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过招,往往只在片刻之间。
离光少年当然不可能是老妖怪白亦非的对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能让侯爷拔出双剑,是我还不够努力。”
离光被狠狠削了一顿,还不忘笑嘻嘻地进行自我安慰,“下一次,我一定让侯爷拔出双剑。”
他的唇角溢出鲜血,无数晶莹的霜花从他纷纷身上落下,那场景凄凉又漂亮。
白亦非收起手中的红剑,神情淡漠:“你再试一百次,也是一样的结果。”
“属下告辞了。”
离光笑了笑,收剑回鞘,捡起扔在一旁他绣了半天的腰带,抛给了我。
“这个送给你。”
我伸手接住,火红色的腰带上,赫然绣着两条银色的大头鲢子。
他拎起装有那两条大头鲢子的木桶,直接打开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从窗户外扑面而来的夜风送来他的最后一句话:“呱呱,胖了会死哦。”
胖了会死哦。
我打了个寒颤,很想开口骂他。
但白亦非还没走。
离光占下的这间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
白亦非在榻前坐下,优雅从容地端起酒杯,自斟自饮。
“过来。”
我畏手畏脚地走过去,生怕他突然拿出那把红剑把我给戳死。
“站好。”
我乖乖把双腿并拢,站直了。
“抬头。”
我瞬间昂首挺胸,与坐着的他目光刚好齐平。
“……侯爷,我不胖。”
憋了半天,我憋出这么一句话。
说出来之后好想打死自己。
我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白亦非不关心我的胖瘦,反而问我:“今日一整天,书都看完了吗?”
事实上,我只在早上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他走之后书就扔旁边了,而且根本就没看进去一点内容。
我嗫嚅:“……还没看完。”
他又问:“看懂了多少?”
我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蝇:“看懂了……七窍通了六窍……”
他摇了摇酒杯:“那就是一窍不通了?”
我不吭声了。
眼瞅着他杯中的酒已经见底,赶紧端起酒壶给他又斟满一杯。
希望这点小勤快可以给我增加一点印象分。
“我来猜猜原因。”
“……”憋猜!
我天生就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除非天塌了地炸了,否则我绝对不会去认真念书的。
“莫非是因为你一整天的精力都放在说我的坏话上,所以耽误了看书?”
我赶紧摇头:“绝对不是!”
“我倒是很想知道,”白亦非突然凑近,在我耳边低喃,“你说了我什么坏话?”
这该死的离光,把个大屎盆扣在我头上!
明明是他自己说被白亦非吃总好过被姬无夜奸,我只是表示赞同而已。
怎么就成我说白亦非坏话了!
但我现在辩解也只会越描越黑,我干脆不说话了,装聋作哑。
“装聋作哑的话,我就让你真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伸出食指在我的双唇上细细摩挲。
我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的舌头拔.出来。
我开始怀念卫庄和盖聂那两傻小子了。
一个虽然性格不好还经常恐吓我,但是人其实还可以,还有一个,根本就是我的跟班,对我死心塌地的。
……还是算了吧。
那时我占了卫庄的身体,他对我还可以是因为那是他的身体,而盖聂,他只是对他的“小庄”好。
而我再不是卫庄,也不是小庄了。
那一段已经是不可回头的历史了。
“离光说,能被侯爷看上是一种福气,比被姬无夜姬将军看上更有福气。”我努力组织语言,把那句话美化了一下,“我表示很赞同。”
“哦?”白亦非也不知是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还是纯粹想找我的茬,“为什么赞同?”
……当然是因为你的脸好看啊!
姬无夜那丑人,如果他的脸能看,那现在晋江上一堆女票他的文信不信?还能扯出姬庄姬非姬鸦姬凤姬莲姬玉姬张良等无数种cp和无数种梗――相爱相杀梗、强取豪夺梗、主仆虐恋梗、幼驯染梗、公主将军梗、敌国公主和本国将军梗、本国公主和本国将军梗、本国公主和敌国将军梗……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姬无夜必须长的好看,最好是三千繁华不及他白衣墨发唇齿含笑的惊世之美。
可惜他不是。
他秦时第一丑人,满脸褶子全身体毛又五大三粗,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组cp。
我默然,总不能真的跟白亦非说是因为他长的比姬无夜好看,其实他俩狼狈为奸也没啥好选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出来他肯定当场吸干我。
可是不回答白亦非的问题又很危险,我只好再次胡说:“因为侯爷的家很大,我很喜欢。”
这倒是真的,白亦非毕竟是世袭将军,高贵的血统与生俱来,还封了侯,拥有私人分封的领地,姬无夜那个野鸡党可不是世袭的!
“呵。”
这种答案居然很受用,白亦非的手指总算从我的嘴唇上移开了。
我缓缓松了一口气。
白亦非继续饮酒,没再同我说话。
翌日晚上,白荷一脸忧郁地告诉我:你非爹要你侍寝。
我惊的下巴都掉下来了。
这么快就决定吃我了?不是说好住在底层的风险小吗?!
白荷有些同情我,但白灵可不管,直接拽着我沐浴更衣,又给我换上了一件半透明的月白色衣衫。
……乍一看,还挺有感觉的。
可惜我个头不高身体平平外表年龄又实在太小。
所以细看像一块被大抹布裹身的小干咸鱼。
我站在白亦非的寝殿前,徘徊了很久。
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望身后,那苍凉悲壮的荒山乱石,那一个又一个雕塑一样的白甲兵……我逃,能逃到哪里去呢?
人间啊,我眷恋的人间啊,我可能真的只能走到这里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白亦非的寝殿。
寝殿里的大床塌上却已经有个少女在了。
靠,白亦非今晚要连吃两只。
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到她小白兔似的缩成一团在那张床榻上,抖得跟个筛糠似的。
“那个,你好。”
我故作轻松地冲她打了个招呼,她抬起脸,一张俊俏的脸上都是泪痕。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在床榻边坐下,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死。”
谁会想死呢?
