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049
塞西特还是没能找到一个, 不用破坏“少女”的躯壳,也能让她们至少保持尊严地陷入永眠的方法。
虽然伊缇觉得他这是在白费力气,做无用功
如果灵魂都被抹去的话,这样的她们连“死去”都算不上, 而是彻彻底底地“消逝”。
但她能感觉到塞西特也很难过, 比她的难过, 还要再多很多个“一点点”。所以她想了想, 还是凑了过去。
“安静。”
抱膝团坐到塞西特的身边,伊缇用命令式的口吻,简短地下达指令“不许说话,闭上眼睛, 不要动。”
之前还坚持不懈地, 一直往塞西特身上厮磨的少女或者说人偶,听到这段话, 便立刻服从了指令。
它闭上眼睛, 一动不动的,唇角却仍然微微翘起含笑,除去那只被折断的可怖手臂,仿佛就是故事中沉浸在美梦里, 等待王子殿下来拯救的小公主。
只是她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更没有等到能及时赶来拯救一切的那个人。
有的只是两个姗姗来迟的无关过客。
自己分明满足了塞西特的要求, 可伊缇却感觉到塞西特的气息更冷了。她没办法, 头秃地犹豫了一会儿, 默默往旁边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终于蹭到了对方的袖子一角。
伊缇果断挤过去,和塞西特挨得紧紧的,像雨夜时缩在巣里的雏鸟,靠相互依偎来汲取扛过寒冷的勇气。
她抬起头,看向似哭似笑的塞西特,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暖和一点吗,塞西特”
塞西特低头与伊缇对视,神情莫名掺杂了些许叹息,还有点自嘲。
她的眼睛太干净。
悲伤也好,愤怒也好,对她而言,种种情绪都如同泼在镜面上的水,不论是红是黑,时间一过,都终归会逝去,只余纤尘不染。
他曾经不愿将过往告知伊缇,总觉得她稚气纯粹难得,所以不忍在这张白纸上留下任何色彩,生怕一颗美好但脆弱的赤子之心会被残忍世俗染上污浊。
但他好像又错了。
伊缇并非白纸而是一面能映出旁人最真实的自我的镜子。
她一眼看穿你的伪装,坦然接受所有好的和坏的存在,又在最近的距离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于人类汹涌险急的恶意与善意间,独善其身。
他从她眼中看到的,是不堪的、在纷乱世间艰难挣扎的自己。
塞西特苦笑着抬起手,遮住了伊缇的眼睛,能感觉到掌心被眼睫软软划过的微痒,但眼睫的主人却乖乖地没有动弹,十分配合,近乎于“哄”的态度了。
或许在她的眼中,他反而才是最脆弱、需要照顾的那一方吧
“伊缇,你从来没问过我在地牢以前的事。抱歉,我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但现在,我想你应当知情。”
“事实上,在成为塞西特之前,我有另外一个名字。你可能也听说过的”
塞西特低下眼睛,放下了什么沉重负担似的,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轻声开口。
“艾伯纳。我曾经,是艾伯纳。”
伊缇依然一动不动。
不过这一次,是被吓到的。
这个名字她当然听过啦不但听过,还刻骨铭心呢试问哪一个接受过深渊安全知识小课堂教育的魔族,会忘记这个名字
但对于大部分的人类而言,这个名字就生疏得多。
因为“艾伯纳”在古语中意味“神明之剑”,不是名字,而是代号,是光明神廷颁给历代最强武器的荣誉。
他们的任务不光是铲除教廷异教徒和背叛者,也负责与魔族对战,是浸泡在血海中的、光明神廷最锋利的剑。
每一任艾伯纳在深渊官方黑名单的通缉榜上,基本都能成功挤掉教皇,长期霸占排行的前五。
顺带一提,万年第一名是卡洛斯。
毕竟教皇一般都不是光明神廷最能打的那一个,也很少亲自踏足战场,在人类、天族和魔族漫长的对掐史上,艾伯纳才是拉足了仇恨的目标。
伊缇记得她被魔神陛下丢来大陆之前,上一任艾伯纳,刚把“贪婪”殿下在大陆的一个小金库给翻出来,账户登记的分身也被打没了。
气得“贪婪”殿下立刻买一家生鲜进口食物店,忽悠“暴怒”殿下陪他一起上去找艾伯纳的麻烦,连深渊官方黑名单的赏金也跟着往上翻了番。
上任艾伯纳的脸和塞西特不同,想来已经加入“暴怒”殿下的豪华套餐里了。
认真地掰手指计算好赏金后面有多少个零,伊缇倒吸一口凉气,惊觉自己竟是捡了好几个深渊黄金地段的厕所回来
那可是除了七魔王殿下,离魔神陛下最近的高档住宅区啊
伊缇陷入天人之争。
