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私心杂念纠结半晌,凌风还是问店员道:“能麻烦你们再给我拿一床被褥吗?”
店员稍怔,很快应道:“好的,没问题。”
一床全新的被褥和马车里的行李被一起送了进来。等店员都退出去了,凌风开始像往常一样默默地打地铺。
吴辛当然看得见凌风在打地铺,但仍旧熟若无睹地检查房间。
每到一个地方先对落脚处进行全面检查,是吴辛的职业病。
起初当然是在执行任务时,为了检查房间的隔音性能、是否安装有窃听器、针孔摄像头、暗器、毒针毒药等等,时间久了,自然就成了习惯。
小心些总是没错。
跪在地上打地铺的凌风不知道吴辛在干嘛,以为他只是无聊,随便四处看看。
“累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凌风独自一人打理好客房的一切,问吴辛。
“不累。”吴辛随口应。
“那出去转转?”凌风小心提议。
吴辛说好。
对于吴辛的痛快应允,凌风惊喜得不得了。
他当然不知道,吴辛是为了出门观察附近地形。
无聊了这么多时日,终于有了些紧张刺激的感觉。
吴辛心情不错。
“我们来的正好。听说今天是此地百花节,西街口有大型花展,晚上还会放焰火。”凌风很高兴。
吴辛说,哦。
凌风感觉自己的日常就是,忍不住想掐死吴辛,但得努力控制自己,在吴辛无情的打击下,不断给自己打气。
之前坐马车前头还不明显,这会儿两人并肩慢慢走在街上,瞬间成了南来北往的男女老少的注目焦点。
不过二人对此现象的分析大相径庭:
凌风:看看看,看什么看,再好看也是我的。
吴辛:跛脚有什么好看。不对残疾人抱以异样的目光是最基本的礼仪。
于是当凌风伸手准备把身边的小天使往自己身边拉拉、宣誓主权的时候,吴辛转过脸来问他:“你不考虑坐你的轮椅?”
凌风:???
片刻后。
凌风:!!!
他这是嫌弃我是个瘸子?
凌风有轮椅。之前在小村庄里落脚时抽空给自己做的。有那么两天他腿疼得根本站不住,一直坐轮椅来着。
不过养了几天,双腿已经好多了。再出发时凌风本想抛弃那把小轮椅,结果吴辛面无表情地把它给推到忙着装车的凌风面前。
没想到今儿就又用上了。
身为天下第一机械师,凌风的小轮椅自然是很酷炫的,附带各种神奇功能。最重要的,是能折叠,携带极其方便。
凌风一瘸一拐地自己把装在小箱子里的轮椅扛下楼,寻个僻静处把轮椅从箱子里翻出来三下五除二地组装好,最后抬头看等在一旁的吴辛。
“怎么?”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吴辛问。
“少了个零件,不能自己动了。可能得麻烦你推着我。”凌风说。
吴辛:“……”分明是你没安。
吴辛还是接手了推凌风“遛弯儿”的工作。
站在凌风身后,更方便他观察,而不至引起凌风的疑心。
那两个白色斗篷的人果然在跟踪他们。
不过只是远远跟着,不见其他动作。
凌风不明所以,坐在小轮椅上,心里甜得像浸了蜜。
弥罗城繁华,宽阔的跑马路两侧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店铺,集历代历史学家、文学家、画家、创意设计师的心血于大成。又经过数据库的逻辑自动补全及衍生,其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林峰兴致勃勃地招呼着吴辛推他去这儿看看去那儿看看。吴辛装作专心陪凌风逛街的样子,实则心思全都在后边跟踪他们的那二人身上。
不知内情的凌风对于吴辛突如其来的热情颇为诧异。他知道哪里不对,可是无法抑制的喜悦已经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
都说陷于热恋中的人会变得像个小孩子。吴辛在凌风身上再次印证了这句话。
二人逛了没几家店铺,在吴辛不走心的回应下,凌风已经买了一堆看起来极为幼稚的东西。像是风车、糖人儿、小灯笼、折纸……花花绿绿的,扎满了轮椅两边的扶手,让坐在轮椅上的凌风看起来像一个被幼儿园老师带着出来玩儿的小朋友。
路人眼里,许是这个来自雪豹族的男人是个笑若春风的如玉公子。可惜在吴辛眼里,这就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灰羽!”
