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是被冻醒的。
夜色将临,天开始下起鹅毛大雪来,不出半刻,无论是宫殿的朱瓦,朱红色的栏杆,还是殿外的青石板和花石草木,便都堆砌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白笙被掩在大雪下面,肚皮贴着草地,一身的白绒毛和皑皑白雪完美的融为一体。
他动了动小脑袋,抖掉飞落到毛上的雪,却不小心扯到了几乎遍布了全身的刮伤。
白笙僵了僵。
呜呜呜,长白胡子的都是大骗子!
说好的挖内丹不疼,说好的很快就能传送过来,全是骗狐狸的,挖内丹好疼,传送圈里的风刮的他好疼好疼……
白笙呜咽着低叫了两声,忍着浑身针扎似的疼,白笙费劲儿的低下冻的有点僵硬的头,小心的舔了舔血已经干涸的两只前爪,贴着宫殿回廊下的木栏杆,把自己蜷的更紧了些。
好冷好冷……
因为失了太多的血,小狐狸原本又白又亮的一身毛绒绒的皮毛也像是黯淡了不少。
宫殿附近有很多的守卫,狐族听觉灵敏,虽然已经差不多是只废狐狸,但白笙稍稍一竖耳朵,还是能轻易听得到不远处巡逻士兵在雪地里走来走去的咔嚓咔嚓脚步声。
雪势越来越大,花草被压弯了腰混着洁白的雪碾进了泥土里,入目是一片白茫茫。
就连白笙刚刚在阶下的白玉石板上留下的那几朵鲜红的血色梅花脚印,也已经很快被雪白的大雪掩盖,又被宫人连雪一同扫去,一点痕迹也无。
想起自己流的那些血,白笙又觉得头晕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多的流血。
在这之前白笙唯一的一次受伤,是因为他下山去偷农户家的大公鸡,被大公鸡啄了爪子,流了一小滴血。
那时候白笙还为那滴血哭了一路。
白笙想着想着,就更难过了,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可怜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于是蜷起尾巴心疼的抱住自己。
白笙昏昏沉沉的把头埋进尾巴里,脑子里想着自己铺满了棉花的狐狸洞,屯满了准备着过冬的干柴火,感觉好像是暖了一点点儿。
他自己没发现,他身上的白毛突然在黑暗中闪了一点点的莹光,光中带着金色,那是极其微弱的祈福之力。
在这样的光下,小狐狸皮毛下稍浅一点的伤口竟然开始慢慢愈合了。
然而就在这时,从右边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白笙感觉脑袋好像变的清醒了一点,耳朵悄悄竖起来一只,听到脚步声离他越来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然后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白笙有些迟缓地睁开眼。
微暗的宫灯下,一双金丝龙纹绣纹青黑色长靴,踩在他面前的白玉石阶上,鞋底浸透了血色,呼啸的寒风也吹不散浓浓血腥味,像是刚从地狱归来……
白笙茫然的抬起脑袋,顺着玄色的斗篷和石青色龙纹长袍往上,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人的全貌。
这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人,凤眼狭长,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面容冷峻如雕刻,轮廓完美的近乎无可挑剔。
世人说狐族多貌美,可这样的面容,就是放到狐族中也是不逞多让的。
白笙正盯着美色傻愣愣的发呆。
下一秒,却瞬间僵在原地,血液倒流,全身像是被寒冰冻住了。
因为白笙看见了男人斗篷上,那个深红色的大毛领……
那是他的同类,红狐狸的皮毛……
侍卫们见容胥正要上台阶,却忽的顿步,转身往旁边走了过去,心皆猛然被高提起来。
容胥停在白玉阶的第三层台阶边上,似乎有些疑惑,剑眉微挑,“今日殿内谁当差?”
旁边当值的宫人侍卫们脸色霎白,台阶上台阶下瞬间哗啦啦跪下一半。
内侍总管江有全赶紧上前一步,抬脚踹了跪在最前面,穿着红袍子的领事小太监一脚,冷声道:“糊涂东西,不好好当值,竟让这样污秽的东西闯进殿内,惊扰了圣驾!长着这双眼睛何用!”
小太监看起来年龄稍小,被这不轻的一脚一踹,往后滚了一圈,摔了一跤。
小太监趴伏在地上,手忙脚乱的赶紧重新跪好,又迅速把头抵在白玉石板上,用力的磕了几个响头。
一会儿,鲜血就染红了一小片洁白的白玉砖。
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侍卫头伏低身子,埋头在冰冷的白玉砖上,连说话都哆哆嗦嗦,“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江有全见自己新收的干儿子蠢到这种地步,心凉半截,“放肆!你是在哪里学的规矩!污了殿前白玉砖,你几条命都赔不起!”
