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花

    男人一“死”，其潜意识对虚拟世界的影响也随之消失，如梦如幻的紫色花海如退潮般散去，徒留下Oracle原本设定的世界模样，贫瘠，冷清。

    吴辛盘腿坐在原地，一边等待小可回归，一边看着凌风的“尸体”化作星芒点点消散。

    虽说是立即动手，但吴辛认为自己已经给了对方登出虚拟世界足够的反应时间。

    “别再来了。否则，我还会亲手‘杀’了你。”

    很快，吴辛得以重新与AI“小可”取得联系，安全登出当前幻境，退回任务领取空间。

    他问小可上个世界怎么回事，小可回答说是系统遭到外部入侵，详细情况不便透露。

    既然是机密，吴辛也就不再追问。

    “需要我提供些关于入侵者的情报吗？”吴辛问。

    小可答：“有需要的话会的。但现在更重要的是接触目标人物。因为您被劫持，第74号目标人物已经独自在潜意识幻境中生活了漫长时间，需要您尽快接触。”

    “好，给资料吧。”吴辛说。

    “鉴于第74号目标人物目前所处环境极为恶劣，为防止幻境中发生的事件对患者造成进一步的心理创伤，我建议您现在立即动身前往目标世界，抵达后再慢慢了解情况。”小可说。

    “好。”吴辛没有任何异议。

    ***　***　***

    暗沉沉的雪原。

    冰天雪地、寒风呼号、杳无人烟。

    哦，不，现在有了人——吴辛。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白嫩纤细。想来又是一副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

    这样的外表确实比成年人更具欺骗性，而在行动方面又比更让人不设防的小孩子自由很多。

    只是……扮演什么角色不应该由他自己来选？

    而且，自己身上穿的这是什么？冰天雪地里，赤脚穿薄纱？

    倒是不觉得寒冷。

    不待吴辛提问，小可已经主动解释道：“情况紧急！在传输过程中，该世界形势突变。目标人物目前生命垂危。Oracle综合各种情况，认为这只雪莲精的身份最适合您。请您立刻前往目标人物所在地点进行救治！”

    吴辛迅速跟着眼前悬浮的半透明箭头，在冰天雪地中跑动起来。

    小可友情提醒：“吴少校，该世界是修真界。您现在的修为是金丹期。”

    同时灌输给吴辛大量该世界的设定资料。

    已经历过十来个修真.世界的吴辛迅速领悟，熟练地念了个法诀，霎时身体腾空，破风浴雪而去。

    坚硬如冰的雪地上，趴着一个青衣墨发的男子。

    吴辛落地，将已经有些冻僵的人翻过来，号脉。

    脉象虚弱，真气混乱，有走火入魔之虞。

    男子腰间配有一把好剑。混迹过十几个修真界的吴辛一眼就看得出，此剑乃天品法宝。用得了这种品级法宝的，至少是大乘期大能。

    一个绝世高手竟落次境地。呵，想来又是一次愉快的任务。

    吴辛满意地笑笑，掌心一摊，微光闪现，肆虐的雪花迅速凝结出一柄薄刃。吴辛手起刀落，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划了一刀，将汩汩而出的血送到男人唇边。

    好歹是金丹期，纵然吴辛划得狠，伤口还是很快自动愈合。

    吴辛没再自虐，重新摸了摸男人脉象，见比此前有所好转，便将人丢在一边，催动法力，削冰砌雪，很快搭了间雪屋出来。

    外面风雪交加，不见天日，雪屋内更是漆黑一片。吴辛团了个雪球，灌入法力，充当灯泡，然后将男人搬了进去。

    在此期间，他已经完整接收了目标人物在这个幻境中营造出的种种信息。

    该世界分为天、地、冥三界。神、仙居天，人、妖居地，鬼、魔居冥。天冥两界各自安好，只有地界人、妖二族欲念丛生、敌我分明，终日斗得你死我活。

    一年前，以蛇妖青炎为首的妖族大举来犯，天下第一大门派、亦为正道领袖的蓬莱率天下修士合力抵挡。

    不过若论单打独斗，名门正派中能与蛇妖青炎一战的，并非蓬莱掌门禅明道长，而是人称“三尺薄剑灭鬼神”的无名公子。

    也就是如今躺在吴辛身边、半死不活的男人。

    人、妖大战旷日持久，天地失色，流血漂橹。

    无名公子与青炎势均力敌，缠斗整十日仍不见胜负。

    二人愈战愈酣，似乎忘了大战起因，眼中只剩彼此。

    他们从地面打到高空，从平原打到高山，从天上打到水里，逐渐脱离出众人视线。

    又不知多少日的鏖战后，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迸出一线天光，犹如一道裂缝，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撕开。天光大盛，云散风止，犹如修罗地狱的战场得以重回人间。

    所有人都停下来，抬头望天。

    青衣墨发的男子浴血修罗般回到众人视野，右手提剑，乌红的血顺着剑锋而下，左手一挥，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被狠狠砸入战场中心。

    “蛇妖青炎已死。”男子未曾高声，却响彻天地，人人得闻。只是本该玉般温润的声音，此时却如魔界冥音，叫人遍体生寒。

    妖王一死，众修士士气高涨，妖族群龙无首，漫长的厮杀就此画上了休止符。

    经此一战，无名公子在修真界的声望更加高涨，无数散修前往无名山庄，希望有机会拜入大名鼎鼎的无名公子门下。各派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纷纷带着名药仙丹前往无名山庄，致以感谢慰问。