自从上次凌风找不到吴辛,四处失声喊他的本名,被吴辛甩了一张严肃脸后,凌风就再也不敢那么干了。到现在叫“灰羽”也已经叫得很顺口。
“你听到了吗?他们说今晚不只有烟火大会,还会在城南的护城河放河灯。我们一起去看吧!”凌风满是期待地看着吴辛,热情邀请道。
“不去。”吴辛想也不想地回绝了他。
在夜晚举行的盛大集会,简直就是把机会送到敌人手上。万一对方趁乱抓走了凌风,他腿脚不好,能自己逃跑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吴辛虽然本事还在,可就灰羽这副小身板,再大的本事也要大打折扣。若是需要正面刚,不被吊打就算谢天谢地。
吴辛“不”字刚出口,凌风眼中的熠熠华彩瞬间就暗淡下去。
“去嘛。”他抬手轻轻捏住吴辛的袖脚,放轻的声音和委屈的脸颇有几分卖萌的嫌疑。
冷情冷性的吴辛完全不吃这一套,坚决拒绝。
可是到了晚上,还是推着凌风去了城南护城河边。
无法,几乎全城的人都涌过去了。而客栈里住的都是外地人,好不容易来到弥罗城一次,当然要参加一下本地的盛大活动。如果吴辛和凌风不跟着去,偌大的客栈里只留他二人,怕是更危险。
夕阳垂暮,华灯初上。夜晚的街道看起来比白日还要热闹许多。
许多卖花灯的小商贩推着小车在街道两旁叫卖。凌风抬手指着,叫吴辛推他过去看。
大街上熙熙攘攘,严重干扰了吴辛对跟踪他二人之人的判断。但凭借长年锻炼出来的野兽般的直觉,吴辛可以肯定,目前他们身边没有危险气息。而且人多之时,吴辛也更倾向于扮演一个普通人。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碰上如此热闹的集会,自然是要热情高涨的。所以凌风说要看,吴辛就推他去了。
“哟!二位公子!我这儿的花灯样式繁多、品种齐全!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嘿!您二位来我这儿就算是来着了!”小贩见过来的二人相貌不凡、衣着光鲜,尤其是轮椅上坐着的那位,一看就出身不凡,立马热情翻倍地招呼起来。
眼瞧着二人望着他的摊位踌躇不决,小贩立马道:“您二位是想要晚上放的河灯吧?河灯您看这边儿!”
小贩要二人往右看,除了架子上摆的、挂的,又弯腰从箱子里抱出一大堆没展开的河灯。
“这放河灯啊,讲究个祈愿。我瞧您二位不像本地人,第一次参加吧?我跟您说啊,我们这儿的河神可灵啦!您买一只漂亮的河灯放水里,保证心想事成!您看,这是保平安的,这是求发财的,这是求升官儿的……公子,您想求个什么呀?”
凌风侧偏头微微扫了一眼身后不知在看哪儿的吴辛,垂眸低声道:“求……姻缘。”
吴辛:“……”
阅人无数的小贩在二人身上来回一扫,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咧嘴一笑,从挂得密密麻麻的河灯里挑出一对儿鸳鸯灯献宝似的递给凌风:“公子,您看这个怎么样?”
凌风接过一只,仔细打量。这对儿鸳鸯灯都是复古的酒坛型,青瓷色的纸上有素雅的工笔山水画,寥寥数行蝇头小楷点缀其上,颇有韵味。
小贩凑过来,将自己手里的另一只递过来,给凌风指上边的诗句:“公子您看。”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凌风果断掏银子,欢喜地接过鸳鸯灯,将其中一只若无其事地塞进吴辛手里。
少年接了灯笼对着小贩笑得阳光:“哥哥,给我换个求平安的吧。”
小贩为难地看了轮椅上的公子一眼,点头应道:“好嘞!”很快,递给吴辛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凌风转头盯拿着小白兔的吴辛看。
吴辛:“看什么?”
如玉面容在各色华灯的辉映下,覆上一层恍惚:“没,就是没想到……吴少校也会有如此……天真烂漫的时候。”
“凌公子,灰羽本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吴辛甩他一张严肃脸,特别咬重“灰羽”二字。
凌风没应声,留给吴辛一个温柔又宠溺的笑脸,便转回头去了。
吴辛丝毫不在意。比起美人笑,背后时有时无的跟踪气息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吴辛现在有些困惑。虽然对方的跟踪技巧烂的一比,但在掩盖敌意方面却十分高超。
难道说,他们根本没有敌意?
那是为了什么要跟踪他二人?
越向南走人流越密集,到最后,二人几乎是被别人簇拥到了护城河边。
夜色已然降临,能够照明的,只有比肩接踵的行人手中那一盏盏漂亮的河灯。
堤坝下方的黑水之上已经飘满五颜六色的河灯,随着荡漾水波,飘忽而缓慢地渐渐流向远方。
河岸边挤满了放灯的男女老少,后来的人一时无法靠近,都留在河坝上提灯看景。
吴辛也推着凌风站在河坝上,神态虽然很放松,但神经一直在戒备四周。
凌风牵牵吴辛的衣袖,问他:“灰羽,好看吗?”
吴辛随意应了声:“嗯。”
凌风不放弃,又问他:“此情此景,心里有何感受?”
这种问题,吴辛是一定会认真对待的。他想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积累。
当然,不是靠感受,而是靠推断。然后说出来,演出来,进行验证。过则改之,对则加勉。
于是他很认真地盯着眼前景象看了几秒——
天上星汉璀璨、月华如练,水上光影浮动、千灯似锦。
凌风的清隽面容淹没在浓浓夜色中,只有浅浅月华笼罩其上,带着一种如蒙纱幔般的朦胧,而盏盏河灯烛火、明明灭灭映照着,又将他的眉眼雕刻出浓墨重彩的光影效果。
不过据吴辛所知,放河灯乃是一种对亡灵表达纪念的祭祀活动,所以,他说:“那河上的灯,就是顺着忘川水轮回转世的魂魄,而这些提着灯的人……”
他皱皱眉,弯身靠近凌风耳畔:“你应该也看过一些僵尸电影?是不是很像?”
