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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锁的顶楼天台与教学楼之间的楼道里，孟修把玩着打火机靠在台阶上。不易被人察觉的场所里只有两人。他垂着双眼, 单薄的面颊上渐渐渗出重叠的笑影来。
“……我听到的就是这样。他们被修理一通, 在实中有我，想去三中拉外援又有江荣挡着, 你暂且应该不会有麻烦。不过，这事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不是你的同班同学自作主张。”孟修说着，忍不住带笑去挖苦百里颦, “我们颦颦，怎么就这么招人恨啊——”
她甩给他一个眼刀。比起那个，她先一步讶异的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是实中老大啊，”孟修摊手, 以厚脸皮到极点的轻浮态度满嘴跑火车, “学校里的事，上到暑假补不补课，下到小卖部矿泉水涨价, 我都最清楚了。”
要不是知道他在瞎编，她大约真的会感到不寒而栗。
百里颦嘲讽道：“那你也能知道考试考题吧。”
孟修勾起唇角，朝她伸出手臂说：“小菜一碟。为了兄弟，就算我因盗窃印卷室被记过也心甘情愿——”
“那还是别了。”百里颦及时打断他的演技，“要是真这样，下次见到你爸或你妈我会抬不起头来的。”
孟修笑了两声, 随即向远处放空目光道：“反正，江荣不是我卷进来的。你知道这点就行了。”
那可不一定。
百里颦倾斜视线，细细密密打量他的同时揣测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太了解孟修。他会为了满足自己不择手段。不过百里颦也知道, 他绝不会中伤她。
算了。
她想着，将目光与注意力通通抽离。
——胡姗对她讨厌到这个地步了吗？
填充百里颦脑海的，是这样的疑问。
先前她从陈欣怡口中仅仅听到只言片语，胡姗没有直接在她的对立面登场过，偶然在李溯见过一次面，这位理科班的高冷女生也表现得无伤大雅。
好久之前，刚转学到实验中学时，乐小可曾经这么问过百里颦——“你一定没有被人讨厌过吧？”
恰恰相反。
百里颦身边的的确确时常聚集许多人。
但是，世界上大多事都遵循守恒定律。
对于被人憎恶的感受，她也再熟悉不过了。
所以，觉察到胡姗讨厌自己时，百里颦根本没往心里去。
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先拿号排队，拿着恨我的号码牌，咱们猴年再见。
可是百里颦没想到她有这么讨厌自己。
是因为李溯吧。
百里颦合理推断，胡姗是担心她抢走她的李溯。
她最先想到的解决办法是沟通。
压根没怎么犹豫，百里颦就做出了决定。她想和胡姗当面把话说清楚。
高二运动会的前一天，班干部请假出去购入了水果、零食以及给运动员准备的盐和糖。
理科班和文科班之间是有一段距离的。百里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能碰到胡姗，因而即便做了决策，却也并没能迅猛地行动。
她本来是去年级主任办公室找刘勉国的。
即便隔日就是运动会，教室里躁动不安，百里颦也照旧学习。
数学无数次在小测大考中被李溯碾压，百里颦如今已经不会受伤了，因为她的心已经麻木了。
手持数学必刷题题册，百里颦上楼去找老师。理科班似乎今天有一位物理名师来讲座，因而都去多媒体教室学习了，教室里黑压压地关着灯。
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刘勉国讲得她云里雾里，所幸百里颦在学习上始终有着百折不挠的精神，同一个题问了三遍，好不容易才听明白。
临送客，老刘也口干舌燥，喘了口气说：“你们班作业批完了，你顺便搬回去发了吧。”
结果问个数学题，还得做苦力。
百里颦抱着一大堆《教材完全解读》，深深地怀疑刘勉国到底是不是人。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搬得动这小山一样高的作业？！
这么想着，百里颦二话不说搬着就冲出去了。
越过诸多教室，她有意无意想看看胡姗他们班有没有人。
怎么可能那么巧？
确定过门口的班级号，他们教室也是空无一人。
百里颦正要继续走，却听到洗手间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
她听到熟悉的男声这么说。
百里颦的脚步停顿。她站在墙壁后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脸。
洗手间门口只有一盏暗得不行的白炽灯，苍白单瘦的灯光下，冉志因和胡姗站在一起。
胡姗侧着脸，而冉志因则一丝不苟面朝她的方向。他们的表情都全然看不分明。
真有这么巧！
百里颦本意不是偷听。可是回教室必须经过这里，再说了，她对胡姗和冉志因的事也并不是没有好奇心。
百里颦尚处于天人交战中，胡姗和冉志因却已经继续交谈下去了。
“……所以那个男士香水真不是你送的？”冉志因问。
香水。
听到这个词时，百里颦觉得自己脊椎彻底僵住了。
