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诸位前辈厚爱。”
相较于仙门四人的脸红脖子粗而言,楚佑可以谈得上是风淡云轻。
他生得本就俊, 沉冷的气质在那儿压着, 不显咄咄, 稍一欠身之下, 反倒是更加进退从容
“只是晚辈愚钝,去意未决, 怕是要辜负四位前辈一番好意。”
仙门四人虽说没个正形, 向楚佑抛出的橄榄枝却是实打实的值钱。
仙门四宗是仙道中何等鼎盛的存在
不夸张地说, 这四宗, 几乎是撑起仙道四方一方一边天的存在, 一代代的天才少年, 一代代的绝世大能, 无不是披上四宗的名头荣光, 互相成就。
楚佑拒绝得很干脆。
他不是不心动的。
换在以前,楚佑说不定便一口答应下来。
毕竟在饶州楚家这等地方做个地头蛇非他所愿。
他想要楚家, 仅仅是为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清算个利落, 而非是画地为牢沉沦在区区一个家族的家长里短,权力斗争里面。
楚佑不想做第二个楚渊, 也不想被困第二个十七年。
他原本心中已有思量, 想着等合欢宗事毕后。便与叶非折一同离开饶州, 去见见更广阔的天下。
没想到合欢宗一事竟能牵扯出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来。
巨变顷刻,楚佑只得推翻从前想法, 委婉拒绝了仙门四人抛过来的橄榄枝。
四宗中从来不缺能人强者, 更有几位大乘修士, 自己若是成为其中弟子,难保祸世血脉能不能瞒天过海。
四人是气愤楚佑的不识好歹的。
试想一下,都是被惯着捧着的天之骄子,头一次拉下脸求人,结果无功而返,滋味可想而知地不好受。
但是当他们正欲甩脸色时,叶非折适当地咳了两声。
四人的火顿时就消了。
是啊,人家原来好好在饶州待着,有家族有园子,身体还健健康康,能怪人家拒绝他们么
要怪就该怪他们仙门四宗管辖不力,没将祸世之祸扼死在源头里。
人家被祸世打上门来,砸了园子伤了身体,身为苦主,还不允许人家有点惊吓过头不会思考不会说话
处于这等担惊受怕的状态中,拒绝了四宗,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要是让叶非折知晓他们所思所想,恐怕要笑得直不起腰。
叶非折是什么人物
他曾经所在的世界,仙道也有六宗,与此方天地的四门地方仿佛,不谋而合。
仙道六宗嫡亲的亲传,俱是桀骜不驯的天才人物,谁也不肯服谁,独独对叶非折的名头避之不及,拉出来吓人一吓一个准。
因为他们一清二楚叶非折手下,要么胜过他,要么心甘情愿服软,从来没有第三种出路。
这样一位人物,如今在仙门四宗的亲传眼里居然成了柔弱可欺,受惊过度的可怜人,真不知道是该哭该笑。
那么一番自我安慰下来,四人的心气顺了很多。
于是他们互相埋怨起同伴“都怪你我四方宗诚心诚意欲收两位小友入门,结果你宗硬是要横插一脚,让局面发展成不可收拾的模样,把两位小友吓坏了吧”
“”
被吓坏的“祸世”和来日魔尊对视一眼,双双选择沉默不言。
他同伴也不甘示弱,一瞪眼反呛回来“怪我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开口得草率儿戏,把两位小友给吓坏了呢”
四个人你怨我我怨你,霎时唾沫横飞,七嘴八舌吵到不可开交。
叶非折按住额头,轻轻道“真是聒噪,吵得头疼。”
他还想说一句四宗的弟子辈,也不过如此。
随即叶非折想起自己世界那些令人头疼的小辈,不由缄默。
罢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晚辈一般闹腾。
叶非折说是无心一说,楚佑听,却是有心盘算。
他右手五指微张,伴着他手指的张开,有四缕微不可查的黑气自弟子的天灵盖,蹿到楚佑掌心。
那黑气着实细微。
若不是叶非折有大乘期的高深目力在身,恐怕也很难注意到。
黑气剥离后,仙门四人吵架的架势兀地止住了。