耳根发烫的凌风:“……”
他真是不知道该伸手掐死这个丝毫不懂得情趣的男人,
还是该侧脸吻上去。
吴辛眨眨眼,“我答偏了?”
暗夜拥挤的人群中,少年的气息太近,凌风强压着躁乱的心绪,反问他:“你在过往的任务中,没施展过美男计,跟目标调过情?”
“放感情诱饵本身就是件风险很高的事儿,放我身上尤其。假的真不了。”吴辛耿直道。
凌风垂下眸子想,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勾引我呢。
转念又失笑。
吴辛哪里有勾引他。
他站在那里不动,自己就已经为之神魂颠倒。
“那边人少了些,我们过去把灯放了吧。”凌风抬手指指拱桥下。
吴辛推着他过去,虚心请教:“凌公子,若是寻常人,对着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想呐?”
凌风不应声,吴辛也就不缠着他问。
他知道这种情况大概是属于一个不解风情的直男把女朋友给惹毛了。
可是直男会干什么呢?他唯一会干的,就是什么也不干,等着女朋友自己把气儿消了。
凌风在自己消气儿这方面天赋异禀,吴辛并不操心。
到了河边,人群拥挤。虽然凌风没人搀扶也能走动自如,但吴辛还是上前扶了一把,免得他被旁人挤个踉跄,跌入水里。
凌风在吴辛的搀扶下靠近河边,撩起长衫半蹲下来,将手中河灯轻轻一推,低声念到,“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吴辛眼中一亮,暗道,原来如此。急忙将凌风所念词句又默念了两遍,以备将来之用。
凌风转头,见少年站在那里全无触动,反倒嘴里念念有词,不由得失落。
重新给自己打气后,凌风唤道:“怎么不放你手里的灯?”
“哦。”吴辛应了一声,蹲下身来,将河灯顺着水波推远。
“不祈愿?”话出口,凌风方觉自己是多此一举。如此冷情冷性之人,哪里会有什么愿望。
“祝你平安康健。”吴辛冲他咪咪笑。
凌风:“……”
竟然有一点点感动。
是时夜风骤起,扬起少年鬓角银发丝丝缕缕。一只手探过来,十分温柔地替他将发揶在耳后。
流光划过少年略显稚嫩的脸,恍若那年初见。
男人看得有些痴,不由得指尖用力,将少年带向自己眼前。
凌风正欲低头,“咻——”地一声清响,一朵烟花在高空“啪”地炸裂开来,映亮了大半天空,亦映亮了眼前之人的昳丽眉眼。
“快看呐!开始放烟花啦!”人群中爆发出几声呼喊,岸堤上的人纷纷望天,赞叹声络绎不绝。
凌风似被惊醒,匆忙放开吴辛,局促地侧过身去,生硬地说了一句:“看,烟花。”
吴辛看了凌风两眼,仰头去看烟花。
“此时心中所想为何?”吴辛问。
凌风垂首抿唇,侧过脸来,轻声慢道:“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吴辛点头微笑:“学习了。”
凌风叹气。
美丽的烟火稍纵即逝,人们意犹未尽地三三两两散去。吴辛推着凌风随着拥挤人潮缓步前行。
身边的人太多,严重干扰着吴辛对周围情况的判断。
不过这种人挤人的状况,于我方不利,于敌方一样不利。够聪明的话,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动手。
再往前,人群开始疏散之地,才是危险的开始。
得找个同行之人。
吴辛留意观察着身边的行人,想找那种成群结队来看烟花的人。若是能攀上话,又顺路,大家一起走回去就最好不过。
很快,吴辛把目标锁定为他们前方四个说说笑笑的年轻男人。这四个人吴辛有印象,都是在他们客栈下榻的。
吴辛推着凌风正欲过去搭话,却突然被人从背后狠狠拽了一把!吴辛未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从身后狠狠捂住了嘴。
坐在轮椅上的凌风被拥挤的人群簇拥前行,秒秒钟就被人海相隔,彻底消失在吴辛视线里。
“哎哟,我说这位公子,您到是自己往前走啊,这个挡害劲儿,后边儿好多人拥着呐。腿脚不好就别自己出来是不是?”有人突然在凌风身后埋怨。
凌风一愣,回头,那人放开轮椅背后的推手,扔下他不管了。
凌风一头雾水。
人潮避开他,从他两侧奔散而去。
“灰羽?灰羽?”凌风高喊了几声,不见回应,突然就彻底慌了,“灰羽——!”
凌风站起来,丢了轮椅,在人山人海中跌跌撞撞地寻找,除了本能般的失声高喊,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夜色愈发深沉,两米之外不辨男女。凌风看见长白翅膀的就一把抓过来,“灰羽!”不是就狠狠推开。
“灰羽?灰羽——!你去哪了灰羽?!你应我一声啊灰羽!灰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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