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娅在米杰尔恶意爆发的一瞬间，感到了窒息。
那种恐惧感源自她曾经身为普通人类时脆弱又懦弱的心灵。
害怕被伤害，害怕被责怪，害怕被厌恶。
可是紧接着，她就回过神来。
开什么玩笑！
她才是世界最大反派——魔王啊！
她怎么可以被区区人类的恶意压垮！
一想到刚才自己的退缩，路西娅就颇有些恼羞成怒。她瞪起眼睛直视着米杰尔，胸腔中有一股怒火在燃烧。
韦迪不知所措地看着气势可怖的米杰尔，想扑上去把那个莫名陷入另一个世界的青年拉回来，却看到刚刚还脸色苍白的魔族少年，眼中也跟着燃起了熊熊怒火，顶着米杰尔骇人的目光，气势陡然提升。
“恶魔的力量？”路西娅冷笑着，“魔族使用魔法的能力与生俱来，根本就没有这种后天学习魔法的理论！”
米杰尔眉头紧皱。
“我真是错怪魔族了。”路西娅嗤笑着说道，“魔族虽然认为书籍无用，但他们顶多是不看不管。你们人界才是暴殄天物，明明是探索世界本质的学说，却被你们当成是异端，真是太可笑了！”
“你说那本书探索世界本质？”米杰尔质问道，“神明创造世界，赋予各种族生存的能力，赐予各种族魔法。那些理论却试图偷窃神明的权柄，摧毁各种族的信仰，亵渎神明！”
偷窃权柄？摧毁信仰？
路西娅略一思考，忽然醒悟了什么。
她喃喃自语道：“人类的魔法是由神明授予的，想要获得魔法的力量，他们首先需要信仰神明。而一旦人类得知，他们可以通过学习来自主掌握魔法，现有的信仰体系就有可能崩塌。”
“你说什么？”米杰尔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我是说——”
路西娅的眼中好似有夺目的光彩在闪烁着。
“那本魔法书，或者说是巫师，不是什么邪恶的力量，也不是什么恶魔的蛊惑。那根本和魔族毫无关系！”
“那是人类对世界的思考，对真理的探索。那是人类试图自主掌握命运的发言！”
“他唯一的罪过就是试图与神明抢夺信徒，打破了神明对人类的完全掌控。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信仰神明的人自然可以去信仰神明，世上只不过是多了一种不同的选择而已。”
“就算那些学习魔法书的巫师杀人无数，亵渎生命，用书上的知识犯下滔天罪行，你也认为那些理论是无错的吗？”米杰尔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路西娅顿了一下。
这里的巫师都这么过分的吗？
不过，她依然坚持说道：“知识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可以让人变得更糟糕，也可以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你只是一味的关注那本魔法书带来的坏处，却对那上面的知识可能带来的光明未来视而不见，实在是太狭隘了！”
“错误的从来都不是力量，而是使用力量的人！”
“如果我用力量来毁灭世界，我就是千古罪人。如果我用力量来改变世界，那我就是新一代的造物主！”
韦迪惊呼一声：“你想当造物主？你疯了！”
路西娅有一丝丝心虚。
一时中二病发作，不小心说出了什么狂妄的宣言啊！
但紧接着，她便安下心来。
不想当造物主的中二病不是好魔王！
她嘴硬地说道：“我只是打一个比方。只要加深对世界的了解，我相信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造物主一样创造新的事物，探索出新的未来！”
“你怎……怎么可以不敬神明？”韦迪颤颤巍巍地说道，“神明赐予我们生命，你却妄图背弃神明……背弃神明的人，也会被神明所背弃的。”
“我是魔族，非要说的话，也是信仰魔神吧？”路西娅摊手说道，“不过，众神不是都陷入沉睡了吗？我做不到信仰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明。我只相信知识，相信自己。”
米杰尔的眼中似是有看不见的漩涡在深深地缠绕，“你要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吗？”
这真是个超级中二的问题啊。
路西娅却感到有一股兴奋从她的灵魂深处涌出。
“有何不可！”路西娅傲然地抬起下巴。
她想起了一句著名的中二言论，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错的到底是我，还是这个世界？”
“而且——”
路西娅想起了她的小伙伴们。
她微笑着说出最后的发言：“我不是孤身一人。”
这一刻如同全世界的光都聚拢在了她的身上一般。
温柔的，耀眼的，温暖的，夺目的。
她身上的决心与信念，让米杰尔长时间地沉默着说不出话。
这个魔族少年所说的东西，都是他从未思考过，也从不敢去思考的。
巫师为什么是邪恶的？
信仰神明为什么是正确的？
为什么他会相信那些指责他的话？
为什么只有他被全世界背弃？
他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米杰尔突然笑出了声。
一开始是低沉的轻笑。
接着，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浓重的悲戚与疯狂。
明明是在笑，却又像是在哭，仿佛那是来自他灵魂深处的哀鸣。
而随着他的大笑，他身上的恶念也逐渐变淡，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不愧是蛊惑人心的恶魔。”米杰尔停下笑声后，表情空洞地说着。