他们脸色红润,面容平和,看不出半点唾沫横飞,指尖恨不得怼到对面鼻子上去的样子。
“诶奇怪。”
四方宗的亲传挠了挠头“我方才火气怎会如此之大吵架居然还吵上了头,对不住对不住。”
其他三人也表示理解。
“无碍的,我说话也有些太过火了。”
“想来是万里奔波,形神劳累,心境难免有所动摇。”
“祸世曾来过这里,他有世间一切至阴至煞,至邪至恶之气,能影响人不奇怪,不必自责。”
四人寥寥言语间达成共识,歉然对叶非折两人道“两位小友,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因为祸世的原因来迟,令你们担惊受怕已是不该。结果还在这里吵起来,让你们担惊受怕第二回,实是大大不该。”
“若是两位不介意,该开一桌席面向你们好好赔礼才是。”
“刚刚还吵得弩拔剑张”
叶非折若有所思,向楚佑传音道“是你动的手笔”
“是我。”
叶非折面前,楚佑自认没有什么不能向他说“祸世血脉可以吸收世间一切煞气,贪嗔痴怒,亦是种种煞气中一项而已。”
仙门四人犯了怒之一字,对楚佑而言,将他们怒气吸出来,令他们保持心境平和别大喊大叫扰到叶非折,并不算件难事。
“倒是实用。”
叶非折轻笑一声,
假如楚佑在他那个世界就好了,仙道那么多不服管的小崽子,让楚佑来一吸,岂不是要省心得多
算了,叶非折很快抛弃这点不现实的念头。
不说楚佑能不能去他的世界,就算真在,仙道那群不服管的小崽子打架是不打了骂人是不骂了,恐怕个个乐不思蜀,忙着打牌写话本,不思进取。
还不如打架,至少能增进修为。
楚佑没有错过叶非折一分一毫的表情神态。
依然是那副样子。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叶非折笑起来唇怎么弯,怒起来眉怎么挑,楚佑闭着眼睛都刻画得出来。
他相貌分明生得秾艳,给人感觉却又轻又淡,一颦一笑都比划着来,永远也不逾出划下的规矩。
仿佛永远也不会动真感情,没有肆无忌惮放声大笑,也不会患得患失暴跳如雷。
“用不到你身上的东西哪算真正的实用”
楚佑真想看见叶非折失态一回,动真心一回。
可是他更想叶非折永远也别和那些凶的煞的,旁门歪路扯上任何关系
所以由衷盼望着,叶非折和他那点古怪的血脉,永远也别扯上关系。
“好在能为你求个清净,不算太鸡肋。”
万人艳羡,万人忧怖的祸世血脉到楚佑嘴里一转,只剩下不算太鸡肋这个评价。
“那倒不一定。”
叶非折唔一声,语气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
“宿不平的话你不是没听见,兴许说不准我哪天入了魔道,祸世血脉就对我有用了呢”
显然,两人对有用的定义分外不同。
楚佑定义中的对叶非折有用是护他安好,为他过得舒心大开方便之门一类的有用。
而非是吸纳叶非折力量成就自己的有用。
“不会有那一天。”
话不过是柳絮似几个字,没什么分量,莫名卡得楚佑喉头一梗。
他平素寡言,此刻却唯恐自己说得不够详细,好像一旦少说几个字,就会应了叶非折的话似的
“你爱修仙修仙,爱修魔修魔,我都陪你。仙魔之差,正邪之分,永远不会成为阻隔你我的障碍,没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的。”
“我永远不会对你兵戎相向。”
那所谓的祸世血脉,也当然不会在叶非折身上有用。
叶非折笑了下,不以为意道“你说得对。”
何必在这种事情上和楚佑争出个对错短长
信誓旦旦,真情实意,全是虚的。只有时光方是誓言的试金石。
“这就是你所说的清净”
叶非折面无表情转着酒杯,木然听一侧的仙门四人在那儿鬼哭狼嚎。
常说饶州是偏远之地,只是相较于中州大陆百万里辽阔疆域做出的比较而已。若说酒楼等吃喝消遣之地,饶州是从来不缺的。
譬如说他们此刻便坐在城中最高的一处酒楼顶层,外面抬头望,望酸了脖子也只能跳个隐隐入云的朱红檐角尖尖。
而由上往下看,楼下喧杂的车马声、人声一层层飘上来,到他们这儿时淡得几乎听不见,唯有卷过高低屋瓦院墙,掀过行人各色衣角的清风浩浩拥窗入怀。
确有高处凌云的心旷神怡之感。
