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灼就蹲在栅门外头的围墙边, 躲在一颗铁树的阴影处, 不注意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藏了个人。
她低着头,捡了根树枝胡乱地在地上涂画。
听到栅门打开的声音, 她手里动作停了一下, 但又继续若无其事地画起来。
倪名决慢慢走近,在她面前停下来。
傅明灼手上的动作停下了, 倪名决希望这只是她在恶作剧,等了她两秒, 没等到她扬起天真无邪的脸, 也没等到她雀跃地叫他“倪名决”的声音。
她依然垂着头, 一言不发。
她的个头已经超越了南方女生的平均身高, 但从这个角度看下去, 还是瘦小得不可思议,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在无人的角落舔舐伤口。
倪名决倾身,拿走她手里的树枝扔到一边, 沉声问道“能走吗”
黑暗里, 傅明灼沉默良久,小幅度地摇摇头。蹲太久,又吹了那么久的冷风, 她的腿脚早就麻得失去了知觉。
她头顶落下一只温热的手来, 大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
随后, 倪名决双手抄到她腋下带着她站了起来。
傅明灼像个没有知觉的布偶, 任人摆布。
倪名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傅明灼,毫无生气,一张脸上不见从前的半分生动,充斥着悲观和厌世。他把人打横抱起来,她脸贴到他脖子上,冷冰冰的,还有一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的心都被她揉皱了。
屋里开了暖气,热烘烘的,大大的水晶灯亮堂堂的,照得屋子亮如白昼,还有倪名决的怀抱,带着清冽的洗发水味道和衣服上不知名的洗衣液的味道,干干净净,给人安心的力量。
这个地方,与屋外头那个冰冷黑暗又孤单的角落形成了天壤地别的差距。
一进到屋里,倪名决听到傅明灼发出一声很低很低的呜咽,她双臂攀上他的肩膀,紧接着,有热流沿着他的脖子往下流。
这是他第三次见识傅明灼的眼泪。
第一次,她在徐忠亮的办公室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目的仅仅是死皮赖脸非要跟他和袁一概一起吃饭,时隔太久,当时他什么心情来着他已经记不清,总之肯定离不开哭笑不得,不耐烦,外加一点不明白这家伙的脸皮究竟是怎么练到这么厚的疑惑。
第二次,他偷偷拿走了她的身份证,为了想跟她单独坐动车回锦城,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那么不靠谱,又气又委屈,跟自己较真较到最后忍不住哭了起来。那个时候,她的眼泪已经对他很有效果。
而这一次,他的心何止是被揉皱了,此时此刻,已经被她的眼泪烫伤、搅碎,整颗心体无完肤。
不过还好,至少她终于哭出来了,发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傅明灼哭声压抑,偶尔才有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泣溢出来,其余时候,她只是安静地流泪,肩膀在颤动,眼泪源源不断沾湿他的皮肤,热流一股接着一股。
倪名决胸口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又冷又湿,很不舒服,他却只是把人紧紧摁在怀里,右掌按着她的后脑勺,保护的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明灼的手机在她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松开倪名决,低头把手机拿出来。
电话是傅行此打来的。
看到来电的瞬间,傅明灼眼眶又滚落两颗豆大的泪珠,她匆匆忙忙把脸上的眼泪擦掉,接下去的时间,开始不断尝试开口用各样的语气和音高说话“哥哥,哥哥,哥哥。”
声音有浓重哭腔,抽噎不断。
她不能这个样子接哥哥的电话。
“哥哥,哥哥,哥哥”没用,她哭了这么久,声音一时半会根本恢复不了,任谁听都能听出她刚哭过。
手机还在震,傅明灼急得不行,一急又忍不住要哭,何况电话那头是她从小到大最依赖的哥哥,她委屈更甚,情绪失控,哭得越发厉害,手足无措地揩眼泪,急得直跺脚。
“傅明灼,傅明灼。”倪名决双手捧住她的脸,要她看他,“你冷静一点,你不想你哥哥担心的话,我帮你接电话。”
傅明灼泪如泉涌,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点头。
“你要我怎么说”倪名决问。