“我都说了不是了！”胡姗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我今天特地请了假的。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那我回家了。”
冉志因一时情急，抓住她的手腕说：“我送你——”
“不需要。”胡姗冷冰冰地回绝，不过，到了后半句，停顿片刻后，她语气似乎又缓和了些，“你居然以为我给你送生日礼物的时候会写那种纸条，说实话，我真的……算了。冉志，我可能有点激动，但我也是觉得…太突然了。唉，对不起。”
自己的真实感受，胡姗显然没有说出口。
但却反倒使人难以释怀、浮想联翩。
她真的什么？
真的很烦吗？
百里颦抱着厚重的一沓作业，想走过去，却又因清楚气氛不对而动弹不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似乎打算撤退了。
冉志因问：“你家里没关系吗？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胡姗这时候大抵心烦意乱，居然将实情脱口而出：“没事。我爸妈早就不对付我了。”
冉志因的思绪微微沉淀下来。
上学期胡姗让李溯送她回家时，事情闹得很大。胡姗向来擅长不开口，却也能摆布他人为自己奔波。她请求的话只是一句“可以陪我吗”，但在此之前，却付出了更多不动声色的努力。
就连冉志因在险些跟百里颦说漏嘴时都忍不住抱怨——“还不是胡姗哭哭啼啼的。”
胡姗渐渐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她也会反抗，动手教育不合时宜且不再奏效。
她身上的淤青痊愈，交男朋友、在亲戚的舞蹈教室学跳舞，在异性的宠爱下养成高傲的性子，初中后偶尔还能听说她被父母拉去做礼拜。
冉志因喜欢胡姗。
但他是了解她以后才倾注的喜欢。
冉志因有关胡姗的滤镜，没有严重到对她耍小聪明浑然不觉的地步。
“我还是送你到校门口吧。刚才那种话，”他忽然开口，声音艰涩而微弱，像是转瞬就会被风吹散，“就别跟李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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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溯从百里颦手里接过了半摞作业。
百里颦心脏骤停。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这些她都一概不知，只看到昏暗的灯光下，李溯神情淡淡的，自顾自从她跟前抱过大半作业本问：“你手不痛吗？”
她再侧过身一看，洗手间门前已经没有人了，楼梯间传来有人远去时细碎的脚步声。
百里颦再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李溯表情像美洲豹般松散的脸。
无须她提问，他自动作出回答：“我看冉志鬼鬼祟祟的。本来想叫他，没想到他跑这么快。”
“对不起，”百里颦战战兢兢道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发小他们说话的。”
李溯侧过目光，随后平静地回答：“没事啊。我也偷听了。”
他们迈开步子往回走。李溯有示意她把余下的作业本也交给他，但却被百里拒绝了。她总觉得有点心虚，还是负重比较有安全感。
“而且他们说的事情，”李溯说着，眼睛颜色浅得好像镀过月光，“好像跟我也不是没关系。”
这不是该听到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也听到了吗？步履不停，百里颦不安地想。
明明三个人是朋友，可是其余两人却有着针对他一个人的秘密。
这是多么坏的感觉啊。
他俩间气氛难得一见如此沉郁，走着走着，李溯忽然回过头远眺。百里颦也跟随着他驻足。
隔着小半个城市的地方有一盏灯在山顶上闪闪发亮。
“以前经常去爬象山。”李溯忽然说，“跟朋友一起。”
好、好可怜。
百里颦快哭了。
这人真的太可怜了。
一联想到李溯带园林电锯被教导主任抓都临危不惧、面不改色的样子，对比此时此刻被发小抛弃的境况，百里颦就又同情又好笑。
不管是哭还是笑，百里颦都忍住了。
她突然下定决心，把半沓作业砸到李溯那里，然后径自抬起空出来的手，就这么直截伸向李溯。
李溯的发色比一般人浅，说得失礼一点，会让百里颦想起小时候叔叔在院子里养的金毛犬。
虽然不知道理由，或许是本能使然，李溯居然也为了迁就她的高度低下头来。
她伸出双手，像安慰小动物般揉了揉他的头。
百里颦向来不是很擅长安慰人。她踌躇了半天，最后说出的也只能是“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这种歌词。
等反应迟缓地挡开她手臂时，李溯脸上残留着些许迷惑。
为了表示自己刚才的行为是出于善意，百里颦只能摆摆手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也许胡姗和冉志因对你没有恶意，你肯定还会交到别的朋友，到时候你们还可以一起去爬山……”
