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西沉，明月初上。
听完墙角的凌风转身若无其事地走进合院，准备招呼陪孩子们玩儿了许久的吴辛赶紧去休息。
感觉不到疼不代表身上的伤痊愈了。
不待凌风开口，吴辛先转头一副早就有所察觉的语气问道：“听到什么了？”
凌风有些惊讶地挑眉。
不过想想也是，警惕身边突然出现的气息是动物的本能，更是吴辛的本能。
他看了一眼仰头巴巴看他这个搅局者的孩子们，告诉吴辛：“进去说。”
其余两个孩子是王室旁支，告诉他们该回去睡觉了，虽然也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离开了。只有白可可，超级喜欢新来的哥哥，怎么也不肯跟吴辛分开，抱着吴辛的腿哭着嚷着要跟萌萌哥哥一起睡。二人无法，只得把要谈的话放一边，先哄白可可睡觉。
白家夫妇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来到合院准备哄小女儿睡觉。听闻白可可在主殿，进去一看，小团子已经睡得香甜。少年和男人在床边一坐一立。少年看可可的目光很温柔，男人看少年的目光更温柔。
“好像看到了你我二人……”轻声感慨到一半，白雅清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哑然，转头看向王后。
白娇娥仰头看自己的夫君，一脸愁容。
此前感觉到的那种说不上来的怪异，终于有了明确解释。
一个人深爱另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想来此前大庭广众之下，凌风已是多有收敛。
“陛下，王后。”
经吴辛暗中提点才意识到有人过来的凌风急忙转身施礼。
吴辛贯彻胆小少年角色，匆匆起身躲到凌风身后，慢慢探出半个脑袋，对着白家夫妇象征性地点了点。
少年火烧般的红瞳中，除了那一点对陌生人的害怕和抵触，不带一丝情谷欠，单纯、干净。
看来，是男人的单相思。
白家夫妇暗暗松口气。
听闻有些族群盛行南风。
不过那是别的族群的事。在白鸿国，同性是禁忌之恋，是要被送上火刑架的。
“可可睡在这里，萌萌，你要怎么办？”白娇娥问。该不会，要跟凌风去西殿睡吧？
“我、我答应可可妹妹，陪她一起睡……”少年怯怯道。他眨着小鹿似的眸子，似在征求国王王后的同意。
白娇娥欣慰笑道：“那当然最好！你们兄妹感情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可可妹妹，很可爱。”少年小声说。
“有时候也很娇纵，爱耍小性子。不过看她跟你在一起时，真的特别乖巧。”
白娇娥借机在床边坐下，摸摸白可可熟睡的小脸，大有一时半刻不准备离开的样子。
白雅清立即对凌风热情道：“天色不早了，凌公子也早些休息吧。”说罢，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胜惶恐。”凌风万分恭谨地随着国王离去。
吴辛完美地演绎了一个万事依赖男人的少年，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几番欲言又止，似乎很怕被独自留下，又怕坏了什么规律，小心翼翼的，不敢开口。
待男人离去，吴辛咬着下唇看了一眼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白娇娥，眼神躲闪，小声道：“我、我……”
太过紧张的少年咬了舌头，遂闭口不言，垂头瞟床。
意思是我要睡了。
白娇娥几番尝试，想跟失而复得的小儿子拉近母子关系，可是少年紧张得看着可怜至极。
深知此事急不得，白娇娥只得暗叹一声，吩咐侍女好生侍奉小王子，黯然离去。
晚餐前已经沐浴过，吴辛简单擦洗一番，在白可可身边轻手轻脚地睡下。
仰面闭目躺了片刻，吴辛翻身，在一片暗淡的月色下，静静地看白可可熟睡的小脸。
死掉的、空洞的、总是感觉不到它存在的心，在跟可可一起时，像是被一股温暖的涓涓细流一点点浸润、缠绕。
有活着的感觉。
有自己还是个人的感觉。
吴辛也不清楚为什么。但在面对某些小孩子的时候，自己那颗石头般的心确实会变得鲜活起来。
可惜能长时间和小孩子在一起的机会不多。吴辛还没摸清这其中的关联。
那就，不妨留在这里探索一下。
第二日，吴辛早上醒来就被白可可缠着给穿衣服、洗脸、扎小辫、喂饭，终于得以抽身去寻凌风，却被告知凌风被国王陛下叫去了。
半点思考时间都不给，小粘人精已经哭哭啼啼地找了过来，仰着小脸问萌萌哥哥是不喜欢可可妹妹了吗？