小太监闻言身子剧烈一抖,手忙脚乱的用袖口去擦,然而他的袖口早已被水渗湿,血迹反而越擦越多……
白笙也跟着一抖,他记得刚刚他的爪子,也在上面留了血印子……
小狐狸睁大眼睛盯着那条毛绒绒的毛领,胆小的抖着身子想欺骗自己那不是狐狸皮,却再次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扒拉着两只前爪,拖着后爪往后退,被吓的眼泪汪汪……
陛下……
白笙以前听说姐姐过,人界的陛下就是皇帝,所以这个男人就是那两个白胡子老爷爷要他找的人。
白笙再次难过的确信,全是大骗子!长白胡子的果然都是大骗子!
小狐狸的乌黑的眼睛里了掉金豆豆一样落下了更多的水珠,恐惧的呜呜叫了两声,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容胥,颤颤巍巍的艰难站起来……
容胥看着那两只像盛着星光一样漂亮的大眼睛,突然像是被挑起了一点儿兴致,唇角微勾,抬起右手,淡淡道:“刀。”
穿着蟒袍的近身侍卫赶紧从腰上取了贴身的短刀,屈膝跪下跪下,低头躬身,用膝盖爬上两级石阶,双手高高捧着小刀奉上去。
白笙莫名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左右观察了一下,他立刻为自己寻找了一条最佳逃生道路,白笙两只前爪一转,后腿儿一蹬,打算轻盈的跳到长廊上,钻进朱红栏杆之间的缝隙里,然后逃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长廊的高度,也高估了自己的弹跳能力,最重要的是,他还忘了自己身上的伤。
侍卫们看出这只狐狸要跑,迅速冲上前就想去围住它。
然而还没等他们扑过去,就见着原本似是作势一跃登天的小狐狸,只将将跳起来不到一级台阶的高度,就“咚”的一声撞在墙上,然后贴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
雪被它压的“咯吱”响,小狐狸翻着粉红的肚皮,可怜的“嗷呜”一声,四脚朝天倒在了雪地里……
侍卫们顿住,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容胥居高临下,半阖着眼,看着皮毛上满是斑斑血迹的小狐狸,它闭着眼躺在雪地里,沾着血迹的爪子还一蹬一蹬的,软软的扑腾,像是从雪里开出来的几朵小红梅。
容胥把玩着小刀,慢慢悠悠的将刀刃滑出刀鞘。
拿在容胥手中,闪着寒光的小匕首,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即使平清宫中的侍卫都是历经宫变,甚至是上过沙场的,却仍然忍不住胆寒,这把被容胥握在手中的刀……
“哐啷”一声,短刀被扔下石阶。
容胥略微偏过头,玉冠下的一双凤眸无喜无悲,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看着阶下的小太监,像是在看死物,“既知长着没用,那就剜出来。”
说完不再停留,抬脚踏上台阶,径直往殿内走去。
小太监如闻晴天霹雳,瘫在石砖上,不敢再磕头,连连掌自己的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请陛下宽恕!”
“干爹救我!干爹救救我……”
“捂住他的嘴,带下去……”蟒袍侍卫站起来,摆了摆手。
两个侍卫立刻上去捂住嘴,拽着小太监两条胳膊往殿外拖出去……
江有全摆了一下拂尘,摇头叹息,他还要守在殿门外等吩咐,没功夫再看小太监,转身也上了阶梯。
“江公公。”蟒袍侍卫出声叫住江有全。
江有全停下转过身来,面上满脸笑容,恭敬的问:“明泰大人可有何吩咐?”
蟒袍侍卫拱手笑道,“不敢,只是有件事想请教江公公。”
蟒袍侍卫面色为难,“观陛下方才的态度,似是与往日里有所不同,所以不知这只狐狸当如何处置……”
江有全偏头看了一眼还在雪地里挣扎的狐狸,思索片刻,道:“咱家以为……救。”
蟒袍侍卫更为难,“可陛下方才分明是想挖它的眼睛,若是……”
若是把它的眼睛挖下来献给陛下……
江有全毕竟近身伺候容胥好几年,虽然时常猜不透容胥的心思,却也比常人要了解的多。
江有全皱眉,摇头道:“万万不可……”
虽是个不打紧的小玩意儿,可陛下若不杀它,它就必须活着,陛下喜欢它那双眼睛,就算是留着一口气,也得活着……”
“让陛下亲自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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