傅明灼喘了几口大气,勉强压下哭泣,抽抽噎噎地说“你就说就说我们在林朝家,说我在上厕所,一会给他回电话。”
倪名决照办。
傅行此听完,在电话那头沉默一会“那麻烦你让她尽快给我回电话。”
挂断电话,倪名决把她的手机塞进她的口袋。
傅明灼还在努力和哭意做斗争,但不是很忍得住,她撇着嘴,可怜得要命,整个脸都哭花了,跟只脏猫似的。
倪名决拉下她不停揉眼睛的手,没松开,拉着走到卫生间,拿了块毛巾给她洗脸擦手。
傅明灼看着镜子里有点搞笑的自己,终于有点缓过来了,想笑又觉得怎么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她咽一下唾沫,清清喉咙,又开始练习跟傅行此说话的语调“哥哥,哥哥”
给她收拾完仪容仪表,倪名决带她回了客厅沙发坐下,自己去厨房泡了杯蜜糖水。
“好了,被你吵的我耳朵都痛了。”倪名决把蜜糖水递给她,制止她没完没了的“哥哥”,“你消停一会,没准还好得快些。”
傅明灼暂且相信,乖乖闭嘴了。哭太久她脑子有点缺氧,这会累得很,眼睛都懒得眨,愣愣地撅着嘴看着前方发呆。
她等不及,每隔一会就又忍不住说话了,问倪名决“倪名决,我的声音好了吗”
“没有。”
“”
“倪名决,现在呢”
“没好。”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好”
“哪里这么久了,这才多久”
“”
“倪名决”
“没好没好,怎么会有你这么烦人的小孩”倪名决打断,说着拽她辫子一下。
其实他没嫌烦,话唠小孩才是傅明灼的本性。
“”傅明灼这回没想问自己的声音好了没,她只是奇怪倪名决怎么都不问她为什么哭。换了是她看到别人这么哭,她肯定好奇心爆棚了。
傅明灼缓了好一会,还是傅行此等不及先把电话给她打过来了,傅明灼再三清喉咙,才把电话接起来了“哥哥。”
“灼灼,在哪回来吃晚饭了。”傅行此说。
傅明灼这声“哥哥”无缝,雀跃、紧张、小心翼翼怕被拒绝的语气,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完美匹配“我想在林朝家过夜,可不可以嘛她爸爸和阿姨都不在家,她一个人很无聊。”
傅行此沉默。
“可不可以嘛,哥哥。”傅明灼的嗓音娇娇软软的,拿出平时说话的逻辑和用词,“我别的同学都可以在别人家住的,我已经长大了,我也想。”
换了从前,傅行此绝不可能答应。除了最亲近的外祖家,他从不允许傅明灼单独在外面过夜,这是他母亲用性命换来的小生命,他承担不起妹妹有任何一丝的闪失,所以他总有太多的担心。
但这回,他叮嘱了几句要她注意安全,破天荒地同意了。
“谢谢哥哥。”傅明灼笑嘻嘻地应好。
就连倪名决也看不出破绽,如果他不是亲眼见过十五分钟之前她是如何失魂落魄痛哭流涕,他一定也会被她骗过去。
殿堂级别的飙演技耗费了傅明灼大量的心力,挂掉电话的瞬间她的面部表情就塌下来了,低着头绞了很久的手,才茫然侧过头看倪名决,有气无力地问道“倪名决,你这里有多余的房间吗”
“没有。”倪名决随口逗她。
傅明灼根本没留意他说的什么,只机械地把想说的话说下去“那你可以收留我一晚上吗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要么我去林朝家。”
她这个灵魂出窍的样子,倪名决也没心思逗她了,站起来摸摸她的脑袋“那我去便利店给你买点东西,你乖乖待在这里。”
“好。”傅明灼点头,继续绞手。
倪名决在便利店给傅明灼买了一袋五条装的小号一次性内裤,又给她拿了瓶儿童面霜,他想了想似乎没别的东西要买,洗漱用品家里都有,睡衣也能直接穿他的衣服。
扫完码正要付钱的时候,他灵光一现,又折到另一端的冰柜处拿了两个冰淇淋,一个草莓味,一个巧克力味。
差点忘了哄某小孩开心的不二法宝。
虽是冬天,但情况特殊,可以破例一回。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场景很温馨。
王中王甩着尾巴趴在沙发上,傅明灼则闭着眼睛趴在王中王背上,盖中盖背不动她,趴在她脚边,用身体把她的脚围起来,两条狗都感受到了她的低气压,所以特别体贴,默默陪伴她。
倪名决走过去,把便利店袋子递给她。
傅明灼远远就透过透明塑料袋发现他给她买了冰淇淋了,她眼睛亮了一下,打开袋子去看他都给她买了些什么。
两个冰淇淋,一袋一次性内裤,一瓶面霜,除此之外,还有一把铜黄色的钥匙。
傅明灼以为这把钥匙是便利店出的什么新鲜玩意,拿出来把玩几下,好奇道“倪名决,这是什么嘛”
倪名决说“我家的钥匙。”
傅明灼抬眼,一时半会有点没搞清楚状况,过一会她想明白了,倪名决大概是开了门就顺手把钥匙放进袋子里了,她把钥匙递还给她。
“给你了。”倪名决没接,语气轻描淡写,“以后你想来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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