“我不该进来的!不该进来的!”小白兔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惊恐地喊道,“我看到他吸人血,他会吸人血啊!我好后悔跟他回来!”
“……你不会是自己主动进来的吧?”
小白兔抱着我的膝盖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爱情故事:一位年轻俊美的男子,在某条河边救了一只被恶霸欺凌的小白兔,小白兔对该男子一见钟情,愿以身相许跟其回家。
小白兔原本以为遇到了自己的良人,以为自己默默陪伴能够当上侯爷夫人,却发现那位侯爷喜吸食人血,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储备粮食……
我听完后久久不语。
如果白亦非长的丑,像姬无夜那样的,即使是救了人,对方也不会以身相许吧。
所以咯,又是论颜值的重要性。
小白兔抱住我哭成一团,我默默地拍她的脊背替她顺气。
正在这时,周围一阵寒气袭来,温度瞬间降到了最低。
白亦非踏着满地的月光走近了缦帐。
小白兔看见他后瑟瑟发抖,直往我身后躲。
我不干了!凭什么躲我身后!是不是让他先吃我啊!
于是我也往她身后躲去,两个人不甘示弱地一路躲,躲到了最里面。
白亦非朝我们伸出了双手:“过来。”
小白兔和我都不动。
“呱呱,过来。”
“我这么瘦,你不再养养嘛!”
为什么住在底楼的也要吃啊!
你吃楼上的啊!
“过来。”
他眼中的冷意更深。
旁边的小白兔居然趁我不注意推了我一把,我一个重心不稳,直直地摔了下去。
就在落地的前一秒,白亦非伸手拎住了我的后衣领,然后让我站好站直,面向小白兔。
“呱呱,你看到那是什么吗?”
白亦非用十分性感有磁性的嗓音在我耳边问道。
“一个漂亮姑娘。”
白亦非笑而不语。
小白兔跪着,语无伦次:“大…大人,我会很听话的,你不要……杀我啊。”
“呱呱,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刚张开嘴,就被扑面的寒气一呛,打了个喷嚏。
“――爷,您的晚饭。”
“热血已经不再沸腾,青春年华就像冬天的溪水被寒冰凝结,可是贴着冰面,依然可以……”
白亦非开始了餐前祷告。
小白兔终究是颤颤巍巍地爬了过来。
“乖,我的好女孩。”
小白兔十分辛苦地搂抱着白亦非,我听到她冻的牙齿都在打颤了。
“呱呱,你看。”
看他吸血的场面吗?
白亦非却没有咬她,伸出一手,指尖凝起一团小小的飞舞着的寒气。
寒气拂过小白兔的面前,她很快就被冻住了。
“大人――”
人字的发音没有完全发出,就停住了。
往上,小白兔的脸也被冻住了,很快她浑身都被冻成了一块冰块。
晶莹剔透、纯洁无暇,宛若一尊静美的雕塑。
在小白兔的脖颈上,还伸出枝桠,开着一朵闪着银光的冰玫瑰。
白亦非满意地收回手。
“如何?”
他问我。
我沉默了半晌,感慨:“人的生命,总是这么不堪一击。”
明明刚才还在哭,现在、以后,更远更远,可能都不会再哭了。
“错,是弱者的生命,总是这么不堪一击。”
白亦非的食指刮过我的脖颈,被触碰到的肌肤立刻寒毛竖起,他一路向下,直到握住了我的手,缓缓道,
“不够强,掌握不了命运,也没资格要求公平。”
他的掌心托起我的手背,移到我的眼前。
我看到自己的掌心,缓缓绽开一朵小小的冰花。
紧接着而来的,是锥心刺骨的寒冷和疼痛。
“你想活下去吗?”
――哪怕痛不欲生。
冰花穿过我的骨头,延展开来,瞬间周身犹坠冰窖地狱。
铺天盖地,纷纷扬扬,都是冰冰冷冷的冰霜大雪。
四肢和身躯逐渐被冻的麻木。
慢慢的,意识也模糊了。
我跪倒在地上,看到他那双漂亮的军靴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慢慢消失不见……
我好像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有远在异世的家人、哥哥,还有卫庄盖聂荆轲鬼谷子,甚至是一面之缘的端木蓉念端那老太婆。
他们一个一个,或悲或喜,各自带着各自的情绪,从我的面前走过……
也许这就是人在临死前的走马灯吧。
可我太冷了,冷的连叫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太累了。
想活下去真的好累、好累。
……
云梦山上,鬼谷子问我,今生可有所想?
我吹牛――
仗剑天涯,威震四方。
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用着卫庄的皮囊,何等潇洒。
而今,人之将死,黄泉路上。
没人会记得我,
也没人会为我难过。
不甘心呐,
我一点也不甘心。
…
……
………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开始,是云梦山的山顶波澜壮阔的日出,把整片天空都烧成一片火海。
梦的尽头,是凝结在掌心的一朵小小的冰花,晶莹剔透,绝代无双。
……
待我幽幽转醒的时候,人已经在天心阁的房间里了。
我没死。
我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有。
起身推门,外面已经是令人神情气爽的早晨了。
灰蒙蒙的晨光中,红衣银发的俊美男子坐在花树下。
满树红花被微风吹动,落下零星花瓣,几乎化进他红色的衣衫之中,当真是三千繁华比不及他半点风华。
他静静凝视手中的酒杯,侧脸如同画卷一般精致美丽,那目光专注又散漫,深情又冷漠。
直到他的发丝被风轻轻扬起,才让人惊觉那是一个人,而并非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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