李溯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精神病人。
“跟我一起去象山的不是他们，”李溯说，“是社区养老院登山协会的朋友。”
他看起来并没有因胡姗和冉志因伤心，一分一毫都没有。
“……你交友圈的年龄跨度这么大的吗？”百里颦问，“那刚才那两个人呢？”
李溯替她抱着作业转身，风轻云淡地说：“也不是没猜到他们会这样。”
冉志因还是他的朋友。
只是有些地方太笨拙了。
他这么觉得。
他们回去了教室，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分发作业。
然而当天晚上，在女生宿舍的水房刷牙时，她才忽然打开信息阀门，然后跟随着内心受到的冲击发出感慨：“这什么垃圾三角恋啊！”
宋艾琳拿着脸盆经过，被她最感兴趣的八卦词汇top10“三角恋”吸引。
尽管没有任何人委托自己保密，但百里颦总觉得她还是少说两句好。
但对于部分女生来说，八卦本就是天性。她可以保守秘密，但她很难控制不去想。一想就没完没了。
I NEED A 树洞。
回到宿舍时，百里颦已经几乎要在自己的苏菲世界里绕晕了。
她躺到床上，在陈洋“这天气不用盖棉被了吧”、“盖也不要蒙住头比较好”的友情提醒下僵硬躺平。
邻床的宋艾琳把头探过来，压低声音问：“三角恋是指我们班那俩男生和胡姗吧？”
百里颦垂死病中惊坐起，又被宿管阿姨一声“熄灯啊，还不上床就都出来罚站”吼得躺了下去。
“啊，我猜对了吧。”宋艾琳把头发散开。
“假如要是我现在身处一本小说中，那艾琳你肯定是作者，肯定。”百里颦也小声回答道。
“我才不写你这样的主角呢。”宋艾琳笑了，她说，“其实也不难猜吧？”
说得没错。
冉志因喜欢胡姗，胡姗喜欢李溯，李溯——
“等等，李溯喜欢冉志因吗？”宋艾琳皱眉，“他和孟修终于be了吗？！”
这当然是玩笑话。不过，还有一个秘密，是百里颦无论如何都要保守住的。
王璐，那个铁面无私的班长，喜欢冉志因。
她呆呆地抓着被子，看着已经熄灯后黑漆漆的上铺板想。
宋艾琳从枕头下掏出手机，敲打了两下递给百里颦：“你看下这个。”
那是一个蓝色的APP。
前面冠有市名的实验中学贴吧。
“人还挺多的，宿管要来了，你拿被子里看！”宋艾琳推了一把她，“就相当于咱们学校的bbs了。”
百里颦用被子盖住光源，眯着眼睛看清了宋艾琳点开的帖子标题。
「◇◆这里是15班胡姗的真爱楼，喜欢胡姗的天天来顶◆◇」。
百里颦：？
这什么玩意儿？！
往下拉，会发现整个帖子几乎都是被一个ID叫「しovの唯爱姗」的人顶起来的。
“这人也太非主流了吧……”百里颦感慨。
宋艾琳呆在她被子外头，一边放风一边说：“嗯，这人是冉志因。”
然后她又补充：“你别用我账号点到他主页啊，会留记录的。要视奸用自己的视奸，你有ID的吧？”
百里颦换手机登陆自己的「╳灬壞yā┾头」。
“……你这没有资格说别人非主流吧？”宋艾琳质疑。
她们没继续聊下去，因为宿管阿姨来查房了。
宋艾琳飞快躺下，百里颦也把头从被子里拿出来。
等门再关上，百里颦继续全身心投入到贴吧里。
所谓的“真爱楼”似乎在实中吧里挺流行的，只要人际关系稍微好点的人，基本上都会被朋友玩笑式地开这样一个帖。
但，前提是人际关系好。
百里颦搜了搜自己，就连她也有，人气还不低。对她感兴趣的人确实不少，偶尔讲座、升旗仪式之类的全校活动，时常也能感觉到有外班的朝她投来视线。
不过为什么都没人来找我告白呢？
这个疑惑只在脑内停留了半秒。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真爱楼里，顶帖最多的是一个根本没关注他们学校贴吧、ID为「╳灬拽gū┾娘」的人。
乔帆这人真是……
百里颦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该睡觉了。
在退出界面前，她鬼使神差搜了另一个名字。
李溯。
根本对人际关系视若无物的人没有真爱。
百里颦看着空白的搜索结果想。
她锁屏，钻出被子躺好。
然而，闭上眼睛，李溯远眺象山山顶那盏灯时寂寥的表情，却翻来覆去不断地在她脑海内重映。
百里颦睁开眼睛。
好难受。
好不舒服。
即便反复告诉自己，当时李溯露出那种可怜表情时想的是平均年龄超过70岁的敬老院登山协会会员，一切也无济于事。
她觉得自己中了某种魔咒。
百里颦重新掏出手机，打开学校贴吧，然后编辑了这样的帖子标题——「◇◆这里是4班李溯的真爱楼，喜欢李溯的天天来顶◆◇」。
第二天早晨起来。
宋艾琳起床，走到水房时发现百里颦已经在洗漱。
看到她脸时，宋艾琳稍微震惊了一下：“又熬夜背单词了吗？你那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没事。”百里颦镇定地回答，“话说那个，艾琳，你知道在贴吧因为发帖过多被和谐怎么解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冉志因：这是你小号吗？（递手机）
李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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