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夜的京都灯火不息。
身披华服的‘女子’站在京都最高的高楼之顶,豆蔻似得指甲持着纤细的扇子,徐徐捻开扇骨的动作柔美又优雅。他穿着极繁复,艳丽的衣袍,撒着金箔的朱红袍子在夜风下荡开水似得波纹,明月高悬,女子站在明月里,微微低下头,俯瞰着整个京都。明艳的容颜融合着神秘气质,配着月色下如雪肌肤,令不经意间仰头的旅人看直了眼。
夜风徐徐,将嘈杂的声音送入他向后拢靠的兽耳中,那对柔软的兽耳抖了抖,似乎想抖掉耳尖上不小心沾到的那滴血点。
血腥的气息仍拢在他的鼻尖,京都周围的村庄已经一片寂静,而现在,则轮到了这座繁华的,喧嚷的平安京城——
想到这儿,那冶艳的唇角情不自禁的微微一扬。
“飒”一张符咒被弓箭攒着射了过来,女子眨了下眼,金色瞳孔扫向已经发觉到不对而靠过来的阴阳师们,他脸上还摩着胭脂,蔓着水红痕迹的眼尾曳出一股清艳,刹时红尘缭乱,那可怖大妖的玉骨冰肌并着绝世容颜撞进血气方刚的男儿郎眼里,竟是令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
箭骨啪的折在了凤仙花染的指甲下。
“区区人类”他笑哼一声,媚眼如丝,扇风却利,赤红的袖袍翻起,轻轻松松一把掀开在阴阳师驾驭下冲他而来的式神,木屐踏到了那小狐狸柔软的肚子上。女子整了整衣衫,伴着他的动作,夜风卷席天地,玉轮下,街巷中,九条长尾如阴影般荡开。
“源氏”这光明正大直接踏上源氏降妖塔上的大妖朱唇轻启,雌雄莫辨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平安京。街上的人们,宴饮的贵族都惊骇的放下了酒杯,几乎同时的一齐望向源氏降妖塔方向。
木屐下的雌狐在哀哀低鸣,那本该娇柔如花的女子却蓦地绽出笑来,善睐明眸轻轻弯起,仿佛充耳不闻般柔声道“要看看妾身为你们准备的烟花吗。”
狐啸如哭。
啸声凄厉至极,呜呜在耳,并着啸声紫红里透着白的妖火仿佛自天外而来,掠过繁星,穿过云层,大簇大簇的轰击在平安京宽广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房屋上。
火好轻,轻的明明看上去气势万钧,轰上来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像是羽毛落在地上,只淡淡的簌簌响了一下,便砸开又瞬间弥漫开来。
浓烟滚滚,木质房屋的燃烧极快的波及到周围其他屋舍,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平安京便陷入一片火海浓烟之中。
噼啪的火声,喀啦的断裂声,与最后的轰然倒塌连成一片,大笑声并着狐哭声一起响起,烟雾火光化成的魑魅魍魉尽作狐形,从火焰中敏捷的冲出,扑击纷乱逃散的行人,所踏之处火光冲天。
“玉藻前——!”终于有阴阳师认出了这分明已经安分了近十年的大妖,惊呼脱口而出。
“原来还有人记得妾身”笑声凭空在喊出大妖名字的人面前响起,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男人颇有些苍老的面庞,抚平他的皱纹。那双漂亮的金色兽瞳和阴阳师已经浑浊的眼眸对视上,香气,山上幽兰杜若的馨香自女子袖上钻入他的鼻间。
“你……你不是……”阴阳师的声音在发着抖,他凑得好近,近的仿佛要拥吻这喊出他名号的阴阳师,繁缀的十二单更映衬出他颈子修长,肤如雪凝。阴阳师细弱的嗓音在火焰的噼啪声和震天的哭喊声中几乎听不真切“男……男人……”
但紧接着,就在这几乎开始旖、旎的气氛中,在阴阳师愈发恐惧的眼神中,狐火漫上了大妖的手指,灼烧上阴阳师的肌肤。附近的火焰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尽皆涌了过来,顺着布料舔、舐上阴阳师白锦狩衣上的源氏家徽。
“嘘……”他温柔地笑了起来,柔柔的诱哄着手下这已经在烈火中发出惨叫,挣扎不已的阴阳师,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残忍的,悲痛的,绝美的大妖。
小女孩儿在火焰中跌跌撞撞的跑着,房梁坍塌,惨叫响彻天空,误打误撞逃进了这条街道的女孩儿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过于凄惨的景象令她手脚冰凉,她看着这个火焰中的女人,看着他脸上漂亮又愉悦的微笑,尖叫声仿佛被掐在了喉咙里。
奔走着收割京都百姓生命的火狐似乎发觉了这里的生人气息,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逼近了女孩儿。
“啊!”女孩儿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惊叫,腿软的摔倒在地,她战栗的后退着,手和胳膊都在后退中被蹭破,散发出了淡淡的血腥味。玉藻前松开阴阳师的尸体丢到一边,看了一眼那边,然后颇感兴趣的走了过去。
那本要扑击猎物,甚至已经弓起了身子的火狐就这么突然放松下来,甚至还后退了几步,在女子朱红的木屐前谦卑的低下了头。
“一个小姑娘……”玉藻前低低的道,似乎是小姑娘惊恐的神情和琉璃似的漂亮眼眸令他想起了什么,大妖居然蹲下了身与她平视,修长的手指试探着向女孩儿探去。
“锵——”一柄长刀自半空贯射而来,入土三分,直直隔在大妖和女孩儿之间。
大妖霍然抬头,万丈高空之上,玄色衣袍的青年几乎要和夜空化为一体,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天空上的青年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头紧皱,神明的气息,令大妖熟悉到全身都要开始颤抖的神的威压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地,坚定地覆压铺开在整个平安京。
火狐在这股威压下溃散,火焰在威压下得到了抑制。
“是神明大人!”守卫皇宫,艰难的支撑着结界的阴阳师们看见了这道身影,顿时高声叫道“神明大人来救我们了!”
