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瑾此话一放,长老与楚渊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圣刀?那是什么东西?
四人不了解,但可想而知,和圣字沾亲带故的,绝不会是简单易与之物。
莫非叶非折另有来历?
长老目光炯炯盯着楚佑:“少主,您跟我说一句实话,这个合欢宗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要是自己花了大力气肃清楚渊,结果再跳出来个叶非折搅风搅雨,长老光是想一想都要气到魂魄出窍。
楚渊的恩恩怨怨可以暂且放在一边,叶非折的来历却不能不追究清楚。
“好一把圣刀!”
叶非折在心底冷笑:“区区一把刀,也敢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来,我的千岁忧都还没说话呢。”
他所说千岁忧,自是叶非折在原生世界所用的本命佩剑。
他人为仙门第一,出生即为人中龙凤;剑自然也是剑中魁首,出炉即为震惊天下的仙器。
叶非折拿到手后,将其取名为千岁忧。
旁人想的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他想的却是斩尽浮生千岁忧,剑下不容哀与怖。
叶非折本有完美无缺的人生,自要有完美无缺的剑来相衬。
不应有哀愁遗憾
未经磋磨的少年意气,大抵如此。
系统从震惊中勉勉强强拾回一点言语:“所以宿主关心的不是眼前的难关,而是您的佩剑不如那把圣刀吗?”
“自然。”
它那么问,叶非折反倒是有点奇怪,理所当然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哪样兵器可以比得过我的千岁忧?可惜它此次不曾随我前来,否则岂会让圣刀如此威风?”
剑修爱剑成痴。
大多是穷得只剩下剑一样家当,不得不爱剑成痴,权当安慰。
叶非折身为万万剑修中难得出一个的有钱人,竟也是爱剑成痴。
他沉吟一会儿:“不过,我是万万不愿意让千岁忧选三宫六院的,这等污浊后宫脂粉气,岂不是玷污千岁忧一身剑意?”
系统:“……”
它万万没想到,紧要关头,叶非折居然会和他掰扯这点没完没了的小事,赶紧催促道:“宿主还是先想想如何应付楚家的长老为好。”
同时系统心中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透过叶非折只言片语的描述,他分明透过文字看到另一个陌生的叶非折。
少年成名,酣畅淋漓。
他有少年最好的,最引人追捧的一切。
有求道剑修一往无前,百折不挠的锐气,也有天之骄子的飞扬洒脱,风流不羁。
然而他日常所见的叶非折,冷冷淡淡,固然说话不少,可那些或戏谑或打趣的言语下,从来望不见一颗无常真心。
有时候系统会隐隐间觉得,叶非折表皮下藏的戾气,甚至比楚佑还要深,还要重。
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屑和楚家这等小喽啰较真而已。
所以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系统和叶非折各自沉思各自的心思,唯独楚佑出声应付楚家长老的问话:“是我。”
他说道:“圣刀看中的人,是我。白公子想来是到得早,听见父亲对我所作所为,因而愤怒出言。”
楚佑睁眼说瞎话,说出来的东西和事实差着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偏偏他浑身冷肃,如积雪松岩,让人听着还觉得倍加可信。
白若瑾:“???”
话不能乱说,圣刀什么时候看中过你?
不要随便污蔑圣刀的审美!
钥匙十块灵石三把,你配吗?
但是每当他想开口,膝盖处至今未消的疼痛总是会提醒白若瑾过去的惨痛教训。
他脸色乍青乍白,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把自己憋得个半死。
楚家长老还真信了,转而喜道:“原来是我误会了。少主被圣刀看上,那可是大大的好事啊!”
虽然不知道圣刀是什么,但反正带了一个圣字,很厉害就对了。
虽然不知道圣刀为什么会看上楚佑,但反正既然看上,夸就对了。
楚家长老所思所想,异常简单粗暴。
楚佑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又毫不心虚地接下长老夸奖。
“够了!”
他们旁若无人的谈话令楚渊大为羞恼,几乎暴跳道:
“白家的打到你们面前来,你们还有心思在这给我说家常?还不快动手!”
“家主,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一个长老笑呵呵抚须道:“白家家主来寻的是您,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
楚渊瞪圆了眼睛。
若说他原本并不慌张,因为白家家主纵为金丹,也势单力薄,而他却有四个筑基做他打手。
那么现在——
“你们疯了吗?”
楚渊再也顾不上风度仪表,咆哮的样子状若癫狂:“白家要是得逞,楚家岂非要仰仗白家过活?你们要做楚家的罪人吗?”
长老忙忙摆手:“家主所言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楚家是家主的楚家,是嫡脉的楚家,与我们一群老不死有什么关系呢?”