路西娅：？？？
她辛辛苦苦熬中二牌鸡汤，就换来这么一句话？
她好想打人哦！
米杰尔的眼神逐渐聚焦在路西娅的身上，“都说巫师信仰的是恶魔。我居然有一刻真的希望你是我的信仰。”
韦迪不安地喊道：“米……米杰尔！”
路西娅感应到有一道微妙的联系建立在她和米杰尔之间。
但这道联系纤细又脆弱，好像只要她轻轻一捏，就会断掉。
是错觉吗？
路西娅迟疑了一刻，看着米杰尔那张好看过头的脸，她勉强按捺下想打人的小手。她刚想说什么，一道灵光闪过。
她惊异地看着米杰尔。
他刚才说了什么？
巫师？信仰？
她的脑子中被塞满了纷乱的思绪。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巫师吗？
是她理解的那样吗？
一个看起来厌恶巫师痛恨恶魔的巫师？
开什么玩笑？
但是，看到米杰尔那副几近崩溃的表情，她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推测，耐着性子说道：“为什么要信仰我？你可以信仰知识，信仰真理，信仰人类的未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魔法初学者，只能告诉你一些不着边际的空话。我无法成为你的信仰，那位写下魔法书的威兹多姆·诺雷吉无法成为你的信仰，即使是父母也无法决定你的信仰。人类最需要信仰的还是自己。”
“信仰自己吗？”米杰尔喃喃说道。
这是他从未尝试过的事情。
他审视着自己的人生——
年幼时崇拜的父亲，信仰的神明。少年时崇敬的养父，尊重的导师。
直到这些一一被摧毁。
他早已遗失目标，忘记自我。
成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也无法接受的怪物。
世界是由无数谎言组成的。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米杰尔无声地笑着。
路西娅敏锐的发现，那一道连接着她和米杰尔的线被切断了。
米杰尔混乱暗沉的眼睛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疲惫地闭上双眼，声音沙哑地说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路西娅：“……”
这要她怎么回答？
难道要说没关系吗？
而且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友善了一些？
眼前的人终于恢复到能讲道理的状态，路西娅的怒火平息了些许，小脾气倒是冒了出来。她气哼哼地说道：“我是恶魔，超小气超记仇的，不会原谅你的！”
“我这条性命还有用，没办法现在赔给你。”米杰尔眉头微蹙，“如果你需要的话……”
路西娅：“不，我不需要，谢谢。”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这么神经病啊！
路西娅觉得自己心好累。
米杰尔倚靠在背后的断壁上，安抚地拍了拍一脸担忧的韦迪，对路西娅说道：“原子运动公式的计算没有简便方法，但是有便捷的使用方法。一些常用的魔法，你完全可以提前演算好，在施展魔法的时候直接套用。有时候，环境因素会影响魔法的使用，但是往往影响不会很大，大多数演算好的魔法是可以通用的。”
路西娅愣住了。
她呜哇地叫着：“啊！可以这样啊！亏我每次都要重新计算元素浓度和风啊雨啊这些环境！怪不得我每次都算得那么慢！”
话音刚落，她意识到米杰尔说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她犹豫地看着米杰尔，问道：“你……真的是巫师？”
米杰尔身上的气息又紊乱了几秒钟。他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面色平静地说道：“是。”
韦迪眼巴巴地看着米杰尔，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说道：“没关系的米噜噜！恶魔里都有不太坏的恶魔，你也可以当一个好巫师的！”
路西娅：“……为什么非要拿我举例？”
韦迪扭头看着路西娅，支支吾吾地说道：“抱歉？但是你不敬神明的事情我还是不会原谅你的！”
谁稀罕你的原谅哦！
路西娅冷哼一声。
这孩子还没发现吗，他的朋友是一个背弃神明的巫师啊。
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就可以想象，人界的环境绝对不像魔界这么宽松，只要实力强想怎么作怎么作。
一个背弃神明、被冠以邪恶称号的巫师，会有怎样的遭遇？
路西娅最终还是没能向米杰尔问出口。
大家都不熟，还有种族矛盾，就别玩心连心那一套了吧。
她还是等外面的巡逻兵散去一些，赶快去找伊瑞尔吧。说起来，她还有些担心伊瑞尔，不知道古拉会不会为难伊瑞尔？不会也对伊瑞尔来一个围剿吧？
另外，找到伊瑞尔后，他们该怎么离开美食城？美食城现在还在阻碍进出的结界中包围着呢，古拉真的会老老实实地打开结界放他们离开吗？
这么一想，她有些坐立不安。
安静了一会儿后，米杰尔向路西娅说道：“我有一个破坏结界的计划，你能帮我吗？”
“当然。”路西娅说道，“那也是我想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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