“神明?”这道响声令玉藻前骤然回过神来,他不再管面前的女孩儿,直接站了起来,和高空中一言不发的青年遥遥对视着,在几息之后,九尾狐的妖力迎着那道神明的威压猛然击上。
大风迎火势而起,溃散的火苗再度凝成狐狸的形状,甚至数量比先前更多,更为疯狂的扑击啃咬目所能及的一切。
夜神悬浮在空中,皱着眉凝视着下面的情形,玉藻前作为九尾狐,其力量完全不在酒吞童子之下,而此刻恰值京都阴阳师青黄不接之时,竟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站出来,带着所有阴阳师们一起抵抗玉藻前的狐火攻势。
几乎所有阴阳师都在慌乱中向皇宫奔去,只顾守卫皇宫,空虚的防守直接造成了那大团大团的火焰甚至都没受到一丝阻碍便落入京都。
广袤的京都完全陷入一片火海浩劫之中,竹屋木坊大片坍塌,自空中俯瞰,一千一百三十六町无一完好,黑蚁似得是人潮,互相推挤互相踩踏,莹亮修长的火狐奔走,就像是围猎赶羊一样的将人群圈起来,然后扑进去发动攻击。
神明抬起手,贯入地下的刀剑仿若有灵般从土地中拔了出来,直直飞回青年手中,他抬起刀,刀尖直指站在地上仰头看着这里,却一直没有停止砸落火焰,向火狐们提供妖力的女子。
“停下”夜神简短的命令道。
夜之神掌管黑夜,而他当初在现代时阴阳术也学的不怎么样,凭借澎湃神力喝退海潮,劈开层云不难,可降雨灭火却实在不在业务范围之内。
不然早在他赶来的那刻,刚刚那刀便该钉入这肆意乱杀的大妖脖颈。
玉藻前柔柔的笑了起来。
他望着屹立天穹之上的神明,金色的瞳眸眯起,火焰照亮了他的面庞,衬得他更加苍白妖冶,纤细柔软,衬的那朱红衣摆红的愈发炽烈,恍若鲜血涂成。
几年前天雷骤降的景色犹然在目,适才贯穿层云,力破千风的一刀刀痕仍在眼前,但玉藻前仍在笑着,笑的顺从里带着讽刺。
雌雄莫辨的声音拢在平安京上“源氏不灭,此火不息。”
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刻,平安京的滔天大火,追捕着百姓的火狐,仿佛冰消雪融一样忽然消散了,漆黑的阴影和死一样的寂静在瞬间笼罩了平安京。
“喀啦啦……”细微的断裂声响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显得无比清晰,微弱的月光下,残存的京都百姓们抬起头,看向了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
源氏降妖塔高有百丈,在黑夜的笼罩下化成一道黑黝黝又单薄的影子,此时此刻,簌簌灰尘石渣正从那道影子上滑落下来,伴着开裂声,愈来愈大的石块从塔上噼里啪啦的滚落。
浓重的妖气以降妖塔为中心弥漫开,那是和大妖玉藻前身上雄浑却干净的妖气完全不一样的,充斥了黑暗,血腥,和恶意的气息。
一道道影子从开裂的塔中攒射而出,但还没等走出多远,那塔中竟又传出一阵可怖吸力硬生生将他们吸回去,吞回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阴气四溢,陈腐的味道混合着血气,和着令人几欲作呕的尸骨味道弥漫溢散开来。
夜神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力量在快速的流失着,在这深夜中本应该无穷无尽的神力仿佛被谁疯狂吸、吮着从一个看不见的缺口流淌而出,这种感觉差极了,就仿佛他只是一个容器,一面在盛装一面在倾泻,而更难受的则是一股说不上来的……
就像是有什么在他胸腔里疯狂跃动示警,紧迫的感觉如同在现代时凭借血肉之躯一口气跑了上千米的体测,令他口干舌燥。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如此清晰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青年的脑海里,清晰地像是‘夜神’留给他的本能的记忆。
“夜君。”
天地岑寂,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柔和到令他的灵魂都开始战栗,太熟悉了,镌刻入骨髓的熟悉和发自心底的陌生交汇在一起,仿佛幻听,又仿佛自渺远时光尽处传来的呼唤令夜神整个都僵在了半空中。
蛇吐信子的嘶嘶声,恍惚中似乎有谁站在他身后,冰凉的手指覆上持刀的手,下巴压上他的肩膀。
那人的体温很低,低到令神明都感受到寒凉与冷意,阴柔的,细腻的,熟悉的声音并着浅浅吐息拂过他的耳廓“这么久不见,你弱了不少。”
尖锐的警报戛然而止,漆黑的长刀蘸起冷冽的月光,飞速流逝的神力猛地减缓了流速,伴着神明举刀的瞬间尽皆涌入这柄漆黑的长刀之中,朝着这座塔,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尽全力斩下——
“叮。”
是长刀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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