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已经昏睡了快一天一夜, 除了还有微弱的呼吸脉搏尚存,其他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宫中的御医从除夕到现在, 每日的平安脉从没断过, 却从来都诊断不出缘由,御医们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每日进平清宫都战战兢兢,直到白笙最后一次晕倒, 御医们心中最担心的那种情况,终于还是出现了
几乎只是一夕之间的事, 白笙身子突然严重衰弱,心肺脏器皆不明原因的受到了极为可怕的损伤, 脉象诊出来,就连这些行医多年的御医也忍不住惊骇, 白笙看起来这样年轻康健的身子,脉象竟比行将就木的老人还差。
几乎已是强弩之末, 随时都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的脉象, 御医们根本完全束手无策, 若是放在其他人头上,太医们早会告诉家人准备后事了,可这里是平清宫, 如果这么跟容胥说, 估计他们的后事还会赶在白笙前边办, 所以即使御医们几乎都是抱着随时都可能死在这儿的心, 却也没人敢把这样的话说出来
还没等他们犹豫出结果, 沉默许久的容胥忽然将殿内的人全赶了出去。
容胥关门在寝殿里待了一整天,等容胥再次从寝殿出来,守在殿外的宫人太医见了他的样子,全都吓的睁大了眼睛,有几个都惊的脚下差点没站住,还有一个年纪小的到底没忍住惊叫出了声。
容胥面无表情,随手拔了身边侍卫丹剑掷过去,小太监这次连叫也没来得及叫,就被那把剑贯穿胸口,然后直直的钉到了殿前到立柱上,胸前的血淅淅沥沥流了一地,染红了殿前的一片石阶。
主殿门口一时静的连空气都凝住了,太医宫人们再也没功夫管其他,皆惊慌的低下头,颤抖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连呼吸声都不敢有。
容胥半句话没说,朝殿外的御医们招了下手,太医们个个抖成了筛子,吓的魂不守色,却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容胥进殿诊脉。
待搭上白笙的脉搏,几个太医才暂时忘了害怕,惊讶的一齐都愣住了。
因为就在前两日都还虚弱的连脉搏都快探不到的白笙,今天竟奇迹般的恢复了大半,若不是已经是在这里守的第三天,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这个脉象和先前诊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容胥只要结果,从几个御医嘴里听到白笙身子已经好转,便又把几人都赶出去熬药,自己又继续坐回床榻边上,和前日一样,低眉敛目的望着白笙,一句话不说的守着。
白笙昏睡了足足三日,但其实白笙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他只是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但他好像在迷迷糊糊之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白笙出生在狐族的皇族,是狐族等了近千年才等来的小殿下,也是全族狐狸们的希望。
在白笙快出生前,与狐王交好的妖界大能就给狐后看了胎象,这一看就不得了了,他发现白笙尚在狐后腹中,就已经吸收了几乎能支撑他化形的灵力,可见天资聪颖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大能几乎是毫不犹豫,当即断言腹中胎儿必是英雄出少年,能护得了狐族今后千万年太平,狐族众人听闻消息比过年还要高兴,家家户户都着手开始给即将出世的小殿下准备起了小孩子穿的小肚兜小靴子
可终究是没有等到白笙顺利出世那一日。
狐族生来貌美,原本便是怀璧其罪,却又没有足够强大的灵力能保护自己,一直都是其他妖族觊觎的对象,尤其是妖族中实力最为强大的远古蛇族,自狐族仅存的几位灵力高深的长老圆寂后,狐族更是再无后继之力,狐王苦苦支撑数千年,终于在一次与蛇族长老的打斗中受了重伤,为了自保,怀胎中的狐后只能带着族人拼死抵抗,最后若不是白笙的大姐夫力排众议,率领狼族阖族之力前来支援,狐族只怕早就不在了。
狐后在战争中受了伤,表面虽然看起来很重,检查下来却并没有什么大碍,一开始并没有人多想。
直到白笙出生那一天。
众人眼睁睁看着白笙从白嫩嫩的胖娃娃变回小狐狸,看着他的九条小尾巴一条一条的断开,看着他的内丹化为虚无,众人才终于知道,狐后受的伤到底有多重,她中的是蛇族最阴毒的蛇毒,她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白笙在她肚子里面时,就把所有的毒都引到了自己体内,他还没有出生,就已经知道要护母
狐族把珍藏多年的仙丹都给白笙吃下,才勉强保住了他最后一条尾巴。