前提是鬼哭狼嚎的仙门四人没鬼哭狼嚎。
此番宴席是仙门四人专程为向叶非折两人压惊赔礼所设,赔礼赔礼,推杯换盏总是少不了。
一开始四人顾忌着各自大宗亲传的身份,还很端着,喝酒的时候有点郝然,每喝总要伴着一声“实在是对不住两位,这杯我先干为敬权当赔礼。”
喝着喝着,酒意上头,不免起忘形起来。
先是撸袖子抡着酒坛往嘴里灌。
这还不算什么。
喝到最后,喝空了一地的酒坛酒壶,这几人干脆用筷子敲着空空如也的酒坛,你一句“大河向东流哇”,我一句“天上的星星参北斗诶”地唱起歌来。
他们刚起调时吓得叶非折差点把酒杯给砸了。
不愧是四宗亲传,仙门中的风云人物。
唱个歌都唱得这样风云四起惊天动地,如果不是叶非折知道阴曹地府好好的,他都要担心是不是地底下出了大事,逃出一大批的厉鬼在他耳边嚎。
楚佑约莫也是被震住了。
他很想安慰一下叶非折,但“诶嘿诶嘿参北斗啊”的歌声还阴魂不散地缠绕在他耳边,让楚佑千般思量,万种言语,全变成了哑口无言。
饶是他定力惊人,万不存一的祸世血脉觉醒都能咬着牙撑过来,也不得不在魔音入耳下甘拜下风。
楚佑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简短地认了错,从根源上检讨自己“是我的不是,不该随意吸他们身上的煞气。”
原以为吸走了煞气这帮人能够消停点不吵了,还叶非折一个清净。
谁能够想得到他们心无嗔念的时候吵架是不吵了,吵闹却能吵出一个前无古人的新境界呢
这他妈谁想得到啊
叶非折也缄默下去,设身处地一想,顿时理解道“算了,不怪你。”
那边已经唱到“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
路平不平不知道,他们继续唱下去,少不得要被楼下行人注意到,先出手平了他们这群妖魔鬼怪再说。
叶非折腰间的不平事忽地猛颤了一下。
他本来有一搭没一搭转着酒杯,手突然一紧,眼瞳骤缩。
“有人来了,大乘巅峰就在方圆百里以内”
他喃喃对系统道
“探其气息应当是仙道来人,想来和仙门四人俱是为一个目的而来,祸世血脉楚佑”
这件事情棘手。
祸世血脉能够不被仙门四人看出来,是因为这种血脉被世人追杀数万年,早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之间,将其特性衍化得颇为隐秘,与常人无异。
然而这世间本不存在足够的隐秘。
对元婴期的仙门四人来说祸世血脉是隐秘,根本让他们看不出端倪。
可若是入了大乘巅峰的眼,在他查探下,能有多少隐秘可言
叶非折究竟不是一般人,须臾之间已镇定下来,想出对策。
首先得把楚佑支开,让他和那个大乘离得越远越好。
其次得想个办法引住大乘巅峰的注意,让他无暇去思考祸世一事。
想通这点后,叶非折僵住的指尖轻轻搭在酒杯上,唇抵住杯口,要抿不抿。
他指尖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唇也是一样毫无血色的苍白,就着白瓷的杯口,远远望过去无端品出萧瑟凄清之感。
就好像天地间雪落了白茫茫一片,曾经绮丽过盛大过的那些光景,统统被埋在积雪下,怎不叫人揪心
他生得太好,无需惺惺作态,也无需刻意捧心,哪怕是细微处流露出来的些许脆软之态,也足以抓住眼球,让人挂怀到骨子里。
“阿折,你伤势如何”
叶非折搭酒杯的那一下很轻,倒像是重重捏在了楚佑心口上。
叶非折的伤势当时处理过,受的大多是皮外伤,加之不平事在身,他好说歹说算个修行者,按理说是出不了大事的。
如果同等的伤势落在楚佑身上,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奈何是叶非折。
人和人从来是不对等的,在他们两人身上体现得尽致淋漓。
楚佑能自己遍体鳞伤不眨一下眼睛,却受不住叶非折一根头发丝的伤。
“我无”
看叶非折的口型,大概本来想说“无事”两字,实在撑不下去,才无奈改口道“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得麻烦你代我去买两株灵药。”
