争妍好时节。
远山青黛,层林尽染,高山巅蒙重雾,云穹尽缀白雪。
这处林子里的亭台建得高,春风迟来,梨花开得比旁的地方都晚。站在这里,可以眺望下方正在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百花林。
旁边的梨花枝头才刚打了花骨朵,春风初解冻,尚且带寒意。锦如玉穿着一身水蓝衣裳,绸缎束腰,站在闲心亭里,眺望着林间,目光忽地被远处亭台间掠过的剪尾春燕所吸引。
她看了三年成双成对,守了半生形只影单。
但除却六年前的那场不欢而散的争端,其实现在她跟萧秋瑟才相识不过半个月。
她对萧秋瑟看似一见倾心,死心塌地,实则根本一无所知,连喜好都是从旁人那里打探而来。
旁边重画走了过来,木托盘里端了白狐裘,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
她将木托盘放在石桌上,轻声道:“公主,天冷。”
锦如玉被她的话所惊醒,收回目光,继而下意识地抚摸上了自己眼角的泪痣。
不知为何,从做了那一场梦后,她眼角就多了一颗泪痣。
昨日里对镜描眉,才发现这眼角下的一点陌生。
难道这是在提醒她,莫要忘了梦里的下场?
身侧的婢女重画见她抚着脸出神,为她披上白狐裘,声音里有情不自禁地担忧,婉转道:“公主,您已经在这里看了许久了。这亭子高,寒气重,若是身子冻出病来,可就不好了。”
两天前她失魂落魄的把自己缩进飞霞宫,滴水未沾,两天便消瘦了许多。锦如玉原本便身子纤细柔弱,如今更是弱柳扶风,仿佛风一吹便要魂游九天。
锦如玉依旧望着下方百花绽放的花苑,慢慢道:“无妨。”
她摸着白狐裘柔软的长绒,忽地有些叹息。
这白狐裘产自西南边境,在大漠中神出鬼没,哪怕是最老练的猎人,也难得能捕捉得到。这狐裘是西南小国的贡品,剥十头雪毛狐狸才得一件,密不透风,雨水不沾,最是奢华之物。
如今西南一带蛮夷一族战事又起,边关吃紧,她作为宫里的公主,还是能享受到每月新上贡的白狐裘。
若不是骄纵奢侈,亏空国库,百姓怨声载道,她萧秋瑟也不会民心所向,势如破竹,一路杀到皇城。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既眼睁睁地看着覆水难收,自然就不会让这一叶扁舟再没入洪流之中。
鼻端有淡香。
重画摘了一只半开的梨花,插入石桌上的瓶中,朝她讨好般笑道:“公主最喜欢梨花,可花期甚短,也只有这处还有。等会儿奴婢命宫人摘下些,放进飞霞宫,可好?”
锦如玉看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自一梦醒来,她把自己一个人在寝宫里独自关了两日,而后才推开宫门,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现在,一切如常。
在她出了宫门后,她才听到宫人禀报,在大殿后的第二日,萧家果真派长女萧玉照进了飞霞宫求见,但因为她闭门不应,所以又回了去。
重画用眼神示意宫人去摘下梨花枝,松了口气,继而发觉锦如玉又在出神,不由得神色担忧地看着她。这两天她的闭门不出可谓是急坏了皇后,如今锦如玉前脚刚出宫,她后脚便派了落霞去云坤宫禀报皇后。
锦如玉神色沉思,片刻后,她问道:“萧秋瑟她有什么消息么?”
重画心里咯噔一下。
公主果然还是痴恋着萧秋瑟。
那晚她失魂落魄地从九霄金殿回来,进了飞霞宫,反手就锁上了宫门,任何人来敲门都不肯开。皇后来了几次,都唉声叹气地走了,皇上听说她茶饭不思,闭门不出,嘴上虽然说她孩子心性,但实则也是担心得紧。
自她踏出宫门,径直来了这山巅小亭,除了这些添衣加温的琐事外,几乎都是一言不发。如今好不容易说了话,第一个提起的名字,还是她萧秋瑟。
锦如玉沉吟片刻,当初她跟父皇强求赐婚,下了旨意的当天夜里,萧秋瑟就冒着夜色,带领着少烈军离开了京都,去往了西南边境上战场。
如今她也没有强求萧秋瑟迎娶自己,她总该是还好好地待在萧家吧。
重画琢磨着措辞,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道:“萧将军带着少烈军已经去到西南边境了。按日程来算,如今应该已在应城了。”
如果知道萧秋瑟离开了,按锦如玉这急性子,怕不是当即要去找皇帝,下令将她追回来吧?
