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想走

    容胥眼中闪过了一丝什么,却又很快消失, 他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有什么是你不喜欢的”

    这句话的语气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仿佛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疑问, 可其中却又像是包含了许多。

    宫人们低眉顺耳, 端着几乎没怎么动的一碟碟菜肴鱼贯而出,轻手轻脚的,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来。

    偌大的殿内只能听见呼呼风声, 还有冬日的寒风趁着宫人来来往往掀动遮风帘, 顺着风口卷进来时, 带来的风压着枝头吹过梅林, 摇动树叶梅枝瑟瑟作响的声音。

    容胥目光平淡, 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垂眸审视着缩在地上的白笙, 轻声问“你喜欢爹喜欢娘,喜欢姐姐,喜欢和你一起长大的玩伴, 先前也说过喜欢孤, 如今连只见过几次的姑娘都要喜欢你能告诉孤, 有什么是你不喜欢的吗”

    容胥很少这样问问题,他并没有什么非知道不可的事, 说的话也通常没有别的什么含义, 往往只是很随意的问一句, 对问题的回答也都是可有可无, 像是什么都不能叫他在意。

    他从来没有这样,一个问题反复问上好几次,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结果。

    白笙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听懂容胥的意思,连哭都忘了,微微抬起头,呆呆的问道,“什么”

    容胥又问“你喜欢孤吗”

    白笙实在听不懂前面那些话,可他能听懂最后这个问题,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看着容胥点了头。

    喜欢。

    不只是喜欢,是特别特别的喜欢。

    作为狐族唯一的小殿下,从小到大,有很多人都对白笙很好,身边的人都一直是对他温声细语,包容爱护,只有容胥,对他时冷时热,还总是欺负他。

    可白笙就是喜欢他,即使容胥是个大坏蛋,白笙也还是喜欢他,像个傻子一样跟在他身边,贴着他黏着他

    “喜欢”白笙声音很轻,却又很认真,认真到让人感觉像是从他心里传出来的。

    容胥捏着玉扳指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好像忽的缩了一下,但很快很短暂,短暂到连他自己都忽略了。

    他的眼神比冬日的湖面还要平淡,像是丝毫没有为之动容的模样, “即使你不说,孤也知道这个答案。”

    容胥缓步上前,走到白笙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脚边的白笙,嘲讽一笑,有些恶劣的道“可你的喜欢来的太轻易,即使只是给你一个果子,送你一个香囊,你就能轻易说出喜欢,无论对谁,你都能轻易说出这两个字,可见你的喜欢有多廉价,这样廉价的东西,孤还不屑要。”

    白笙瞪大了眼睛,难过又茫然的样子,像是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却有一滴泪水不知不觉的顺着眼眶掉了下来。

    “你说什么”  嗓音已经带了哭腔。

    “没听懂吗”容胥轻笑一声,微微俯身,红色的血眸看起来却比原来漆黑的颜色还要幽深,他一字一句道“那孤就说的更清楚一点,这样廉价的喜欢,拿去送给别人吧,孤一分一毫也不想要。”

    宫人们刚收拾好退出去,殿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原本蜷在桌边的白笙却突然站了起来。

    由于蹲的太久脑袋有些眩晕,白笙起身时身子还往边上栽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上,幸好即使扶住了桌子,才将将稳住了身子,他没有停留,也没有看面前的容胥,像是有什么妖怪在后面追他,连头也不抬,急切的转过身子,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怎么,孤杀了你喜欢的人,所以觉得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决定要走了是吗”

    白笙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听到容胥的这句话,尤其是那个“走”字,原本被气到不管不顾,一心要走的白笙心里忽的一颤。

    走

    他能走去哪儿

    这个世界对白笙来说全然都是陌生的,他所有的欢喜和悲伤全都来自于容胥,他原本是一张白纸,是跟在容胥身边,才慢慢染上了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可他把自己染上这些色彩,也全都是为了容胥

    他舍不得走,他舍不得容胥,舍不得容胥对他的那些好,舍不得容胥对他的那些温柔,他更舍不得,心里最近对容胥生起的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和依赖。

    他舍不得

    白笙脚步顿住,一瞬间拼了命的想留下来,似乎连刚刚想逃走的害怕都忘了,心里涌上了无尽的勇气。

    白笙转过身,眼眶已经通红,眼眸中有着明明灭灭的璀璨星光,他无声的抽泣一下,颤抖着嗓子问道“如果我要走,陛下,会,有一点点舍不得我吗”

    他连舍不得这句话也不敢就这样说出来,还要小心翼翼的带上那个卑微至极的“一点点”,好像是他这样说,容胥就更有可能说“有”一样。

    容胥从始至终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要哄他,也没有要挽留,看着白笙的目光如此随意,说出的话凉薄的让人心惊,“怎么会”

