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请用。”
小二将纸张铺开,又递来笔墨。
姜锦花便站于顾疏身侧,时不时流连于他的手指。
顾疏的手生得极好看,骨节分明既又修长,拿起笔时不觉令人心生几许错觉,错以为此笔乃是名贵笔器。
他书写字时笔法流畅自然,几乎是一气呵成。他的笔锋很柔软,但下笔却重了几分力道,字迹里因而多了几股磅礴之气。
那股柔和与硬气融合得分外巧妙,姜锦花很喜欢顾疏的字迹,口里情不自禁念出他所写的一句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的字如这句诗,太应景了!
她喜上眉梢,这可不是唐代诗仙李太白的《将进酒》里面的一句吗?
当年她上学时候最喜欢李白的诗,也最喜欢李白那种豁达豪爽的性子。
只是这句话的意味——
她又偏头看了一眼顾疏,没想到他这般看似温和之人,会选这句极其豪迈之诗。
他是想表明自己如今身份地位虽低,可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吗?
顾疏立刻侧过脸来,惊诧道:“你识字?”
她能看得懂字,能把这句诗念出来,这令他万分吃惊了。
姜锦花浑身上下跟着一抖。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好字!好诗啊!”王老对顾疏所写的纸张爱不释手,“公子这字,这诗,妙啊!”
姜锦花一听就换上一脸骄傲,“我大哥是秀才,他字常叫夫子夸赞呢!”
顾疏挑眉斜目,他的字常叫夫子夸?他怎地不知道?
王老连连点头,原是秀才怪不得呢。
此诗应此景,王老再度端详顾疏,这位顾秀才一身粗布衣盖不住他敛下的风华,此人日后必成大器!
王老欣慰笑道:“顾秀才日后抄了书小老全收了!且小老可许顾秀才一个准信,小店借与顾秀才抄写的书籍,小老准你时日抄写两份,一份你可自行收下,另一份卖给小店,你看可行?”
顾疏一礼道:“顾某在此谢过王老。”
若非王老看中他,不会给他特许,这般做法几乎等同顾疏不花钱便可得书籍了。
姜锦花更是为顾疏感到高兴:“顾大哥,太好了!”
两人不光带走了顾疏此前看上的两本,还有三本王老交与顾疏抄写的书册。
抱着五本书的两人与福贵叔汇合,福贵叔看到后还笑道:“顾秀才可真用功,咱们小石头村往后要出两个读书郎了!”
姜锦花跟着笑:“那可不是么!”
不知为何,想着顾疏能出人头地,她就莫名骄傲。明明不是她自己,可她就是骄傲。
说起来小石头村除开顾秀才的另一位秀才,乃是村长的大儿子,杨东阳。
那可是村长的骄傲,逢人便夸。要知道多少年了,小石头村才出了杨东阳这样一位秀才,与顾疏不一样,杨东阳可是土生土长的小石头村人,村里的宝贝呢。
坐在牛车里,姜锦花却瞧出顾疏兴致不高,便问:“顾大哥可是心中有烦恼?”
“三丫心中也想着我应去参考?”顾疏一脸愁容。
“为何不呢?我很看好顾大哥。顾大哥这般厉害,又已是秀才,不去参考岂不是太亏了些。”
“三丫,有些事不是你以为的那般,你想去做便能去做的,”顾疏一叹,幽道:“世事哪有那般容易?”
科考,他暂且无想法,他也并不想去。那条路,于他而言并非绝好之路。
姜锦花却以为顾疏所担忧的是银子。
她也曾听到过乡试往后还有会试、殿试,期间还要去入学,更有的还需拜师进修。这中间要花多少银两她并不知晓,但总归只多不少。
如今顾疏一无所有,定是在担忧这些了,她便安慰:“顾大哥不必忧虑,银钱日后总会有的。王老那般欣赏你,你应趁这个机会多抄些书呢,对你只有好处无坏处。”
顾疏定定地看过来,“是,应多抄些书。”
许多事,他无法说不出口也不可说,只能牢牢憋在心里了。
福贵叔带顾疏与姜锦花进城这一趟,两人各给了他两枚铜板。就这福贵叔还不愿收,福贵叔家也不富裕,两人什么也没说便把铜板塞他手中了。
这一趟于顾疏与姜锦花而言收获颇多,姜锦花寻到了荠荠菜的商机,而顾疏则找了个抄书赚钱的活儿。
只是抄写不得需纸笔吗?
所以顾疏还添了毛边纸,虽是价格最便宜的,但仍花了不少铜板。这么一下来,姜锦花赚的五十文钱为顾疏花光了。
“等顾大哥书抄完,赚到银子了再还我银子也不迟。”
书店的王老很是欣赏顾疏的笔风,他所抄之书定能卖个好价钱。
顾疏应了一声好。
姜锦花先帮他把书本抱回顾家,两人便一同走进村。路途遇到下地摘菜回来的冯婶子,被问了一句去哪儿了。
姜锦花只答:“顾大哥买书,我帮他提提。”
她可没忘冯婶子与王婶子闲聊之时,还拿她与顾疏说事呢,她有意忽略了冯婶子那微妙的注视。
“应该的,顾秀才身子骨不好,三丫多帮帮他。”
姜锦花敷衍地应了。
冯婶子又非顾疏母亲,姜锦花没道理要听她念叨,她小步追上顾疏,道:“冯婶子,我先走了啊。”
“去吧!”