楚渊怎么也想不到他说过的话会反过来狠狠打自己的耳光,气血上涌之下,差点原地气晕过去。
长老摇了摇头:“比起楚家受制于人,我们一群老不死的,更怕自己要受制于家主呢。”
说到底,趋利避害本是人的自私天性。
楚家中人只是把这自私丑恶的一面更详尽表现出来而已。
楚渊气到脸色绛红,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恰好天外有长|枪飞来,枪尖烁烁如流星,枪势震震如疾风,白家家主的大笑声横贯屋宇:“来,接我一枪!”
金丹期的全力一击,威力自然不可小觑。
楚渊再气也得收敛心思,悍然出掌迎上!
两人灵力对撼之间,仅仅是逸出的余波,所到之处便摧枯拉朽成了一片狼藉,辉煌如画的楼阁荡然无存,唯有碎瓦积土成堆寂寥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
楚渊不知是不是发了疯,竟站在残垣断壁上狂笑起来:
“你们背叛我了也好,楚家不需要你们这种心怀二心的祸害!”
“至于你——”
他斜睨白家家主,手指过处露出一片完好无损的阵符纹路来。
阵纹线条古拙,玄妙无方。
“我楚家一族的护族大阵便掩在我书房之下,有阵法在,合该是你今天把自己人头送上给我!”
“阵法以楚家后人精血启动——”
楚渊拿出小刀,预备逼出自己的精血,眼底现出无尽的贪婪之色,握刀的手亦是兴奋得微微颤抖:
“只要我的那么一滴精血,今后饶州,就是我楚渊一人之天下!”
白家家主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
楚家三位长老嘴唇动了几栋,却都默然无声。
他们不曾想到楚渊竟会留有这样一手,且在多方探听之下均不见端倪。
众人心情跌到谷底,想法居然出乎意料的一致:
这回完了。
这时候,一道凉凉的嘲讽声传来。
语调不轻不重,却分外有力度,仿佛是能在翻船溺水时,将人牢牢从海面上抓起的一帆孤舟:
“啧啧啧,没见识就是可怜,区区一个饶州霸主,瞧你兴奋成什么样子。”
是谁在坏他的好事?
楚渊大为光火,往出声的叶非折那边走了一步:“你别以为仗着一张脸就能在我面前为非作歹,等我称霸饶州,美人一抓一大把,不缺你一个!”
他盛怒之下未曾发觉,自己离阵纹中心远了一步。
叶非折不冷不热道:“真是多谢你手下留情。”
倏忽间,他手下抓起一个方才混战中受伤的楚家子弟,用力狠狠将他往阵纹那边推了过去!
叶非折下手极快,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楚家子弟已在阵纹边上站定,并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好巧不巧的是,叶非折方才在他背后一拍,恰是助他化了淤血,把梗着的一口心头精血吐出来,溅在阵纹中心——
也就是需要用楚家子弟以精血激发阵法的地方。
阵法亦是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既然那个无名的楚家子弟头一个用精血激活阵眼,楚家家主一时三刻之间,是不用指望了。
楚家家主的长笑戛然而止,表情一时可以称得上是滑稽。
在场的人也不由得屏住呼吸。
唯独叶非折老神在在,不忘一把拉回那名子弟,手指不着痕迹拿捏住他的要害,语气轻柔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一口血毁了楚家家主苦心经营,饶州霸业,你对得起他吗?”
楚家子弟:“???”
明明是你推的我,你让我吐的血,这和我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字字一句句都化作了响亮的耳光打在楚渊脸上。
“怎么可能……我的楚家,我称霸饶州的大业……”
楚渊死死盯着阵纹,眼球几乎要脱框而出。
他盯着盯着,抬手捂住了脸,声音不甘凄厉极了,像是挣扎出地狱的厉鬼:“怎么会全毁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杂毛手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家的长老,白家的家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家镇族的阵法,楚家家主的宏图霸业,就毁在一个修为全无的炉鼎随手一推,毁在一个普通子弟的一口血上?
这是何等荒唐的笑话?
“最后你一心想要的不是还是毁在你看不起的人手上?”
叶非折冲着楚渊一笑,唇边绽开的颜色亮得晃眼:“哦对,似乎是叫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家主说是不是?”
楚渊觉得不用白家家主出手,自己就要被叶非折气得命不久矣,不久人世。
叶非折:“话呢,不能乱说。家主你要是不在长老面前说你给阿佑下了药,也许长老就不会背叛你。你要是不在我面前说阵法要用精血启动,也许我就不会推他。”
他最终收敛了笑意,单手握拳,收拢到唇边轻咳一声:“家主你也别怨天尤人了,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死都是你自己作的,怪得了谁?你就是死后气成了厉鬼,也没处报仇啊。”
“家主!”