    “你想走便走。”顿了顿,容胥语气更加淡然,轻轻道“只是记得,若是要走,就别再回来了。”

    这句话的语气太过冰冷,意味太过绝情,一瞬间就毫不留情的把白笙心里最后那一丝希望也打碎了。

    白笙眼中的所有光都在这一刻,彻底的熄灭了,纤细瘦弱的身子晃了下,长长的睫毛载不住那样多的难过,眼泪湿透了眼睫,大滴大滴的从眼眶里滚出来。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再也不要喜欢你了”白笙喃喃自语,手下意识放到脖子上,摸到那块小玉牌,又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飞快的拿开。

    白笙怔怔的低下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用力的把红绳子扯松,从脖子上摘下来一把朝着容胥砸过去,转身往外跑了了出去。

    因为没有人伸手去接它,小玉牌砸到容胥的胸膛,又顺着衣摆滑下,最后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一样,无人问津的躺到了地上。

    夜色已经深了,殿内烛火闪烁着,烛心来来回回晃的厉害,殿内一时暗一时亮,在白笙跑出去时掀起门帘时,那阵风几乎要将它们全都拂灭。

    殿外一阵慌乱,伺候在殿外的宫人们不知是什么情况,只记得陛下吩咐过的,要照顾好白笙,立刻就要跟上去,却听到殿内传出了一句,“别管他,让他走。”

    宫人们面面相觑,眼看着白笙的身影跑远,却没有一个人再上去追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烛火已经又滴下了一圈烛泪,殿外传来了敲门声,江有全战战兢兢的站在外面,端着容胥每日要喝的药走了进来。

    殿内高高低低点着的烛火熄了将近一半,容胥全身被拢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

    “陛下,该喝药了,保重龙体要紧啊”江有全捧着托盘,硬着头皮上前,只按时当差,其他的一句旁的也不敢多提。

    容胥依旧站在原地,紧握着玉扳指的手终于松开,没了手指的束缚,早已碎成两半的扳指坠落下去,和脚边的小玉牌撞到一起,在一片安静的主殿内击出几声突兀的“叮咚”声。

    容胥终于抬起眼眸,抬手端起眼前还冒着热气的小瓷碗,下一秒却突然反手把碗摔到了地上,汤药翻倒出来湿了毡毯,因为摔的太过用力,药碗咕噜咕噜滚到很远的地方。

    药

    为什么要喝药

    喝了这样许久的药,容胥现在才想起来,他的身子没有任何不适,他喝这些药,原本就全是为了白笙,可如今白笙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必要喝药

    容胥像是忽然回了神,视线看向脚边的小玉牌。

    那是白笙最喜欢的东西,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白笙总是爱捏着那块小玉牌,那块玉牌确实精致又好看,可平清宫那样多珍稀的好物件,琉璃翡翠金玉,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都能找到,也没见白笙有多喜爱。

    白笙小孩子心性,这些旁人眼里的珍宝,放在他眼里,可能还没有路边一朵漂亮的小花来的珍贵,那白笙究竟是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小玉牌呢

    “可那是陛下送给我的”

    “那是,我的小玉牌,陛下送我的小玉牌”

    他抬起头,血红色的眸子直直的望向白笙刚刚跑出去的殿门,声音低沉森寒,“去把下午伺候白笙的人都叫来,孤要知道,白笙为何会突然跑出去寻人。”

    容胥很少认真,他往常漫不经心时,宫人们都已经怕战战兢兢,他拿着那把削肉如泥的匕首,问一句不说便割一块肉,小太监差点被吓疯,一句不落的全招了。

    “奴才奴才,就,就说了这些,这些都从是宫里听来的,的传言”小太监脸色煞白,许是已经知道自己要没命了,抖着嘴唇,连求饶也说不出,哭也哭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的空白。

    容胥一时怔住了,“然后呢”

    小太监被割了肉的那块流下了大片的血,血腥味蔓延到整个大殿内。

    “然后白公子就,就跑进殿里面了,不久,不久又出来,绕着平清宫找着什么一样,很急,的样子,但是没有找到,还哭了一次”

    容胥像是没有站稳,突然退了一步。

    容胥缓缓蹲下来,小心的拾起了脚边的小玉牌,手微微发抖,他忽然想起来,白笙之前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个宫女,今日听到了这些不利于他的传言,就急着要找那个香囊,找那个宫女,急的连自己的病也不顾,急的在外面掉眼泪

    容胥猛的站起来,推开挡在前面的那些宫人往外走,脚步越走越快,一众多宫人跟在后面也跑也追不上。

    江有全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他好像恍惚的看见,正在在下石阶的容胥脚下忽的踉跄了一下,像是差点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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