吴辛心底软的一塌糊涂，昨日没机会跟凌风分享的“墙角”内容都不重要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随它去吧。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白可可在吴辛的陪伴下玩儿得正欢，一名侍女寻过来。
“可可公主，秀秀公主在百花园等您呐。”
小孩儿一愣，丢了手中赢来的花花绿绿的小石子，冲吴辛眨着大眼睛道：“可可忘记啦！说好今天秀秀姐姐陪可可放风筝的！”
吴辛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湿手帕给白可可擦干净沾了泥巴的小手，摸摸她头顶：“那就快去吧，别让秀秀公主久等了。”
白可可伸出软绵绵的小手，一手拉着吴辛小指，一手拉着吴辛拇指，晃着他的胳膊奶声奶气道：“萌萌哥哥来跟我们一起玩儿嘛！”
吴辛说：“可是，我和你秀秀姐姐不熟……”
“玩儿着玩儿着就熟了嘛！萌萌哥哥不去，可可也不去！”小孩儿噘嘴。
吴辛果断投降。
白秀秀看见吴辛陪可可一起出现在百花园，可谓喜出望外。
小孩子是一种你给她玩具，坐在旁边默默地守护她，她跟你搭话的时候及时应声，她就可以自己玩儿得很嗨皮的神奇生物。
是以风筝飞起来后，就没白秀秀和吴辛什么事了。
侍女们紧跟在白可可身后，深怕她们金贵的小公主磕着碰着。
白秀秀和吴辛并肩慢慢缀在后面。
“完全……不记得了吗？”少女垂下纤长眼睫，哪怕明媚的阳光，也没能抹消她脸上的落寞。
“嗯。”吴辛应得丝毫不怜香惜玉。
在晶莹的泪溢出眼眶前，白秀秀抽了一下鼻子，偏头去看天边的云，笑道：“也是，那时候我们还那么小。还没有可可大。”
吴辛稍微有了些模糊的记忆。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跟白秀秀玩儿过家家。他掀起白秀秀罩在头上的白色织物，叫她“娘子”，白秀秀甜甜地叫他“夫君”。
——是Oracle自动补全机制在影响他的记忆。
“这些年，我不断地想，不断地想，想再见时，你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美丽的少女轻声说着，侧过脸来，纤纤素手拢了拢被轻风扬起的耳鬓的发丝，对着吴辛浅浅一笑，“比我想象过的最好的样子，还要好。”
可以一见钟情的那种。
然而与她两小无猜的少年木着一张脸，不见任何触动。
白秀秀脸上的浅笑有些挂不住，抿了唇重又垂下眼眸，满脸失落。
转念又暗自哀叹，即便少年有所触动，又能如何呢？如今的自己，已经是下个月就要过门的准太子妃了。
白可可年幼，体力不支，扯着风筝线放了会儿就喊累，要去凉亭，被吴辛抱在腿上，吃着侍女给准备的各种小食，听秀秀姐姐给她唱歌。
跟国王讨论了一上午机械，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的凌风闻讯找来百花园时，看到的就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
不待大脑反应，双腿已经自行加快。
然而几步后，凌风猛地停了下来。
大王子白冰冰带着人正从另一个方向接近。
凌风迅速闪身躲到灌木丛后。
接近凉亭时，白冰冰打了个手势示意随从原地待命，自己则飞上高空，在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面前从天而降。
“秀秀。”白冰冰冷声道。
凉亭内的欢乐氛围瞬间冻结。
吴辛扮演胆小少年，将白可可紧紧抱在胸前当挡箭牌。
白可可怯怯地叫了声“王兄”，显然也是对白冰冰畏惧有加。
至于白秀秀，则垂头跪在地上。无论是指尖捏紧的手帕，还是僵硬的双肩，紧张溢于言表。
吴辛满脸紧张的模样来回扫了两圈，这才慢半拍地放开白可可，学着白秀秀的模样要跪。
白冰冰上前一步，跨进凉亭，单手扯住吴辛手腕，凉凉道：“二弟无需对我施此大礼。王兄我，可是承受不起。”
“谢、谢谢王兄……”白萌萌怯怯道。
白冰冰看他这幅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转而对白秀秀冷声道：“众目睽睽之下，兄嫂和小叔子在一处谈笑风生，成何体统。二弟刚回到宫里，不懂规矩，你自小在宫中长大，竟也不懂么？”
“……秀秀知错。”白秀秀瑟瑟道。
白冰冰抬眼看向凉亭外跪了一地的侍女，冷哼一声：“都是些长年纪不长脑子的奴婢，只懂得顺从，不懂得规劝。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叫我王室颜面何存！”