    然而无论是谁，无一例外，均被拒之门外。

    起初说是无名公子重伤在身不便见客，大家都认为情理之中，可大战过去已过半年，无名公子仍是闭门不出，拒不见客，难免就要惹人疑窦。

    传言这种东西，总是越传越不靠谱，越传越黑。从最初的无名公子为了正道命不久矣，让人倍感唏嘘；到后来的无名公子实已重伤身亡，只是怕传入反派耳中招其卷土重来，所以密不发丧；再到现在的无名公子实则并未杀死蛇妖青炎，而是将其带回无名山庄，利用青炎的内丹练功。

    毕竟，早五百年前无名公子就已至渡劫期，却迟迟无法得以突破飞升。若是有了蛇妖内丹，必定事半功倍。

    修真之人所求不过飞升，说什么守护天下苍生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难免就要心生邪念。

    坊间流言甚嚣尘上，曾经拯救天下苍生的英雄，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下一个魔头。

    禅明道长亲笔书函，希望无名公子能够现身相见，以证清白。

    然而石沉大海，无名公子仍是闭关不出。

    因为无名公子自己很清楚，他一旦露面，就会被合力斩杀。

    他确实没能杀得了青炎。

    那蛇妖死到临头，拼尽最后一丝法力，让自己的灵魄与躯体分离，钻入了无名公子心脉。

    修真者以辟谷、自虐般的修行，吐纳天地灵气以提升自身修为。而妖魔以抢夺他人修为提升自身修为。

    所以，自青炎的灵魄钻入无名公子心脉的那一瞬，无名公子就成了青炎的养料。

    无名公子会愈渐衰弱，而青炎则得以慢慢恢复。最终，无名公子会被青炎完全反噬。

    正道会失去一个绝世高手，而反派将迎来一位天下无敌的新君。

    为防事态至此，正道之人一旦察觉无名公子的异常，必定会就地斩杀以绝后患。

    而且无名公子为逼出青炎的灵魄，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自攻心脉，不仅未能达到目的，还使得自己更加虚弱。若是露面，无疑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坊间流言至此，想必是有人在暗中煽动。

    相传昆仑山巅会生出一种红心雪莲，能医治百病，可洗经伐脉，助人功力大增。只是三千年方得一株，能否得到全看机缘。

    无名公子本是准备花些时间调养身体，好一些了就去昆仑山脉碰碰运气。不想上官等几大世家受人挑拨，为一探究竟竟不顾礼法，破门而入，正撞见无名公子心魔发作。

    无名公子受心魔影响，无法冷静应对，错手重伤数人、打死三人，自己负伤逃走。

    一路逃至昆仑山脉，苦苦搜寻数月，终因旧伤未愈、妖气缠身，倒地不起。

    得知前因后果，吴辛点头。如果给他时间自己选，也会选这红心雪莲精的身份吧。

    这次的目标人物是个S级心理疾病患者。

    S级，不是说该患者的心理疾病的严重程度，而是机密，Secret。

    在吴辛需要面对的目标人物中，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在现实世界位高权重、呼风唤雨，人设完美。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藏着一些不可告人、或是不堪回首的秘密。当人生步入某个阶段、或是即将面临一场重大抉择时，这一点点的内心黑暗，很可能将其引向无尽的深渊。意识到这一点的目标人物，便会向项目组寻求帮助。

    为了保护这些大人物的“隐私”，探秘执行者吴辛，无权知道任何有关患者的真实信息。需要他做的只有一件事——在患者营造的幻境中，尽可能探明患者心结，并助其打开心结。

    S级患者都是极聪明的人。一点点点悟，也许就足以引导他们。

    他们的问题只是在于，无法宣之于口。

    所以他们选择进入幻境，将自己的内心剥开，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看。

    就像很多人没办法跟自己的父母、好友倾诉一些苦楚，却可以在网上对着网线另一端的陌生人掏心掏肺一样。

    吴辛撸了一遍至今为止的剧情，目标人物的心理问题根源似乎很清楚了——一个能力拔群的人，在为集体作出巨大牺牲后，却被集体背叛、驱逐。

    按照俗套发展，接下来的走向无非两种，被杀，反杀。

    以自己为药，治愈目标人物的身体不是最终目的，他的任务应该是帮助目标人物回归集体？

    会这么简单？吴辛有些怀疑。如果这样就能找到目标人物的心理问题根源，那他以后每个世界都“迟到”，让目标人物自导自演一段时间就好了。

    趁着目标人物仍然昏迷，吴辛又重新撸了遍信息，发现了两个棘手问题：

    问题一，这个集体的范围有点广——全社会。

    很显然，从目标人物制造出的幻境情节来看，名门正派就是正常伦理下的社会缩影。如果目标人物在现实世界中是被某个小集体所排挤，他大可以考虑换到其他集体，折射在潜意识世界中，也许他应该是某个门派的门徒、长老、掌门，为门派作出巨大牺牲，却被门中之人陷害。虽然也会有一些波折，但天下之大，总该还有许多选择和解决办法。而不会是现在这样，英雄沦为魔头，为全世界驱逐，甚至是除之而后快。

    问题二，就是那只潜入他心脉的蛇妖灵魄。

    虽然眼下吴辛这颗红心雪莲就在目标人物身边，问题却仍旧处于无解状态——根据Oracle的设定，想依靠红心雪莲洗经伐脉将蛇妖灵魄驱逐出体内，需要整棵服用。但红心雪莲药效强劲，即便是全盛状态，整棵服用下去也不见得扛得住洗经伐脉的折磨，而现在患者重伤垂死。

    吴辛抬手摸摸男人虚弱的脸，微笑。

    “所以我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