古往今来中过这样蛇毒的人无一能活下来,族人们正在四处求医无门时,白笙却又靠自己护了自己一命,在刚出生的那几日,蛇毒还没有蔓延的那么深,白笙体内竟又重新聚出来一颗内丹,帮着他暂时把蛇毒控制在体内不扩散。
白笙活了下来,却也仅仅只是活来下来,他体内的蛇毒却永远无法消除,即使每日用族人四处寻找来的珍稀丹药吊着,也只能保住他的性命。
他再也没了那样的天资,就连心智在一日日的受损。
可也许是原本天资太过卓越的缘故,白笙没有变的痴傻,即使只有一条尾巴和一颗微弱的几乎无法运转的内丹,他也能和其他小狐狸一样,慢慢学会那些法术,只是他比旁人学的要费劲许多。
他在小时候也和其他孩子一样有些孩子气的好胜心,别人能很快学会的他学不会,就急的掉眼泪,那时他每哭一次,那些知道缘由的族人也要跟着哭一次,连教法术的先生都忍不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们都忍不住去想,若是没有那件事若是没有那件事,以白笙原本的天资,即使是全天下的法术摆在他面前,也没有能难得到他的
后来,白笙便也慢慢不再喜欢学这些了,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比别人笨,便不再强求自己了,他开始整日想跑出去玩,族人都心疼白笙,只希望他开开心心的,没人会因为他不喜欢书就约束他,只有在白笙想下山时,族人们才会拦着。
白笙离不开丹药,白笙只以为他吃的丹药是帮他化形的,其实那是帮他保命的,他的内丹太弱,若是没有丹药的辅助,无法完全阻止蛇毒的扩散,这才是他的爹娘和姐姐们都不许他下山的最大原因
他原本会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单纯又天真,什么都不会知道
直到六界大乱,白笙偷跑下山。
其他任何妖精没了内丹也许都还能至少再活十年,可白笙不行,他一旦没了内丹,蛇毒迅速扩散,他能再活一个月就已经是奇迹了。
若不是那颗含有神力的化形丹起了一点儿作用,白笙早就没命了,可即使是这样,白笙能活到现在,也已经是真正的强弩之末,即使再多的丹药,也无力回天了
白笙在梦里被那些奇奇怪怪的回忆弄的迷迷糊糊的,他有好多疑惑想攒着去问阿爹阿娘,可等他挣扎了许久,终于醒过来的时候,脑子却忽然一片空白,他只记得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可梦里的一切他都记不起来了
白笙怔怔的望着头顶的帘幔,外面似乎已经是晚上了,殿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隔着浅色的细纱帘帐看起来就更暗了,白笙突然睁眼醒来,眼前还有点迷蒙。
他呆了一会儿,才感觉嗓子里很不舒服,小心的吞了口口水想润润嗓子,却发现吞进去的全是一阵浓浓的血腥味。
白笙刚蹙起眉头,就被人从托着背脊,从厚厚的被褥里扶着坐了起来,裹着被子靠进了一个还带着热度的垫子上,白笙感觉自己像是睡了很久,现在刚醒来,一时还有点晕晕乎乎的,看着递到眼前的透明小玉勺,呆了半天没有动静。
“喝药。”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带着沙哑的声音,连背后靠着的垫子都轻轻震动了一下。
白笙后知后觉的仰起脑袋,直到看到了容胥的下巴,才发现他靠着的垫子是容胥。
白笙僵了一下,下意识就开始发抖,手脚软的跟踩了棉花一样,却还哆哆嗦嗦的想从容胥怀里爬出去。
他怕容胥,尤其是在这个榻上的容胥,让白笙害怕极了,这个地方像是一个噩梦,让白笙最依赖的那个容胥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总是欺负他的大坏蛋
容胥将勺子放回瓷碗里,单手揽住白笙的腰转过来,抚着白笙有些发抖的脊背,声音轻缓温和,低声道“白笙,你生病了,要把药喝了才能好。”
白笙被容胥这样抱着,心里害怕的直发抖,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知道哆哆嗦嗦的低垂着脑袋,缩的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鹌鹑。
容胥看出了白笙没听进去,沉默了一瞬,轻轻松开了手,放任这只小鹌鹑爬出了他怀抱,缩回了离他最远的那个墙角。
容胥侧身放下瓷碗,坐在床边望着那个角落,眼眸半开半阖,轻声问道,“你最近总觉得头晕是不是因为头晕的厉害所以才吃不下东西,你并不是不想吃,是真的很不舒服,所以吃不了东西对吗”
白笙埋进膝盖弯里的脑袋轻轻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抬起来。
“那是因为你生病了,知道吗,你先前变不回小狐狸模样,同样也是因为生病了。”
白笙耳朵动了动,显然也对自己为什么变不回小狐狸感到很好奇,他快速的抬起眼眸,偷偷瞥了一眼容胥,却一不小心就和容胥的眼睛对上了。
白笙一下子愣住了。