楚家子弟大惊失色。
他们眼睁睁看着楚渊被叶非折气得连连吐血不止,身形一颓,在与白家家主的交手中陷入狼狈劣势。
很快,楚渊被刺中要害,跪倒在地。
出乎意料的是,他那处致命伤口,并非白家家主所伤。
是楚佑的剑。
他顶着两个金丹交手的灵力罡风:顶着五脏六腑俱被震伤,如同刺骨削肉般的剧烈痛楚;顶着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波及打杀的危险,一直等到了现在。
等来了一处绝佳的出剑机会。
至此,所有受到的伤都变成值得。
楚佑拿他先前的所有煎熬和苦痛,换了刺在楚渊要害的致命一剑。
全场都因为楚佑这神来之笔的一剑寂静无声。
包括修为最高的白家家主,也是眼瞳骤缩,不敢想象这个年轻人究竟是用何等强大的忍耐力和何等毒辣的眼光,才能刺出这一剑。
而他今年才十七岁。
从他开始修行至今,甚至没有半个月。
他人生前十七年皆困于楚家名不见经传的院落之中,如今却能有如此成就。
“你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
楚渊捂住伤口,断断续续骂。
他眼中话中,皆有无穷无尽,阴狠至极的恶毒恨意:“我当初应该在你出生之际,就掐死你的。”
“你那个贱人娘,生出来的货色果然也是贱人。”
“你根本不是我楚家的种,我养条狗养到现在都懂得对我摇尾巴乞怜,比养你一个捅我的野杂种争气多了!”
这件事一直是楚渊的痛事。
因此,他一直默认鼓励楚修锦对楚佑的欺凌,甚至盼望着他们有朝一日能将楚佑欺凌至死。
因为楚佑的出生,就是他作为男人一生中抹不去的污点!
楚渊临死前不管不顾要说这些话,就是以为自己能引起轩然大波,能让楚佑痛苦终生,能让楚家支持他的长老和他分崩离析。
没想到他想象中的场景根本没有出现。
叶非折平平淡淡哦了一声:“这是喜事啊,那不是更好吗?”
楚渊的儿子,楚修锦的弟弟,这种身份当然是不要最好。
楚佑再如何以后也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天下至尊的那种。
说出去多丢分?
楚渊呕出一口血。
楚家长老又是呵呵地笑:“家主说过,楚家是家主的楚家,没我们这群老不死的份,新一任的家主是不是家主血脉,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楚佑不是楚渊的儿子,没他的血脉,不继承刻薄寡恩的性情,对长老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楚渊呕出第二口血。
白若瑾跟风道:“圣刀看中之人……罢了罢了,总归是好事。”
那可是要和圣刀抢人的人!
不管他配不配和圣刀抢人,倘若楚佑真是个卑鄙小人,岂不是拉低圣刀逼格?
白若瑾坚决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楚渊呕出第三口血。
“我觉得你真可笑。”
楚佑作为最首当其冲的人,最后一个说话。
他眼眸深邃不见底,其上波澜平静,看不出喜,也望不见悲。
“你一直想拿父子之情压我,逼我,直到最后,也想用父子之情叫我备受煎熬。”
“可我非你血脉,你不将我当你亲子,我也不以为你是我父亲。”
“在我眼中,你只是个对我见死不救,屡下毒手的普通人。”
他一字一顿,每说一字,都要扎得楚渊更窒息一分:
“你对我而言,有仇,当杀,仅此而已。”
说罢他剑风过处,楚渊死不瞑目。
楚佑微微合上了双眼。
十七年了。
自他出生而起,纠缠十七年的恩怨。
说来真是好笑,十七年的苦痛折磨,到头来化作的鲜血,也就那么一捧而已。
楚渊的死,给在场众人无疑是打了一剂定心药。
“幸好有惊无险。”
白家家主抚住心口,长长吁了一口气:“若瑾,我们还要干什么来着?”
白若瑾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一咬牙道:“爹,我不姓白了!”
毕竟相较于那个无辜被拆散的白素贞,他更像是棒打鸳鸯的法海。
白这个姓氏不适合他。
他适合叫金法海。
金山寺的金,法海和尚的法海。
白若瑾悲怆道:“爹,从此不要叫我若瑾,叫我法海。”
白家家主还没搞明白自己儿子在发什么疯,正想一枪敲上他脑袋让他清醒清醒时,接到了白若瑾的传音。
白若瑾清醒没清醒不知道,白家家主是彻底清醒了。
“圣刀看中之——。”
白家家主金丹期的气势高高在上:
“是我们白家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要得到的人。”
楚渊已死,楚家再无金丹。
楚佑再一腔热血,撞到白家家主的手上也不过是送死。
白家家主饶有耐心,等着楚佑的回复。
叶非折故作惊诧:“白公子你口味那么重,连阿佑也要痛下毒手?”
对哦。
白若瑾在满场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反应过来,托楚佑的福,圣刀看中之人,众人一直以为是楚佑。
他悲愤无比,下意识抱住白家家主的手肘:“爹,我不是这样的人,你要为我做主!”
白家家主咳嗽几下,很嫌他丢人,甩开白若瑾。
白若瑾于是更悲愤了:
“你们这不是在污蔑我,是在污蔑圣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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