侍女们一个个将头深埋在地，噤若寒蝉。
白冰冰视线扫过负责照顾白可可的大侍女，定格在白秀秀的贴身侍女碧烟身上。
“不给你们点儿教训，怕是不会有长进。碧烟，这里你宫龄最久……”
不待白冰冰说完，那名叫碧烟的侍女就吓得失声哭求：“大王子饶命！大王子饶命啊！”
白秀秀也慌了，碧烟可是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主仆有别，但也算得上朋友。这么多年来碧烟服侍她尽心尽力，她怎么也不能让碧烟有事！
“大王子！此番确实是我思虑欠周，并无碧烟什么过错啊！秀秀恳请大王子饶恕碧烟！”
白冰冰下颌微抬，露出一丝冰冷笑意，“怎么？我有说要她的命吗？”
待白秀秀眼露惊喜，白冰冰又道：“还是说，在你们眼中，我就那么残暴不仁？”
碧烟慌张道：“奴婢不敢！”
白秀秀垂眸：“秀秀不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不懂得规劝主子，舌头留着便也没什么用处。你们说是不是？”
碧烟满目惊恐：“大王子！碧烟知错了！求您饶了碧烟吧！”
“大王子！”白秀秀还欲求情，被白冰冰冷冷一眼，瞬间噤声。
“瞧瞧，舌头留着也是聒噪。”白冰冰冷声慵懒道，“来人，拖下去。”
“大王子！大王……”碧烟没喊两声，嘴巴就被人捂住强行拖走。
“大王子！”白秀秀扭头看着被拖走的碧烟，匆匆膝行上前，扯住白冰冰衣脚，哭得梨花带雨，“碧烟照顾我多年……”
“秀秀。”白冰冰低头冷冷看她一眼，白秀秀就像被人狠狠卡住脖子，再说不出一个字。
“跟我回去。”白冰冰转身就走。
白秀秀眼中含泪，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被拖着远去的碧烟，又深深看了吴辛一眼，起身走出凉亭，随白冰冰飞走。
一群潜意识映射人物的戏，吴辛自然不会掺和。躲在角落装蘑菇，直到众人散尽，吴辛才动了动身体，重新抱起白可可，软声哄有些被吓到的小孩儿，“可可妹妹，我们也回去吧。”
白可可蔫巴巴地，“嗯。”
“可可怕冰冰哥哥？”
适才听白可可叫白冰冰“王兄”，吴辛不由得有些在意，此时故意说成“冰冰哥哥”，果不其然，被白可可用小手捂住嘴，瞪大眼睛认真道：“王兄不许人那么叫他！”
“为什么呀？”
小孩扁着小嘴，委屈巴巴摇头。想来是因此被白冰冰狠狠训斥过。
吴辛突然被灌输进一个记忆片段——还是小孩子模样的白冰冰突然抬头，恶狠狠喊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冰冰哥哥’！跟个女人似的破名字！谁喜欢听啊！”
吴辛心道，原来如此。
白可可抓着吴辛衣襟，委屈地撒娇：“还是萌萌哥哥好～萌萌哥哥愿意陪可可玩儿，王兄从来不陪可可玩儿。”
吴辛轻轻捏捏白团子的小脸儿，“萌萌哥哥会一直陪可可玩儿的。”
抬眼，吴辛看到了等在前方，微笑着看他的凌风。
“都看见了？”带到走近，吴辛问。
“嗯。”凌风跟白可可亲昵地打了个招呼，换了联盟通用语道，“昨天听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把听来的八卦跟吴辛讲到一半，一直忽闪着大眼睛在他二人身上看来看去的白可可插话：“萌萌哥哥、风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呀？可可一句都听不懂。”
凌风摸摸白可可头顶，“你萌萌哥哥喜欢听鬼故事。可是可可听了会害怕吧？所以我换了一种只有你萌萌哥哥才能听懂的方式讲。怎么？可可想一起听？”
小孩搂紧吴辛脖子，果断摇头。
吴辛抱紧白可可，摸摸她后脑勺，软声道：“别听你风哥哥瞎说。什么鬼故事。他在念经，咱们不理他。”
白可可眨眨眼睛，乖巧应道：“哦。”然后对凌风做了一个鬼脸。
凌风把剩下的八卦给吴辛讲完，问他：“有什么打算？离开还是……”
吴辛单臂抱着白可可，用腾出来的那只手陪小孩儿玩勾手指的游戏。虽然在成人看来弱智又脑残，但小孩子就是会莫名其妙笑得很开心。
“留在这陪可可。”吴辛说。
“这么喜欢小孩子？”
“嗯。”
凌风看一眼笑得天真灿烂的白团子，再看一眼满目盛着温柔和星星的吴辛，哀叹，吃一个女人的醋也就罢了，怎么这会儿竟然还要吃一个小孩子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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