冯婶子再一回头,一辆马车行近入目。
在小石头村她还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车呢,这可是马车呀!
村里也就福贵家的有一辆牛车呢。
冯婶子没忍住叫道:“哎呀,这是哪个大人进村来了?”
马车就在村口停了下来,车夫下车摆好了凳子。
姜锦花侧让到一边,顾疏抱着书淡淡抬眼,便见马车之中先跳下一位作书生打扮之人。
男子头戴方巾,面容清秀,鞋虽是布鞋却干干净净的。
他五官端正,目光带着几分轻蔑,不知这分轻蔑是因为他比旁人高一等的才华,还是只是单纯看不惯他人。
姜锦花认出了他,这是小石头村村长的大儿子,也是村中的秀才郎,杨东阳。
与身侧的顾疏比较一番,姜锦花心中还是偏好顾疏。
杨东阳自从中了秀才,再回村时便总以第一人自诩了,村里无一人是他瞧得起的。
姜锦花不喜这类人,有才华是不错,但看不起旁人就很假清高了。
“杨兄,这站着的二位是?”
待杨东阳下车之后,马车里又走下一位男子。
这位男子面庞俊朗,手执折扇,扇面画着一副泼墨山水图,扇子打开时不自觉扇起自己的几缕发丝。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顾疏与姜锦花在书店碰见过的,那位唤何兄一起走的公子哥。
“夏公子,这里便是小石头村了。”杨东阳转身瞥见顾疏与姜锦花,眉头就皱了,复而又道:“怎么是你们?”
夏公子挑了挑眉,“他们是?”
“这是姜家三丫与顾秀才。”杨东阳半分不乐意介绍他们。
姜锦花正想抬脚离开,便又听夏承保戏谑笑声响起:“你们村里不止你一位秀才?”
夏承保投眸落在姜锦花的脸蛋上,这丫头在书店他便留意到了,人黑了一点但那一双眼睛分外好看。
杨东阳最不喜的便是有人与他在村里争这秀才郎一名,在他看来,顾疏压根不能算作是读书人。
读书,他读得起吗?
他笑道:“顾秀才是身无盘缠,前几日求到家父门前,才被留在村里的。”
夏承保听出他言外之意,这顾疏是个家里穷的读不起书的,考中秀才又如何,连科举都参加不了,也就是个小小秀才郎 。
夏承保又扇扇子,道:“能考中秀才便已不错。”
说着,眼睛仍端在姜锦花那儿。
“是不错。”杨东阳忽而转过身来,问顾疏道:“杨某向顾秀才讨教,不知顾秀才院试考了第几名?”
姜锦花下意识觉着,杨东阳分明是来者不善,她想提醒顾疏,谁知顾疏已回以一礼道:“顾某才学浅薄,院试考了第一百二十七名。”
杨东阳顿时笑出声,这几乎是倒数的名次了。
他这笑声当真刺耳,姜锦花当即拉下脸意欲上前呼他一掌,可她忆起了顾疏的劝告,做事不能冲动。
杨东阳虽不是城里富家子弟,可也是她惹不起的。
姜锦花咬唇,这种憋屈的感觉真不爽!
杨东阳笑过后说:“杨某考了第三名。”
眉眼之下,净是得意的神色。
他院试第三,而顾疏仅有第一百二十七,两人放在一起比较,谁才是笑话?
“只一回考试罢了,杨大哥知识渊博,若往后回回考得头名,那便是真厉害了。”姜锦花压着怒火,静静回。
她可不觉得一回院试,杨东阳便能得意成那副模样。
杨东阳这时候的样子,让她想起前世她班里那些虚伪的学霸。明知道别人成绩没自己考得好,还非要跑去问人家的分数和排名,问完还笑着说自己名列前茅。
他为了什么?
不就是秀优越!
夏承保为姜锦花这话多留意了她几回,忽觉这小村姑不似平常的村姑。
顾疏又是一垂头,“顾某考到第一百二十七名已是极满足了,杨兄这样一番才华,日后定能与大和国的纳兰少傅并屈双才。”
话里讽刺极重,一番才华竟只得了第三名,怎么不考个案首什么的回来瞧瞧?
“我才华是有,但与纳兰少傅并屈便无可能了。”说到纳兰少傅,杨东阳竟收敛起来。
他是想秀自己有才华,可却不敢在纳兰少傅的名讳面前托大,那人可不是自己随意用来攀比的。
顾疏自然懂,纳兰少傅是何等人,杨东阳若有那个才华,还至于在青河县混?
近年来朝中是出没许多杰出人才来,但却无一人可与纳兰少傅相比,这已足以可见若此人仍在官途,日后会成为怎样的一代大官。
杨东阳当然不敢与他比了,在读书人眼里,对纳兰少傅只有崇尚,而没有亵丨渎。
顾疏笑说:“那便祝杨兄乡试一帆风顺。”
不如乡试考个头名看看?
“承你吉言了!”
杨东阳丝毫未察觉顾疏言语里的讽意,还一副自满神态。
顾疏对自己考了一百二十七名就满意了,他与顾疏才不一般呢,这回院试考了第三,下回乡试再一展身手。
顾疏见状勾了勾凉薄的唇角,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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