如她料想,锦如玉果然一愣,神色诧异,继而朝她看去:“她怎么还是上战场了?”
她锦如玉也没逼着她就范呀!
但重画误会了她的意思,当即噗通一声跪下,急忙说道:“公主,前日一大早,殿下就发了圣旨,让萧将军去西南战场上领兵作战,说是让萧将军下了军令状……倘若萧将军不破蛮夷,便提头回来面圣。”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着锦如玉的神色。
锦如玉脸色一变,身子一晃,情不自禁地又抚上了那颗泪痣,喃喃道:“怎么会……”
她都心灰意冷,不再强求,怎么父皇还是把萧秋瑟给逼上了战场?
天知道那萧秋瑟最后是不是真的在西南平定蛮夷的战场上知晓自己身份,又是由此勾结上叛军和敌国的!
本以为把她圈在皇城里,不与和自己有所交集,便不会闹得你死我活的下场。
她还以为只要她锦如玉放了手,不让萧秋瑟走投无路,卷土复国,她们大凌朝皇族就可以高枕无忧,可如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锦如玉跌坐石椅之上,忽然站起身来,神色有些慌乱:“父皇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说罢,她又镇定下来,问道:“还有,立刻传令下去,让萧家长女进宫,在飞霞宫候着。等本宫回来,有话要问她。”
宫门大开。
金殿外,锦如玉提着裙裾,站在玉石阶梯前。
四面侍卫森立,腰间别着金错刀的侍卫立在道路两侧,低眉顺眼,沉默不语。
偌大的皇城,朱墙赤瓦,四周绵延的宫墙一眼望不到尽头。
旁边重画和落霞都跟在她的身侧,风稍大了些,锦如玉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裘,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焦躁。
宦官崔欢穿着一身黑色的华裳,从里面推门进来。他的目光落到了锦如玉的身上,顿时眼前一亮,朝她迎了过来:“崔欢见过荣乐公主——公主这是有何事?”
说罢,他又回头瞧了一眼背后紧闭的房门,微微点头道:“陛下现在火气正在头上,公主可切莫要随意开口,惹恼了陛下。”
说罢,他一抬手,朝着那门口玉阶下的石柱后面恳切笑道:“这天冷,公主站这儿别吹坏了身子,到这边来详谈,可好?”
锦如玉点了点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宫门,咬了咬唇,唇瓣泛起一阵白。
两个侍女走到两侧警戒,她还未走到柱子后头,便急不可耐地试探性问道:“我听说父皇派萧秋瑟去西南蛮夷平定战乱了?”
崔欢慢条斯理地微笑道:“公主果真是为这事来的。”
锦如玉一噎,崔欢语气平和地劝道:“老奴也不瞒公主,让萧将军去平定西南蛮夷战乱,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皇后娘娘也说了,公主年少,不知情爱其中滋味,一时糊涂也是有的。何况,您金枝玉叶,犯不上为了一个小小的将军与陛下伤了父女情面。”
说罢,他又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此次萧将军去边疆,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便回来了。倘若等萧将军回来了,您那时候若是还割舍不下,陛下自然会再为你主持婚事。”
伴君如伴虎,跟在承志帝身边十来载,崔欢的本事可见一斑。他年逾四十,从小宦官做起,成了承志帝昔年太子近侍,如今又是宫里数载的大宦官。
他为人最是机敏,脑子转得快,做事灵活,至今还没做过什么得罪旁人,触怒天颜的事情。
就算锦如玉,也会承他三分人情。
这番话说得是条条是道。眼看着锦如玉欲言又止,崔欢有些叹息,毕竟作为承志帝身边最得力的内宦,他也算是看着锦如玉长大的。
果然这情爱总是容易上头,教人一时蒙蔽了眼睛。
崔欢又补充道:“那军令状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她萧家,萧将军毕竟拂逆了陛下心意,给她些苦头吃,也是好的。”
这话已经无懈可击了。
道理都说尽了,她锦如玉再是痴迷萧秋瑟,也该乖乖听话,安安心心地等着她萧秋瑟回来吧!
锦如玉却是脸色凝重,说道:“崔公公,你误会了。”
崔欢愣了一下,继而神色迟疑,锦如玉又郑重地一字一顿道:“我不能让萧秋瑟上战场,我一定要让她回来。”
说罢,她提起裙裾,便朝着玉阶缓步而上。
崔欢下意识想拦她,但忽然转念一想,兴许进了殿内,锦如玉反而能清醒一些。念及此,他刚要伸出的手便截然而止,屈了屈指,落回身侧。
落霞和重画朝崔欢满脸歉疚地行了礼,连忙跟着锦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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