当初治愈他根骨的方子就是出自叶非折手,楚佑知叶非折对这方面有研究,不疑有他,当即道“好,我带你走。”
他真是不肯浪费一丁点的时间,前脚话音刚落,后脚已起身欲拉起叶非折,似乎一点不担心说走就走是不给仙道这群年轻俊彦的面子。
叶非折“走不动。”
“我抱你。”
“我想待在此处。”
“我不放心。”
“我不想走。”
“”
楚佑从不怕磨难,也不怕得罪人。
晋浮的分神吞了便吞了,仙道四宗的亲传得罪了便得罪了。
他好像天生不知道畏惧两个字该怎么写,世上一切对楚佑而言,都可以划分成黑白分明的两极。
一个是可以做的,不必有任何顾忌的。
一个是为性命考虑,不能做,须得有顾忌的。
偏偏叶非折的出现打乱这两极,在叶非折身上,纵使是不必畏惧,也可以放手去做,仍是得有这样那样的顾忌。
再大的决心也抵不过他的“不想”两字。
楚佑俯下身,随着他这一动作,好似褪去了一身锋芒戾气,从一个人人畏惧,行走的凶兽利器,退化成了一个正常人类。
他眼里神色竟可以称得上温柔“好,那我速去速回。”
他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叶非折心里想的是“慢去慢回才好。”
楚佑的离去对四个唱得入神的仙门亲传而言,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他们依旧专注敲碗,唱歌,专心做自己。
十分道心清明,不为外物所移的精神令人钦佩。
叶非折也很是钦佩。
他挥挥手招来外头站立的小二,再三强调四人没疯,只是喜欢耍酒疯,才勉强安抚住几欲晕厥的小儿,让他再呈了几坛酒上来。
清脆的“啪嗒”一声和溢出的酒香吸引去四人注意力。
叶非折没用酒壶那玩意儿,直接拿桌角撞开酒坛的封口后,给四人一人满上一碗,诚挚道
“四位前辈所唱歌谣,真是犹如天上仙音,绕梁三日。来这碗酒我敬四位前辈。”
绕梁三日是真,天上仙音是假,
叶非折活了几百年,对普通人来说都够转世投胎好几回的,愣是没说过这么违心的恭维话。
为了救楚佑,他可以说是拼尽自己能做的,连良心都不要了。
虽说这玩意儿有没有对叶非折的区别本来也不大。
他虽说有伤在身,倒酒的动作却利落又洒脱,恰是应了四人一首好汉歌。
四人听到他的恭维话,纷纷大喜,举碗笑道
“哈哈小友不嫌我们闹腾就好。”
不嫌才怪。
“不瞒小友说,我几年前醉后失态唱了几句,被我师尊罚抄门规,从那以后我心有戚戚,以为自己唱得实在不雅不敢开口。看小友反应,没想到我唱得还行嘛”
那你师尊可真是做了件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大好事。
四人或多或少,都有与之相类似的被嫌弃经历,几乎成为他们的心理阴影。
当然,那是过去。
在叶非折给他们敬了一碗酒的今天,四人又获得了无限的动力,那些阴影全驱散在一碗甘美辛辣的酒液中,成了无关紧要的往事。
他们从这碗酒中获得了力量。
如获新生。
四人一口饮尽,再看叶非折时,只觉得他全身上下都闪着光,左脸写着“慧眼识人”,右脸写着“断弦知音”,额头上横批“伯乐”两字。
哪儿哪儿哪顺眼。
他们心酸感慨道“人生在世,知音难寻。有时候不必过多相处,三言两语就可见缘分,叶道友如此赏识,不知愿不愿意和我等结交一番”
就连辈分都瞬间升了一辈,从叶小友变成叶道友。
可惜叶伯乐本人并不领情。
别说结交,托福这四人,他现在回想过去六宗那群小崽子都觉得他们可亲可爱,最多也就是偷懒打牌编话本,从没有这样鬼哭狼嚎的出格事。
但该做的面子情,还是要做的。
他无言一息,端起酒碗向四人遥遥一举“结交不必,晚辈不敢高攀。前辈若是愿意接我敬的这杯酒的话,不如再高歌一曲,便是对晚辈最好的赏识。”
“好好好”
四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是什么
这就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
