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玺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一直往前走。
其实单纯算时间的话,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差不多两年,然而他对这城市一无所知。刚来头几个月,他除了上班的工厂,哪儿都没去过。每天除了上班外,回到家他还得负责二叔一家的家务活,根本没时间出门。最重要的是没钱,二叔家将他每天的花费控得死死的,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要不是后来被一辆穿行小路的汽车撞伤,他连医院在哪都不知道。
之后被查出患有后天性学者症候群,于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某方面来说,这是一种富贵病。得病的人首先失去正常生活能力,好点的顶多吃饭比较容易掉勺子,不太会穿衣服,严重的几乎等同婴儿,二十四小时都需要人照顾。至于可能会成为优秀音乐家,画家的天赋,也得有足够的金钱去请人教导,引导。没有人愿意为他付出的话,再大的天赋也会被“生活白痴”这一项属性掩盖。
所以每一个学者症候群患者身后,都有着父母无私的爱和付出。
而顾玺,是没有父母的。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车祸双双去世,肇事面包车逃逸。顾玺的三叔听说能赔不少钱就收养了他,后来没抓到肇事司机,三叔又后悔不愿养他,还是村委会出了抚养费,三叔才勉勉强强留下他。是以等到顾玺初中毕业,一拿到身份证,三叔立即把他踢出家门。
发生了二叔的事后,三叔更不愿接收他,加上他似乎具有一定社会危害性,于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在那里生活一年多。
因此对于这座曾经生活将近两年的城市,顾玺完全陌生。
虽然陌生,但顾玺并不忐忑。
他在一座公交车站旁停下,看了看各个站点,最后登上3路公交车,在人民公园站下车。
顾玺没来过人民公园,只听工厂同事说过。因为人民公园是免费的,环境却很优美,对于他们这些穷人来说,是很省钱的休闲娱乐场所,也是曾经很穷的顾玺期待来见识的地方。
人民公园绿树成荫,明明是夏天,但因郁郁葱葱的树林,完全感受不到太阳的灼热。顾玺顺着人流,漫无目的地前行。他刚刚参加完中考,因为放弃继续就学才出来打工。然而对普通学生来说,现在正是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是以公园的孩子也特别多,几乎都是大人陪着孩子出来游玩,人流汇聚的地方自然而然是公园游乐场。
看着各种有趣的游乐设施,以及欢笑或尖叫的人群,顾玺倒是很想体验一下,可惜囊中羞涩,他只看了几眼便离开。
比起人群的喧闹,他更喜欢欣赏美丽的风景。
公园的湖边种满了柳树,柳枝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像一片绿帘。顾玺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仰头看着这片绿帘,只觉心中宁静。
太阳的光线被密密的柳枝切割成一道道光影,又随着柳枝的摇曳而变幻。顾玺看着头上那道光影,不知不觉开始发呆。
自从患上后天性学者症候群,发呆便成了顾玺的日常。
最初的时候,即使医生告诉他他得了后天性学者症候群,他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接着他被关进精神病院,在满室空白的小房间里,只有一扇小窗,从小窗外投射进来的那束阳光,就是顾玺每天唯一能看到的风景。
但顾玺的视觉已经变了,他看到的不是太阳,而是一道道奇怪的几何图形。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记得自己见过的所有东西,每次允许放风的时候,顾玺就画下这些几何图形。因为他从不闹事,只要有纸和笔就很乖,精神病院对他倒挺慷慨,每次都会给他一张纸和笔,任由他在纸上画各种奇怪的图形。
直到后来学了《几何光学》,顾玺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
某方面来说,顾玺对另一种世界的认知,是从阳光开始的。所以他也最喜欢太阳。
“喂,喂,小同学……你怎么了?”
有人在耳边说话,顾玺回神,发现一名五六十岁左右的老爷爷坐在他身边,一脸关心的神色。
“你怎么哭了?有什么伤心事,跟爷爷说说?”
顾玺才发现自己流泪了。并非伤心,只是看久了太阳给刺激的。
虽然恢复正常,但喜欢发呆这点似乎已成习惯,看着太阳不知不觉居然又开始发呆。
顾玺抹掉眼泪,闭了闭眼,因为直视阳光过久,视线里残留着一片白茫茫的光,过了一会才恢复。随后他笑着向老爷爷道歉:“谢谢爷爷,我不是在哭,只是看着太阳发呆给刺到眼睛了。”
老爷爷打量他一番,见他笑得开怀,也露出一丝笑意:“那就好,我就说男子汉哪能随便哭呢?”伸手拍拍他的肩:“男子汉,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似乎怀疑他在强撑,又说了几句勉励之词才离开。
顾玺目视老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笑意从眼睛直达心底。
早上遇到的母子以及公园的老爷爷都是好人,让他对这本该熟悉却陌生的世界感到温暖。
似乎不小心发呆了很久,根据阳光的热度,估计快中午了。顾玺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翻开背包拿钱。
他来投奔二叔时,三叔给他买了车票,除此之外一分没给他,他身上少数的零用钱是平常不吃早餐攒下来的。记得攒了53.5元,来到二叔这后,被二叔使唤着去买菜却不给他一分钱,好不容易攒的钱一下就花掉,只剩下12元。
随着回忆,脑中闪过了所有买下的菜,以及卖菜大婶的每句唠叨,顾玺赶紧敲敲脑袋。
尽管身体正常,但记忆似乎还保留着学者症候群时的状态,那些该记的不该记的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
总之,好在他重生了,保住了兜里那点钱,否则今晚就要被表妹买发夹花光了。12元的发夹,对他这乡下少年来说已经很贵了,但当时为了讨好二叔一家,他还是花光了自己的钱,然而这些廉价的讨好并未能让二叔一家满意。
仅剩的12元存款,扣除公车的两元,还剩10元。
在他少年时期的记忆里,10元已经可以买不少东西,1元钱一个的馒头,素菜包子,可以吃好几顿,重要的是可以买好多作业本和圆珠笔。总之10元在顾玺的记忆里,已经可算一大笔零用钱。
但现实和他记忆的不一样,或者说,和他记忆中的乡下不一样。在城市里,10元钱并不像他记忆里一般可以用很久,甚至不够他吃一顿快餐,快餐店里最便宜的一份蛋炒饭都要12元,顾玺只吃了碗拉面口袋就空了。
顾玺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钱了,自从被关进精神病院后,他换了几个地方,但再也没有接触过外界。钱在他的概念里,只成了好友韩漓口中的一串串数字,重要性不比他手中的一张草稿纸更珍贵。
但他现在好像能感受到自己曾经为钱而窘迫的心情了。
填饱肚子后,重新坐回柳树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顾玺暂时没有了悠悠然欣赏风景的心情。
空空如也的口袋让他总是不由自主担心自己的晚餐。
诗和远方的前提,果然还是得填饱肚子。
不过顾玺对挣钱没有任何概念。
他少年时期只在工厂打过几个月的工,工作是二叔介绍的,直接以家属身份带他进厂,连面试都没有,跟着一帮新来的工友交上身份证就直接在生产线上班了。后来发现二叔贪了他的工钱后,他曾考虑过另外找工作,结果发生事故,紧接着进了精神病院,从此失去自由。
所以尽管重活一次,其实现在的顾玺和原本16岁的顾玺没有任何差别,甚至比他更没有生存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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