能看出伊缇的震惊,但没读懂那张纠结表情的真正含义,塞西特只是庆幸伊缇没有因此流露出厌恶和反感“艾伯纳”这个名字对于深渊魔族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好意义。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跟什么东西划上了等号,他抿了抿唇,低声继续了他的故事。
一开始,只是在完成任务折返的期间,救下了一位被追杀的少女而已。
一见到他,他还没有出手,对方就迅速地撤离,没有过多纠缠。他隐约察觉到这伙人的身份不一般,因为那些人动手的架势里,能看出正统训练过的痕迹。
考虑到对方的特殊,他试图询问清楚少女的身份和情况,但不知为何,少女的精神出现崩溃,已经处于半疯癫的状态,根本无法好好地沟通。
她只是一直恐惧地重复些支离破碎的话语,他唯独能听清楚几个关键词,像是“人偶”、“救命”,以及“陛下”。
陛下。
在切格诺的领土上,唯一能称之为“陛下”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
艾伯纳是隶属于光明神廷的神职人员,不属于世俗帝国的势力,但切格诺帝国向来与光明神廷联系紧密,他也时常在杜拉城内走动。
那些人后来又偷袭了好几次,均被他打败,可一旦叫他捉住,就会立刻自杀。让整件事情都蒙上一层更晦暗的神秘黑雾。
种种因素下,他决定先带着少女去光明神廷的分部,与总部取得联系后,让专职治愈的牧师来治愈少女,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来支援他的同职,会将剑刃对准自己。
在毫无防备之下,他被控制住,而少女则立刻由之前追杀她的人斩下了头颅。
就在他的眼前。
本以为熟悉的温度,飞溅在脸上,透着可怕的滚烫,好像要径直烧到心脏;而他的同职,笑着送走了那些杀害无辜少女的杀人犯,又低下头来,脸上饱含恶意地嘲弄,他的“不识趣”。
这不可能是同职的自作主张,因为他的权限很高,再加上事态紧急,他是直接上报给了三位大主教之一。
仅次于教皇的大主教。
他甚至还依稀记得,上一次去总部交接任务的时候,那位大主教和蔼慈爱又不失庄严的神情,以及那只手搭在肩头的温暖与重量。
他原本只是区区一介流浪孤儿,是他的导师发现了他对光明元素的亲和力,从吃人的贫民窟里救出了他。
导师教他神术,传授他光明神廷的教典,一字字、一句句,要他做一个善良、正直、坚韧、忠诚的人,而他决定做一个像导师那样,能够拯救身处黑暗者、向他们伸出手的人。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恶,光靠善良是无法保护所有人的,所以他握紧了剑,让自己成为被讨厌的去掠夺的那一方。
而他的双手第一次沾上别人的血,是在十二岁。
他回来的时候,恰好神廷的神职实习生也到了休息用餐的时间,一群身着白衣的少年,躲在大牧师看不见的地方,嬉笑着做鬼脸,为光明神赐予的食物献上赞歌与感恩。
他回了屋,关上门,没有去领晚餐,洗了一夜的手。
但他心里并没有任何嫉妒或者不满。
恰恰相反,他很高兴,如果他能把那些所有糟糕的、可怕的、让人做噩梦的东西拦起来,那大家就都能露出这样轻松快乐的笑容了。
享受着光明照耀的安稳日子,这才该是人们应该拥有的生活。
然而越是纯粹的信仰,崩塌也只在一个瞬间。
被关在地牢,听同职肆无忌惮地宣布他的死期,他不是不能反抗,而是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他这二十年的坚持,不过是棋盘上滑稽小丑的表演;如果他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仅仅是权贵者以谋天下的骗局
若不死,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又该怎么面对埋葬在记忆深处,沾着血、绝望地求他住手的人。
他并非光明的守护者,他只是一个陷入泥潭还不自知的愚蠢杀人犯罢了。
却在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出现了无法预知的意外。
“呜哇哇哇哇哇你们人类都是大坏蛋我要回家”
“拿了我们魔族的果子,你就是我们魔族的人啦”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伊缇”
仿佛牢不可破的黑暗地牢,裂开了小小的一道缝。
而他,看见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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