是无关功名利禄,无关身份地位的知交情谊
是抛开所有世俗杂物,纯粹以灵魂相交的心灵之友
四人一口干尽碗中酒,齐齐摔碗,豪迈道“叶道友如此看得起我等,怎可让叶道友失望而归”
下一刻,四人张开了嗓子。
极具穿透性的吼声震落屋顶落叶尘土簌簌地往下掉,穿过云霄,传到鸟雀耳朵里。
叶非折以渡劫的惊人眼力,确信自己看到不止一只鸟雀直从天空中往下掉,翅膀都没来得及扇。
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沉鱼落雁。
他脸上虚假的笑容逐渐崩塌。
好在在叶非折彻底失去耐性,想要一刀了结他们为民除害前,有人堪称是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屋子
“万里”
那人等不及来看清屋内情况,便急声寻问道“你可曾有事”
四方宗的宗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
难怪他失态。
本来四方宗宗主与老友一同推算出祸世的大致所在方位,送走小辈后,自己亦打算前往一观。
他颇为笃定。
大乘期神识灵敏,不管祸世如何隐蔽,只要靠近他神识百丈范围内,定会被四方宗宗主所察觉。
大不了就是一寸一寸慢慢搜。
人有不测风云。
四方宗宗主没想到祸世还没头绪,却隐隐隔着百里的范围,听见自己徒孙的鬼哭狼嚎。
有什么能让一个铁骨铮铮的剑修哭嚎至此
四方宗宗主只那么一个徒弟,徒弟又只收了黎万里一个宝贝疙瘩。这一层层算下来,四方宗主为人再顾冷,终究是重视黎万里安危的。
他祸世也来不及顾,第一时间冲到自己徒孙发声的地方。
然后和徒孙黎万里面面相觑。
黎万里唱到精彩部分被打断,很是恋恋不舍,然而再恋恋不舍也没办法,四方宗宗主,仙道仙首,他的嫡亲师祖亲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黎万里迟疑地挠挠头“师祖您老人家,怎会来这种地方”
四方宗宗主也迟疑了“之前鬼哭狼嚎的是你你没事”
黎万里下意识反问“弟子怎会有事”
四方宗宗主“你嚎成那样你还没事”
他这样一说,黎万里可就不乐意了。
平时四方宗主积威甚重,晚辈里没有不敬他怕他的,黎万里也不例外,在四方宗主面前,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不恭。
但今时不同往日。
黎万里多喝了两碗酒,脚底发飘,又有叶非折这个灵魂之友在,一时间狗胆可以包天,不满道“师祖,弟子是在与几位好友纵声而歌罢了,哪有嚎叫”
纵声而歌
纵声而歌
纵声而歌
纵使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四方宗宗主,他肃穆神情亦不免有一瞬间的崩裂。
他余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其余三人,很想知道自己徒孙是和哪些奇葩友人一起纵声而歌,把脸丢到哪几家宗门面前去。
最后,四方宗宗主的目光落定在叶非折身上。
更确切一点来说,是落定在叶非折腰间的不平事身上。
位高权重的人,总是有资格做例外的。
四方宗宗主睥睨风云数百年,是仙道中最有资格做例外的那一个。
世上很少有人知晓魔道圣刀的名讳,四方宗宗主是例外。
世上很少有人看过魔道圣刀的真面目,四方宗宗主是例外。
世上很少有人知道魔道圣刀只认魔道至尊为主,四方宗宗主是例外。
他看着叶非折,口中问的却是黎万里“这位也是你的朋友”
系统提醒叶非折“四方宗宗主刚刚是当真对宿主动过杀意。”
很细,很微不可察一缕,却足以要叶非折的性命。
甚至说,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会在察觉以前就死去,没有任何反抗机会。
没办法,仙道第一人,的确可以霸道至此。
“我知道。”
叶非折微微朝四方宗宗主笑了一下,似是鼓足了他全身的勇气,仍不免显得有些腼腆,没有逼人艳丽,倒似春风里忍不住伸手一呵的枝头桃花绰约柔软。