容胥的眼眸一直是很深沉的黑色,可现在他的瞳仁是血红色的,像是血染了进去,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吓人,却又带着几分疲惫。
白笙乌黑的大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瞬的担心,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眼眸黯淡的别过眼去。
容胥却没有错过白笙眼里那一秒的担忧。
白笙就像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盏,心思透明又纯粹,不需要刻意去猜,只要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那颗心却是炽热的,无论在怎样的黑夜里也亮着明亮又绚烂的光,只要离他近一点儿,就能被他眼里的光照亮
容胥现在才发觉,也许从白笙给他送来那颗鹅卵石那时起,他就从没打算要放过白笙。
他先前只知道,他想独占这盏漂亮的小灯盏。
可今日容胥才明白,这盏小灯盏脆弱又易碎,还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受了那么多的伤,再也经不起一点儿风吹雨打,若想要独占他,就得先好好护着他,让他能长长久久的亮着,若是他熄灭了
若是他熄灭了,世上就再没有了这样漂亮的小灯盏了
白笙别开了眼,他没看到容胥看着他时,那一瞬静静沉淀在眼底的温柔神色。
容胥轻声哄道“来到这儿来,过来把药喝了,只要喝了药,病很快就会好的。”
经历了这些天的事,白笙心里始终还是很怕容胥的。
白笙不想过去,因为他不知道容胥会对他做什么,白笙永远都看不懂容胥在想什么,因为容胥无论做什么,都是那样一副平淡沉静的模样,他总是能带着笑,说出那些最让白笙难过绝望的话
可白笙又很害怕,容胥现在虽然看起来像是在好言好语的哄他,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一秒就能变脸,往时只要容胥脸色一沉,白笙就连挣扎都不敢再有
容胥没有不耐,就好像往日里常说耐心不太好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的神色依旧温和,就连眼眸里的鲜红都被那抹柔光变得温柔起来,他伸出手,隔着一片床榻递到白笙眼前。
容胥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就是在朝堂上议政时,朝臣们都从没有见过他这样专注的模样,“白笙,以后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再强迫你你还信我吗”
白笙听不得这样的软话,一听到容胥的这句话,他的眼睛就跟兔子一样忽的红了。
这是他一直做梦都想听到的话,他这十几天里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委屈,可没有人再疼他,白笙满肚子的委屈也找不到人倾诉,只能连着害怕惶恐一起,全堆在心里,现在都快赶上小山高了,容胥这句话一问出来,白笙心里的小山就开始摇摇欲坠了
他像是在冬夜里拾着棉絮过冬的小老鼠,小心翼翼积攒着,一点儿温暖都不愿意放弃。
可他太天真,受到了一次欺骗伤害,便对什么都感到害怕,他怕那是个坏人故意引他下去的陷阱,他犹犹豫豫许久,也只敢待在原地,既舍不得走,却也不敢冒冒失失凑过去
容胥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催促也没有动,只是伸着手等着白笙。
白笙舍不得那个对他好的容胥,他看着容胥递给他的那只手,心中突然涌上来一股勇气,小心的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蹭进了容胥手心里
一直一动不动的容胥却突然收拢手掌,回握住了白笙的手,同时倾身过去,一把将白笙半抱着箍进了自己怀里。
白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尖叫起来,因为嗓子太哑,几乎叫的失了声。
他以为容胥手骗他的,刚涌起来没多久的期翼破碎,疼的他一下子哭出了声,绝望的心情让他没忍住,拼了命的用力捶打容胥禁锢着他的胳膊和胸膛
容胥被他打的咳嗽了几声,却一点也没有躲道意思,反而摸着白笙的脑袋笑出了声,不是往日里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而是从前没有过的,真实又高兴的笑声
容胥轻轻拍着白笙的后背,帮他拭去面颊上的泪水,轻笑着道“我的笙笙,你怎么这么爱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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