四方宗宗主冷冰冰收回眼,不为所动。
叶非折也像是敬畏他,立刻缩回眼神,轻咬着唇,躲躲闪闪,模样看着怪小心怯弱的。
与他私下里说话的放纵随意截然相反“杀意这东西嘛太明显了,大家都是活过几百年的人,何必在我面前演聊斋呢”
他看得出来,沉浸在亢奋中的黎万里可看不出。
一提到自己的知音,自己的钟子期,自己的心灵之友,黎万里可就来劲了“师祖有所不知,这位叶道友,是我新近结识的友人。”
“哦”
四方宗宗主淡淡的,不置可否。
“不错”
黎万里摩拳擦掌,兴致勃勃“说来叶道友和我此行的目的有些关系。我初到饶州时,恰好有一波祸世的气息异动,我循着气息追过去,结果遇见受伤的叶道友,满地狼藉,祸世已不知踪迹。”
“是叶道友不顾自身安危,哪怕受伤在身,也挺身与祸世搏斗。我深敬佩他高义,与叶道友相谈后又发觉他品味高雅,与我投契,实在是忍不住,便引叶道友为知交。”
知交眼里出西施,灵魂之友的滤镜无限深厚。
黎万里心里跟门儿清似的知道叶非折才是被祸世追着撵的那一个,结果到他嘴里一转,反倒被粉饰成了追着祸世撵的孤胆英雄。
颠倒黑白,可见一斑。
听到“品味高雅”四字时,四方宗宗主嘴角一抽。
就冲品味高雅这评语,可见黎万里看人眼光有多离谱。
他对黎万里那通废话,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四方宗宗主眸光转向叶非折。
同样是冷,四方宗宗主和楚佑冷得就不一样,各有千秋。
楚佑到底是少年人,再多经磋磨,少年老成,也依旧冷得锐,像刀兵出鞘时拖曳而出的一泓冷光,不敬天地不敬神,豁得出去性命,也拼得上血光,锐利得触之即伤。
四方宗宗主不一样。
他如同山顶下茫茫亘古不化的冰雪,明月下流转无谓春秋的寒江,经历过太多风霜雨雪,自然而然世事看淡,心如寒冰,万般不侵。
一切隐秘也无所遁形。
四方宗宗主只冷声问了叶非折一句话“这是你的刀”
他是在问不平事。
一样是做过多年仙首,纵横天下的人,有时候不必把话说传,叶非折就能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
此次也不例外。
四方宗宗主问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就心知肚明,对方恐怕是对不平事的来历意义了解得明明白。
包括不平事认主之主,是魔道未来之尊。
于是叶非折坦坦荡荡地答了一个“是。”
他像是不知道自己生死在四方宗掌门一念中,也像是不知道不平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无知者无畏,方能做到坦荡至此。
四方宗掌门敛眸不语,似在沉思。
他不说话,自有人说话。
在场除却神魂境界最高的叶非折外,无人察觉楼顶上仍趴着。
这也正常。
毕竟趴在楼是分魂前来,本体均有大乘修为,一个有心算一个无意,他们倍加小心下,四方宗掌门也很难察觉到端倪。
苍术听了半天的墙角,再也憋不住话,开口道“这就是你说的被圣刀认主的那位来日至尊”
他大大咧咧下了结论“我看也没什么厉害的地方嘛。三言两语就被四方宗那家伙套出了话,看起来不必我们亲自动手,交给四方宗就好。”
说罢,苍术若有深意地扫过晋浮。
嘴上是说叶非折没什么厉害的,苍术实际上仍是对叶非折有所顾忌。
谁叫晋浮一个分神有去无回,元气大伤
苍术可不想落到晋浮那种田地,乐得见四方宗掌门代劳。
折在两个后辈小子里几乎堪称晋浮这一生中最为耻辱之事。
他看懂了苍术的暗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你最好希望四方宗掌门能解决他否则少不得你我两人出手。”
苍术不甚在意摆了摆手“不要紧,我又不是你这种废物点心 ,搞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都要在阴沟里翻车。”
他露出一个极为阴鸷的笑容来,势在必得“我今日来了,便一定要叫那位名头上未来的魔道之主,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两人一番交谈,又侧耳倾听屋内对话。
四方宗掌门将叶非折打量许久。
叶非折不知所以地和他抬头对视,眼眸无辜,神情无措。
好一会儿,四方宗掌门道“你不是祸世。”
他语气肯定,可见心中已有定论。
叶非折道“我不是。”
托四方宗掌门的福,真正的祸世特意被他支开在买药呢。
黎万里在一边帮腔道“对对对叶道友家的园子都被祸世砸了,怎么可能是祸世”
四方宗掌门凝思片刻,又说“你不是魔修。”
依然是肯定的语气
叶非折“我不是。”
退一万步来说,他现在修为全无,尚未踏上修行途,哪怕不平事认主,叶非折也根本和魔修挨不上边。
黎万里鼓足勇气“叶道友如此品味高雅,出尘脱俗之人,怎么可能是魔修”
四方宗掌门的眉角缓缓抽了一下,欲言又止。
恕他直言,能够理解并欣赏黎万里鬼哭狼嚎的人绝非正常仙修。
如果认真论,以魔修阴森森的可怕品味,才有可能能够真正欣赏黎万里的可怕歌声。
但他最后,只是略微地向叶非折颔了颔首“你很好。”
叶非折矜持道“谢谢。”
他也觉得他很好。
黎万里沾沾自喜“是,我就说像叶道友那样品味高雅非凡的知音,自应该是很好的。”
“没大没小叶道友三字岂是你可轻易叫得的”
四方宗掌门瞬间寒起面色,斥责黎万里道。
黎万里“啊”
他不叫叶非折道友,那应该叫叶非折叫什么小友吗
黎万里心中一片悲怆。
明明他和叶非折的知交情谊超脱尘世,跨越时空,为什么还有受这些庸俗规矩的束缚干扰为什么明明他不在意自己和叶非折的身份差距,甘愿折节下交,却还要遭到长辈无情的阻挠
四方宗掌门的下一句话让黎万里哑然失火“你该叫他师叔。”
行吧。
黎万里突然醒悟。
四方宗掌门在意的压根不是他这个四方宗亲传的威严被冒犯。
而是自己冒犯了叶非折的威严。
到底哪个才是他亲徒孙
四方宗掌门温声问叶非折道“你可愿做我弟子”
叶非折“”
系统在那里摸不着头脑“四方宗掌门知道你真实身份,不应该喊打喊杀吗怎么突然想收你做弟子”
屋顶上的晋浮苍术“”
他们两人也一起在那里摸不着头脑,相对面面相觑“四方宗那假正经知道不平事身份不应该立刻斩草除根吗怎么还惺惺相惜上看对眼想收弟子”
四方宗那老家伙看着也不像是脑子不好使的样子啊
在叶非折本人亦是一头雾水之际,四方宗掌门指了指不平事“我知道你这把刀的来历意义。”
叶非折“”
正是因为知道你知道,他才更加想不明白四方宗掌门搭错了哪根筋,想收他为弟子。
四方宗掌门说“万里说你遭遇祸世,而你毫无修为在身。”
说罢,他难得神容柔软,如同春风破冰般凝视着叶非折,也不管叶非折本人因为他词不达意的破碎表述更加茫然。
多么好的孩子啊。
四方宗掌门想。
他拥有不平事,有这世上最邪性,最莫测的神兵利器,又有这般难遇的根骨,只要他想,那些平常人苦苦谋求的修为,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偏偏叶非折依然如同凡人,毫无修为。
他一定对不平事的邪性有所猜测。
所以他才不愿意踏入修行一途,哪怕自己终生平凡庸俗如凡人,也不愿意去换那些前途未卜的阴煞邪力为祸世间。
这是何等澄明坚定的心性
又是何等高洁赤诚的品性
况且,更让四方宗掌门高看一眼的是,叶非折还不是那等固执不肯变通的死迂腐。
万里和他说得很明白,在仙道四宗来人赶过来前,叶非折遭遇过祸世,且安然无恙,不过受了些伤。
唯有集诸天煞星之力的不平事,方能和集世上煞气而生的祸世抵抗一二。
叶非折孤身遭遇祸世,定然是动用了不平事的。
然而他用完之后,仍能神台清明,修为如初,未曾沉浸于不平事带来的力量中。
他为祸世,为天下苍生拔刀。
也为祸世,为天下苍生收刀。
以四方宗掌门的定性,也不禁要激动到手心微微颤抖。
这样的赤子之心,这样的圣人品性
既然让他有幸遇到,他绝不会让叶非折就此埋没,终生和不平事,和魔道那些走狗苦苦纠缠下去
四方宗掌门视线牢牢紧锁叶非折“你愿不愿意做我关门弟子”
“我愿意。”
叶非折答应得很快,想得很开。
尽管他仍不知四方宗掌门到底是被灌了什么汤,才执意想收自己为弟子,但以四方宗掌门的地位境界,无需和他委以虚蛇。
就是说,四方宗掌门是真心想收他当弟子的。
送上门来的靠山,为什么不要
他眼睛里的神光微微一转,黯淡下来,说话也有些迟疑“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四方宗掌门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打断他“我愿意收你为关门弟子,你愿意拜我为师,有什么好不过的”
叶非折眼睫抖了两下,像是好容易下定决心,小声道“我的刀可能有点古怪,这几天一直有奇奇怪怪的人跟在我身后,我怕连累师父。”
成了,他心里稍稍舒一口气。
晋浮苍术的分神,叶非折并非一无所察,甚至还想夸一句晋浮真是不折不挠,前脚分神刚被楚佑吸了,后脚又马不停蹄地继续派分神过来。
在远远感知到四方宗掌门的存在时,叶非折心中即有了成型的盘算。
先借着买药的名头将楚佑支走。
再让四宗弟子嚎得更用力点,反正来的人修为有大乘巅峰,定是四宗中人,他们听见自己晚辈鬼哭狼嚎,想来是会关心心切,过来一探究竟的。
等人到了,叶非折趁着时候找个借口把晋浮苍术的分神存在抖出来,真真切切在眼前的魔道大乘和虚无缥缈的祸世
哪个更有吸引力小孩子都会选。
如今虽说出了点意外,多了个便宜师父,但好歹还是大差不差地将晋浮苍术两人引出来,希望这两人能争气点,把四方宗掌门拖到魔道大本营那边去,楚佑才算是安全。
四方宗掌门一听,霎时怒不可遏,剑气盈袖,鼓荡不止“何方宵小竟敢觊觎我弟子”
宵小们“”
他们相对无言,怀疑自己一定是不错过了某些必要的消息。
比如说叶非折是四方宗掌门那厮的私生,旧情人子之类。
否则实在是无法解释四方宗主如此想不通,硬要把圣刀看中的未来魔尊,强行收作自己座下弟子。
他们看戏看着看着,就从借刀杀人,变成了自己被杀。
晋浮复杂心情中,竟有一丝丝的幸灾乐祸,学着苍术的腔调,把苍术说过的话原原本本还给他“我看他也没什么厉害的地方嘛。”
苍术被他一重复自己说过的话,顿觉脸颊被打得火辣辣生疼。
晋浮继续平平复述“我既然来了,就要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苍术“”
他现在担心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晋浮不肯放过他,冷笑着复述完最后一句“我又不是你那种废物点心。”
“别废话了”
苍术半是绝望,半是乞求道“还想保住自己的分神就跑啊”
两人拔腿就跑。
他们不动则已,一动之下,叫四方宗掌门窥出端倪,御剑带着叶非折远远追上去来都来了,不如留下。”
四个亲传在原地不知所措。
黎万里小心翼翼觑着杯盘狼藉“我们继续唱下去吗”
他记得自己有段还唱完唱过瘾呢
回答他的,是木门咿呀一声的推开声。
原来是楚佑回来了。
莫名得很,进来的少年要修为没修为,要地位没地位,可黎万里见到此刻的他,就是不受控制地腿软。
腿软也没办法,人是他师祖收的徒,黎万里腿就算是废了,也得硬着头皮跟楚佑解释。
楚佑静静听着他说,实则一字未进。
若说了解叶非折之深,楚佑在这群人中当仁不让。
他太清楚叶非折。
哪怕真的事发突然,哪怕真的四方宗掌门执着收徒,叶非折无法抗拒,他若有心,不会一句话,一张纸条都不给自己留。
楚佑无声笑了一下。
所以叶非折口中的买药,许诺的在这里等他,不过是又一次的骗局。
那一刻,他从祸世血脉觉醒起,一直摇摇欲坠,勉力维持的神智终于彻底崩碎。
血脉中的困兽终于挣脱出牢笼,在他心中肆意张牙舞爪,食肉饮血,犹如剜心。
他真的拉不住叶非折。
楚佑以为自己会疯,会翻脸不认人。
但他只是早有预料一般,冷静得出奇,向黎万里道“这位前辈,我仰慕四方宗已久,不知可有拜入山门的机会”
拉不住也要拉。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